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其實我完全沒聽懂出版社法務和我說的什麽版權什麽歸屬的東西，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短期內我無法再公開刊登已經提交到編輯部的《假裝出櫃》那部分文稿。而如果我想繼續連載，要麽我就重寫那幾萬字在互聯網免費發布，要麽我就要找到新的出版社接盤，否則在那位部長的案子結束前，カスタード的《假裝出櫃》會被一直雪藏。

川上小姐還特地叫上了編輯長過來，他們陪我一起在會議室裏商讨如何處理後續工作，我很想全身心投入進去，但我除了揉着仍然發麻的指尖，實在不知道能做什麽。我只聽見自己不斷在腦子裏和自己說話，先是把會議室裏所有人的聲音都蓋了過去，接着就變成了一種實時視頻彈幕，一條又一條飄過去。

“我又被騙了，我是個大笨蛋。”

“我為什麽會打人，而且還打這麽用力。”

“聖母耶稣佛祖菩薩宙斯奧丁，我到底是欠了你們什麽，被喜歡這件事對我來說就這麽不堪嗎？”

“千尋那家夥為什麽會記住那段話，那都是哪一年連載寫的了，我自己都記不清了，知不知道這對作者來說有多犯規啊。”

“什麽‘這種人’不‘這種人’的，我就是這樣啊，對我能有什麽期待？”

“再說這東西不是我的書嗎，我怎麽還不能寫了，我說我不想寫了，但不是這種不想寫啊。”

“動畫化是我要求的嗎？周邊是我讓賣的嗎？漫畫賣不了了和我有什麽關系？”

“那麽多項目都能搞，偏偏搞我這麽一本破書做什麽，我下一本就完結了诶！”

“該死的，腰好酸，那家夥真的通宵了嗎，也做太多次了。”

“還有，我是不是拉黑删除得太快了，再怎麽說也得聽兩句狡辯再罵回去吧，不然我也太吃虧了，腰真的好酸。”

“不好，已經開始後悔了。”

“編輯長到底在和法務争什麽，我大不了換一本寫，這很困難嗎……不對，這可能真的挺難的。”

“宇內前輩？他說什麽了，要我跟他一起畫漫畫，不是，前輩有火到能給我救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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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原來這個動畫項目砸了這麽多錢啊，哇，原來我是男性向類下一個臺柱子啊，哇，好厲害啊——完全開心不起來。”

“好的，這裏我聽懂了，這個很簡單，我現在就能搞定。”

腦內的聲音暫時停止，法務部的律師先生離開了會議室，我便清了清嗓子望向川上小姐，她用抱歉的眼神看着我說：“カスタード老師，可能要麻煩您在推特上發一個停更說明了，內容的話我已經提前幫您拟好了，我現在拿……”

“我自己來就行，”我拿出手機點開軟件圖标，“我也沒聽懂到底什麽原因，反正這種事都是字越少越正式。”

說話的時候，我已經在編輯文字了——十分抱歉，《假裝出櫃》将于今日起無限期停更，同時本賬號也将于今日起停止使用。

三、二、一，發送。

我還有個一直用來寫同人的備用賬號，這個號扔了就扔了吧，應該也沒什麽值得留念的內容在吧，原本我是這麽想的，結果在成功發送後我被突如其來湧進來的大量私信吓到，把以前的消息全部都推到了下面，川上小姐看我表情不對，立馬低頭去看我到底發了什麽，她的臉色變得比我還糟糕。

“那個……我們的意思也不是讓您說得這麽直接，可能還有轉圜的餘地呢。”她苦惱地說着。

“我發都發了，”我甚至還有心情對着他們笑了笑，“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正要站起來離開會議室的時候，編輯長叫住我：“鹫尾。”

也不知從哪天起編輯長開始叫我的真名的，我放下外套坐了回去，等着他繼續開口說什麽。

“只要你還想寫，我們都會拼全力讓所有人看到你的故事。”那個說着我只是有趣的編輯長此刻竟然在給我認真的承諾

“我？這值得？”我擡手指了指自己。

彎下腰長嘆了一口氣，他從桌子下面翻出一個大紙箱，翻過來把裏面那些讀者反饋表全都扔在桌上，編輯長一拍桌面，驚了我一跳，他說：“你問問這些把你投到每周第一名的讀者，你自己值不值得？”

我愣在原地，看着被鋪滿了的會議桌，随手抽出了一張，然後是第二張，接着是第三張、第四張到第無數張，我從未想過“好有意思”這種聽起來不褒不貶的評價，也會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有人販售夢想，你不需要，”編輯長沉下氣來，“因為即便沒有夢想，沒有向前進的動力，沒有那些漂亮的價值，你的故事也可以帶給他們‘有趣’。”

雖然聽起來不像是在誇我，可我也算終于是從順水推舟的茫然前行中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身影。我從小到大就不明白，為什麽唯有目的崇高，行為才崇高，人會執着于自己每一次眨眼的目的嗎，會執着于自己每一次呼吸的目的嗎，那既然如此，為什麽講一個故事就要承擔目的呢？

這當然是屬于我的詭辯論，因為我明明無法接受目的的崇高，而我所做的并不是去反駁它來證明自己，我只是跳進一條河讓自己躺在水面上，風推着我飄蕩，可能很早的時候我就已經到達了我想要去的岸邊，但我卻仍以為自己浸在水裏。

不過後來我還是沒有采納編輯長的建議，他讓我繼續在網絡上把最後的結局連載完，只要熱度依然不減退，嗅到利益的人就會行動起來，這聽起來挺誘人的，我還能繼續拿到屬于我的版稅。可我還是拒絕了，強求不适合我，有這個精力我還不如多出兩本銀河雙子同人小說呢。

我知道我肯定不久之後就會覺得自己是個笨蛋，然後抱頭喊着我後悔了，但是我這一刻還是覺得這麽做沒問題，除了有點對不起那些一直等結局的讀者。

退一萬步來說，萬一突然有一天結局卷就出版了呢，畢竟它是存在的，又不是不存在了。想到這裏，我在考慮黛會不會第一個掐死我，然後偷走我的電腦打開我的文檔。

只是那天停更消息發布之後，第一個找到我的人是黑子，他非常善良地關心了一下我這位前輩，在看到我并沒有勉強的神色時，放心地點了點頭說：“前輩這樣也很好。”

“哪樣好？”我把杯子裏的奶昔一口氣喝了一半。

“剛認識前輩的時候那種。”黑子眨着眼睛盯着我，給我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二個找到我的是宇內前輩，暫時回到老家的他在電話裏對我的做法先是表示不理解，接着便是一聲嘆氣，我在他開口之前說道：“其實我有個還沒成型的故事，前輩要不要聽聽看？”

“我以為你不願意來漫畫部？”宇內立刻起了勁。

“總要吃飯的嘛！”我開玩笑似的說，“其實是我不知道這個故事能不能畫出來。”

“你先說。”他應道。

“預警一下，這是個戀愛故事，”我深呼吸了一下，“關于‘我’愛上了‘我’以為是不存在的人，但其實那是只有‘我’能看見的透明人……”

這天我和前輩聊到手機都發燙了，之後我把薄薄的幾頁紙，幾乎是不吃不喝不睡覺，幾日間寫成了厚厚的初版腳本，カスタード的賬號收到了越來越多的私信，我一條也沒有點開。

當我抱着稿紙坐着電車一臉期待地來到我們的公寓樓下，我不知自己哪裏來的自信就認為他在離開東京前除了這裏哪裏也不會去，走出電梯時我碰見了剛好關門走出來的房東，她手裏拿着另一把鑰匙：“黛先生托我在租約結束前幫他鎖好房門，關于續約的事情，他應該和您說過了？”

“續約？”我疑惑地問道，“他續約了？”

“是的，整屋全租續了一年。”房東太太點頭。

“整屋？”他是不是笨蛋啊，我驚訝地站在原地，知道房東太太進了電梯還沒有緩過神來，我匆忙打開手機翻找他的聯系方式，才發現我把它們删得一幹二淨，連黑名單都沒有保留。

很好，我果然是後悔了。

鹫尾真弓，你這個膽小鬼又惹麻煩了吧。

同一時間，飛機落地波士頓國際機場，冷風襲面，黛的鼻頭發酸，開始後悔自己沒有死皮賴臉在離開之前去敲她的家門。

黛千尋，你真是個笨蛋，這麽簡單的題都解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