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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明因像猛然冒出水面那樣吸進一口空氣，才感覺自己僵硬的四肢逐漸恢複知覺。冬季的空氣像冰渣子一樣順着他的氣管紮進他的肺部，凍得他鼻頭通紅。他猛地咳嗽起來，逃避似的，腳步雜亂無章地離開了教室。

“這不是明因嗎？”周聞良回頭靠在徐泊衡的桌子上：“怎麽看他表情好像不太對勁？”

徐泊衡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垃圾桶：“這幾天桌上的東西都是你幫忙扔的嗎？”

“對啊。”周聞良說：“反正你看都不看一眼的。放着多占地方，不過我都是趁沒人的時候扔的，怕那些女生看到了會哭。”

徐泊衡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面，然後站了起來，走到垃圾桶邊。

“你幹什麽？”周聞良愣了一下，看見他伸手從錫紙袋上撕下來一張黃色的便簽。

徐泊衡垂眼看着上面的字，神色不明。

“我丢錯東西了嗎？”周聞良有點看不懂他的意思，猶豫地問出來。

“沒有。”徐泊衡将便簽揉成一團塞進了口袋裏，神色如常地重新坐了下來。

鄒斐聽着他們的對話，回過頭看了徐泊衡一眼，玩笑一般地說：“這裏面不會有明因送的東西吧？”

周聞良沒反應過來，徐泊衡卻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并不淩厲，卻像是一種警告，讓人不得不他的視線下保持緘默。

鄒斐維持住臉上的笑容，沒再明知故犯。心裏卻想着：這可真有意思。明因比他想的膽子大一點，徐泊衡也沒有他以為的那麽毫不在意。

明因接下來的一整天的情緒都不高，放學的時候他破天荒地沒有留在教室，而是徑直去了高三樓。

徐泊衡剛好從教室裏出來，他氣勢洶洶地走上去，一副要跟他火拼的樣子：“徐泊衡！我有話要跟你說。”

大家都詫異地看着這個低年級的學生，徐泊衡的表情卻沒有多驚訝，好像早就知道他會來：“說什麽？”

“我的……”明因說了兩個字又閉上了嘴，臉頰不知道是因為羞恥還是生氣漲紅了。他一把攥住徐泊衡的手腕，又謹慎地退了半只手，只抓住了他的袖子：“你跟我出來說！”

周聞良看他這架勢像要找徐泊衡約架：“怎麽回事？”

徐泊衡朝自己的手腕看了一眼，對他們說：“沒事，你們先走吧。”

明因悶着頭拽着徐泊衡走到了教學樓下，他的腳步又急又亂，徐泊衡卻始終步伐穩定。他們來到一片灌木叢旁，明因終于松開了手，回過頭看着徐泊衡。

被他拽過來的一路徐泊衡都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非常平靜地看着他。

明因帶着情緒忍了一路，鼻尖和眼眶都已經發紅。他憤怒又傷心地質問道：“你為什麽要丢我的早點？”

他送了一周的早點，徐泊衡肯定就丢了一周。

“抱歉。”徐泊衡停頓了一下，但沒有解釋：“你不需要給我送早點。”

如果是他先看見那份早點回怎麽樣呢？徐泊衡想，他或許不會丢進垃圾桶，但也絕對不會吃。結果都是一樣的，他不會給出回應。

明因明因用牙齒磕了下下唇，嘴唇上傳來一陣刺痛。他每天起早去常吃的早點鋪買早點，懷着雀躍的心情送到徐泊衡的桌上，沒有想到徐泊衡根本看都不會看。他做的一切都像水中撈月那樣滑稽可笑。

但其實他沒有辦法指責徐泊衡，因為這是他一廂情願的，徐泊衡也早就說過不會給自己機會了。

但明因還是覺得他對自己格外殘忍。

冬天的江城一直冷的刺骨，他們沉默地對立片刻，明因就感覺自己的手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他胸口起伏了幾下，忽然沙啞地開口：“你不問問我為什麽要給你送早點嗎？”

徐泊衡沒說話，瞳孔靜靜地映着他。

“因為我喜歡你。”說出這句話話的時候，明因聽到自己的聲調在跟着呼吸發抖，大腦一片空白。

他直視着徐泊衡，想，他還是說出來了。他在徐泊衡面前剖開自己的心髒，将這顆心髒所有的脈絡、跳動的節奏都呈現在他面前，炙熱的燙人：“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是愛人的喜歡。”

他的“徐徐圖之”還是失敗了，他不甘心再徒勞地等待，如果燈不能給他帶來熱度，那他寧願撲火，将自己不留後路地燃燒殆盡。

徐泊衡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手指關節，聽到指節被掰動的咔咔聲。其實看到那張便簽的時候，他就已經隐隐猜到了明因的意思，但不管是為了找自己被球砸還是給自己送早點示愛，徐泊衡都不覺得他的話和行為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太莽撞了，行事全憑一頭的熱血，虱子剃頭一頭熱。等他沉澱下來，只會覺得如今的自己滑稽好笑。

“或許你應該好好地思考這個問題。”徐泊衡終于慢慢開口。他身上有種淩駕于所有情緒之上的冷漠，似乎永遠不會“情緒化”、不會失控，他精準地掌控着自己的情緒，對明因說：“你看起來不太冷靜。”

但這種穩定在這種時候就顯得格外不近人情，明因漆黑的眼睛騰地燃燒起來：“我思考的很清楚！”

徐泊衡像看着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那樣看着他，帶着一點年長者、或者說是上位者的包容和漠視。明因不得不承認，他或許不是不相信，只是不在乎真假，并單純地為此感到煩擾。

明因的睫毛顫抖地覆蓋在眼睑之上，像一只死去的蝴蝶。他努力平穩自己亂七八糟的呼吸，擡起眼睛說：“早飯我可以不送了。但我想最後問你一次，我的生日會，你會來嗎？”

徐泊衡說：“如果我有時間的話，會去的。”

一般的人都會知道這是一種委婉的拒絕了，明因卻好像聽不出來，固執地說：“那我會等你的。”

他緊接着緊緊盯住徐泊衡：“你扔了我的早飯，應該給我補償的，對吧？”

他理直氣壯地想，那早飯怎麽說也是他辛辛苦苦買的，卻被徐泊衡毫不留情地丢掉，确實是徐泊衡的不對。他這個要求不過分。

徐泊衡思考了一下，看起來沒什麽意見，雖然他其實可以拒絕這個聽起來有點無理取鬧的要求。他說：“你想要什麽？”

明因看着他，眼珠像一團燃燒的鬼火，下一秒忽然毫無征兆地上前一步，朝徐泊衡親了過去。

他親過去的時候緊緊地閉着眼睛，睫毛和嘴唇都在抖，明明想要親嘴唇的，但是因為緊張只親在了嘴角上面，更像是直愣愣地撞在了一起。

徐泊衡沒有任何防備，被他磕到嘴角，因為疼痛和錯愕猛地皺了一下眉頭。明因感到他的身體猛地一僵，在他推開自己之前，連忙先一步撤了回去，看向徐泊衡。

徐泊衡怎麽也沒想到他有這樣的膽子，擰着眉心，面色沉沉地望着他，眼裏仿佛有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

明因卻沒有絲毫的羞赧或者害怕，他揉了一下被撞疼的嘴巴，好像還在回味。但可惜的是這過程太快了，他只感受到了疼。

下一次一定要親對地方，他這麽想着，然後在徐泊衡發火之前說完一句“謝謝你的補償”，就飛快地繞開他往前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