26 糖葫蘆
第二十六章 糖葫蘆
懸壺堂的慶海城分堂就在城東, 平日百姓們有個什麽大小病痛,就往這裏面跑。只因這裏面的大夫每一個都是仁心仁術,醫術高超。
馬車在懸壺堂外停下時,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花九救人心切, 掀起車簾就将大花抱了下來,邁步就往裏面走。
“大夫, 救人!救人啊!”
霍桐兒看着花九認真的背影,啞笑搖頭, 小心地将二花扶下後, 對着玳瑁道:“乖乖的,不要亂跑。”
玳瑁打了個哈欠, 蜷起身子窩在了座上。
“走吧。”霍桐兒摸摸二花的後腦, 扶着她一起走入了懸壺堂。
才進大門, 便是梅香撲鼻。這滿庭的梅樹,是懸壺堂兩位名醫所植, 到如今已經有三十餘年。如今這梅樹粉瓣盛放, 每遇寒風凜冽吹拂, 便有花瓣如雪飄落, 在樹下淺淺的積了一層。
霍桐兒與二花在客堂坐定後,兩位小醫徒給兩人奉上了驅寒的姜湯。
“請二位客人稍等片刻,老堂主片刻便來。”
“有勞了。”
霍桐兒點頭道謝後, 安慰道:“二花姑娘莫急,到了這裏,你阿姐一定不會有事的。”
“多謝恩公。”
“說了,不必言謝。”
霍桐兒一邊說着, 一邊将姜湯往她那邊挪了挪:“先喝點姜湯。”
“嗯。”二花怯生生地捧起姜湯,小口地喝着。
不多時, 老堂主便披着大氅走了進來。
二花原以為這位老堂主會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沒想到竟是個六十出頭的老婦人。細看這位婦人,眉眼溫潤,經年的濟世活人,在她身上陳釀出了一抹慈悲之色,讓人忍不住覺得親切。
“霍小姐,許久不見。”老堂主開口寒暄,下意識往二花身上瞧了一眼,“給這位小姑娘準備熱水。”
“是,堂主。”醫徒們應聲退下。
“陳堂主,今日在路上救下了兩位可憐的姑娘,她們已是無家可歸,所以,我只好厚着臉皮來叨擾堂主您了。”霍桐兒起身恭敬地對着老堂主一拜,“還望老堂主可以收容她們,教她們一些醫術或是藥理。”
老堂主定定地瞧着二花,并沒有立即答應。
霍桐兒繼續道:“陳堂主可以放心,她們這些日子在這裏的吃穿用度,我來負責。”
二花忽然撲通跪下,哀求道:“我跟阿姐都能吃苦的!挑水打雜什麽的,只要堂主您吩咐,我跟阿姐一定好好做!”
老堂主唇邊揚了笑意:“學醫可比挑水打雜辛苦多了,我只問你一句,怕不怕?”
二花猛烈搖頭:“不怕!”
老堂主微笑點頭:“我留下你們兩個,只是能不能學好,要靠你們兩個自個兒努力。”說着,她斜眼瞥向霍桐兒,“若是小若她們在這裏,定要罵你,怎的如此見外,這偌大的懸壺堂竟還養不起兩個可憐的姑娘?”
霍桐兒愧然,她本就是個不願麻煩人的性子,先把賬算清楚了,她也覺得舒坦。
“聽說你成親了?”老堂主将二花扶起,話卻是問霍桐兒的。
霍桐兒如實答道:“成親匆忙,本該給懸壺堂發喜帖的。”
“無妨。”老堂主示意兩人都坐下,“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最重要。”
“自是,喜歡的。”霍桐兒有些不好意思。
恰好這個時候花九走了進來,将她這句話聽得分明,在原處一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這位是?”老堂主看見了花九。
霍桐兒上前挽住花九,笑道:“正是我家夫君,花九。”
老堂主眯着眼睛,上下看了看花九,眉頭蹙了蹙便舒展開來,贊許道:“是個眉清目秀的。”
花九被誇得更不好意思了:“堂主謬贊。”
“恩公,我阿姐她……”
“她很好,大夫已經給她收拾了傷口。”花九就是為了這個而來,大花半晌看不見妹妹,總歸是不安心的,“我這就帶你去看她。”
“還是我親自帶她去吧。”老堂主微笑着看看二花,“走吧。”
“哎!”二花趕緊上前,本想攙扶老堂主,可想到自己滿是泥污,生怕染了老堂主的手,便硬生生地垂下了手。
老堂主溫柔地抓起她的手,搭上了她的脈息,微微蹙眉:“你這身子虧損嚴重,得先調養幾日。”這小姑娘氣血兩虧,想來是長期沒有飽飯的緣故,再不調養,只怕要傷及根本,落下病根。她是這般,想必那位阿姐也好不到哪裏去。
二花又驚又喜:“堂……堂主?”
“以後,喚我陳夫子,別像那些個學徒一樣的,總是堂主堂主地喚我。”老堂主提醒二花後,便牽着她往大花所在的地方行去,一邊走,一邊道,“幹不幹淨在心,不在肉身,當大夫的人,哪個沒摸過泥?上山采藥,可都是實實在在地跌過泥潭的。”
二花聽着老堂主說話,越看越覺得這位老堂主很是親切。這是她與阿姐久違的溫情,也是她們兩個渴望的家的感覺。漸漸地,她不禁紅了眼眶,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
“傻丫頭,我又沒罵你,怎的就哭了呢?”
“夫子,我跟阿姐一定好好學醫!”
“有心便好。”
“嗯!”
霍桐兒看着兩人漸行漸遠,只覺檐下燈籠投落下的燭光無比溫暖。即便長廊的盡頭是漆黑的夜色,老堂主身上光也足以照亮前路。
“這位老堂主是個會醫人的。”花九走至霍桐兒身邊,與她并肩而立,“我想,二花姑娘這會兒一定沒那麽忐忑了。”
“你是沒看見另外兩位。”霍桐兒的目光裏多了一抹敬仰,“她們才是濟世江湖的大醫者。”
“哪兩位?”花九來了興致。
“杜大夫與商大夫。”霍桐兒一直記得這兩位對蘇年的好,那次蘇年不小心中了牢獄之災,若不是這二位出手相助,只怕要脫一層皮。
花九側臉看她,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她目光中的感激之色。
霍桐兒忽然轉眸,恰好撞上了她的視線。花九沒來得及躲,所有的倉皇被霍桐兒盡收眼底。
“慕言?”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麽不是故意的?”
霍桐兒故意問她。
“我方才看你……”
“看我怎麽了?”
霍桐兒是鐵了心的要逗她:“莫不是我臉上的妝花了,亦或是……”她順勢牽起了花九的手,明知她手上有泥污,還是拉着她的手在自己鼻尖上刮了一下,“我鼻尖上沾染了泥污?”原先是沒有泥污的,這下是真的有了。
花九急道:“哎呀!我的手不幹淨的!”說着,便準備去摸袖底的帕子,給她擦一擦。
霍桐兒往花九那邊湊了湊:“那……擦幹淨。”
花九拿着帕子,原本沒多想什麽,一心只想給她擦幹淨,哪知餘光瞥見了霍桐兒眼底的促狹之色,心道:難道妙娘是故意的?
霍桐兒主動迎上她的目光:“花九。”
花九愕了一下,怎的突然直喚她的名字?
“雖說你我的婚約只是權宜之計,我卻從未想過與你和離。”
花九的心猛地一跳,早将這句話品了好幾回,緊張回答:“我、我也沒有想過。”
霍桐兒再次牽住她的手。
花九着急道:“我的手上有泥污。”
“我不在乎。”
霍桐兒暗嗔這個小呆子,她的話都說這般直白了,怎的還不解風情,不說兩句讓她也窩心的話?
“我……我……”
“你什麽?”
花九鼓足了勇氣,認真說道:“你若哪天想和離了……”
“……”霍桐兒臉上的笑容一僵,她等的可不是這句話。
花九看她神色變化,更着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若哪天想和離了,可不可以多給我一次機會?”
霍桐兒心跳快了一拍:“然後?”
“我還想帶你再走走,再吃點好吃的,再看些山水……”
“好。”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霍桐兒卻堅定地答了她,聲音清脆。
花九大喜,哪裏顧得旁的,忽地将霍桐兒一抱而起,在堂中旋轉了一圈。若不是旁邊路過的小醫徒發出了笑聲,花九竟是忘記了這裏不宜如此。
她歉然将霍桐兒放下,小聲致歉:“對不住。”
“我記仇,記下了。”霍桐兒忍俊不禁。
“啊?”
“啊什麽?天色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去找家客棧落腳了。”
霍桐兒扣緊她的手,眼角裏藏了笑意:“走啦。”
“嗯!”花九緊了緊她的手,與她一起離開了懸壺堂。
老堂主安置好了兩個小丫頭後,發現兩人已不在客堂,見過兩人的小醫徒上前回禀,說兩人高高興興地離開了,甚至還繪聲繪色的提了兩人抱着忘情的那一幕。
“堂主,我瞧那公子高興極了,大抵是那位夫人有喜了吧。”
“胡說八道。”老堂主白了一眼這小醫徒,“望聞問切,只看就斷診,我平日都是這般教你的?”
小醫徒瞧見老堂主惱了,趕緊致歉道:“徒兒知錯!”
“該罰!下去抄一遍《千金方》!”
“是。”
小醫徒慌張退下。
老堂主緩緩走至檐下,望着庭中繁盛的梅樹,目光悠遠,那些年少時候的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想到有趣處,她不禁喃喃道:“她們可真像你們兩個。”
“水蘇!”
這人嘛,是不能提的。
老堂主轉眸看向大門,分明那人與她一樣已是老婦人,可她提燈走來的模樣還是像極了年少時候,一樣幹淨,一樣熱烈。
“舍得回來啦?”老堂主故作冰涼,冷冷反問。
“說好今年一起守歲的。”那婦人說完,轉眸看向了身後的心上人,哪怕已經相守一世,她看她的眸光裏還是柔情脈脈,“青黛說,今年要好好過年。”
她的心上人,哪怕眼角已滿是風霜的痕跡,可只要她提燈站在那裏,便還是當年的夫子,那身風骨從未因為歲月的流逝消逝半分。
“水蘇,瞧這是什麽?”那人拿出了一串糖葫蘆,笑意盈盈。
老堂主眼底藏了淚花,高興地走上前去,接過了糖葫蘆,啞聲道:“還算有良心。”她咬了一口糖葫蘆,人老了,牙口不太好了,可這糖葫蘆的味道同年少時候一樣,酸澀之中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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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