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第二日,山上又來請。

玉滟還是拒絕。

初五那日玉滟又去了前面,等到下午回來,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自家小院門前。

是泊淵道友。

她腳步下意識一頓。

心跳聲此起彼伏,玉滟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忐忑和無措。

她吸了口氣,告訴自己,沒事,別多想,說不定泊淵道友來找她,就是單純的有事呢。

但從生出那個猜測之後,再面對泊淵道友,玉滟就總是沒辦法維持住平靜。

她可能發現了一個秘密,不知真假。

若是假的,她未免有些自作多情的尴尬。若是真的,那會破壞她現在的平靜生活。不管是哪一個,都是她不願意面對的,所以她選擇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繼續維持着現在的平靜安寧。

可玉滟不知道的是,那些她自覺做的不露痕跡,一如從前的種種,在有心人眼中,便如雪泥鴻爪,難經思量。

“道友晨安。”玉滟勾起了笑,走近溫聲道。

“晨安。”褚琛看向她。

他總是笑着的,溫和,從容,不急不緩,今天也是如此,只是……總有些淡淡。

玉滟倏地有些不安,她擡眼,眼前道人的神情似乎一切如常,依舊溫和,從容。

但又似乎不一樣了,他正深深的看着她,将其中種種情緒近乎直白的展現在她眼前。

她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就聽到對方說:

“今日天氣不錯,我想請道友去小院做客,不知可否賞光?”

玉滟越發不安,這樣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褚琛親自來說的,可他來了。

還是說……

短暫的遲疑之後,她還是做出了那個回答,“多謝道友盛情,不過還是不了,熱鬧了半日,我現下想好好歇息歇息。”

“那明日呢?”

“我明日要去師父處請教功課…”心中有些慌,玉滟呼吸略微急促,輕聲解釋。

“後日也可。”

“初八還要忙,我想休息…”

“只是吃頓飯,半日即可。”

“我累了,不想動。”

“半日也不行嗎?”

“我,我想多歇息幾天。”

“那就過幾日,不知道友哪天有時間?”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但随着話語一同而來的,是他的步步緊逼。

那雙總是含笑的眼沉沉的落在玉滟身上,氣勢越發迫人。如同雨前翻滾而來的烏雲,悄無聲息,卻又聲勢浩大。

玉滟攥緊了帕子,在對方這種幾近咄咄逼人的姿态中無措的後退了一步,唇瓣動了又動,遲遲說不出話。

她知道泊淵已經發現了。

“你在躲我。”褚琛篤定道,聲音低沉。

恍惚中仿佛有驚雷落下。

玉滟張口無言,眼睫輕顫,瑟瑟不敢看他。

褚琛的心好像又被攥緊了。

或者說,自從昨晚确定了玉滟的态度後,他的心就一直在被緊緊的攥着,難受的讓他一夜都未能入睡,甚至今日早早的就起來,連早課都沒做,直接到了這裏。

将自己的心思展現給玉滟的時候,他做出過很多預計。自然也包括眼下這種。

他以為自己能冷靜面對,思考出辦法,但等到事情真的發生了,褚琛才發現,他根本冷靜不下來。他的心裏似乎有一只野獸,在不停的咆哮,掙紮,在告訴他,沒關系,她不同意也沒關系,将她關起來,讓她只能看到他,這樣過完一輩子也不錯。

他有這個能力。

一直在擔心的事情被戳破,玉滟反而冷靜下來。

“那道友呢?又為何執着于問我這個問題?”她看向對方。就這樣裝傻下去,一直做朋友不好嗎?為什麽非要把事情戳破呢?

“我心悅你。”

“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褚琛說一句,便上前一步,玉滟随之後退一步。

“不要說了,別說了,”她搖頭說,想要制止。

可褚琛沒有停,他還是堅定的說了下去,“只求能與你攜手與共,白首同心。”

這時,他才停了。

“道友,你我都是出家人。”玉滟聲音很輕。

“可還俗。”

可她不想還俗,也不想嫁人。玉滟只是靜靜的立在那裏,腦中茫茫然,但想法卻始終篤定。

“公子盛情,玉明不勝惶恐。”她擡手,作揖,有着十二分的鄭重。

褚琛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隔着衣衫,他握的有些緊,緊到玉滟都有些痛了。

“我不急,你慢慢考慮。”不想讓玉滟把話說完,他神色控制不住的冷淡下來,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玉滟,一字一句說,“我們的時間很長。”

玉滟怔住,她還想再說,褚琛已經收回了手,轉身大步離去。

“我……”玉滟想說一些絕情的話,好打斷對方的情意,可對方沒給她這個機會。

怔怔的看着對方遠去的身影,她魂不守舍的轉身。

幾個丫鬟早就被剛才猝不及防發生的事情給驚住了,這會兒還有些走神,見她動身,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的侍候在左右。

一直到進了屋子,見着玉滟坐在窗前的榻上走神,小樓過去輕聲開口,“姑娘,您不喜歡泊淵道長嗎?”

說實話,在剛才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家姑娘和泊淵道長之間是有情意的。她們是這樣的又默契,連喜好都這樣的相似,全然的知己模樣。可她沒想到,玉滟竟然會拒絕的那樣堅定,沒有絲毫動搖。

“喜歡的。”玉滟說,她真的,很喜歡這個朋友。

“那……”

“小樓。”玉滟的聲音很輕,仿佛風一吹就散了,“你說,成婚對女子而言,有什麽好呢?”

小樓怔住。

她心疼玉滟要在這深山道觀之中度過餘生,想着若是有喜歡的人,還俗了也是極好的。

可她沒想到,玉滟會問出這句話。

小樓皺起眉,忽然對沈家生出了強烈的厭惡。與此同時,她也終于明白,自家姑娘為何會選擇出家入道。

明明她家姑娘在閨中之時,很期待往後的生活,希望能得一心人,舉案齊眉,白首同心。

可沈家卻生生擊碎了她的心思,讓她再沒了指望。

“姑娘,不是所有人都會如沈家那樣的。”小樓輕聲安撫,提起了池家,“你看像老太爺和老夫人,還有老爺和夫人,不就很好嗎?”

玉滟一怔,飄散的神思收攏起來,下意識看向小樓,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們。

是啊,那樣,其實也很好。

“但……”

像她家人那樣的,太少了。

褚琛走的飛快,近乎落荒而逃。

不知過去多久,他才驟然頓住腳步,自嘲的笑了笑。

褚琛,你可真狼狽。

“公子?”劉洵繃着心,有些擔憂的喚道。

褚琛僵立在那裏許久,終于開口了,但他叫的卻是廖望。

廖望立即上前領命。

“查沈家。”

褚琛說,一轉身深深的看了眼,而後大步離去。

沈家并不難查,畢竟在沈道成發家之前,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戶。

最棘手的是沈道成,為官多年,誰也不知道他都和哪些人有牽扯,若要細查,怕是要費不少功夫。好在,廖望知道,自家王爺最想了解的,是沈蘊和,玉明道長那位早逝的夫君。

這樣一個人,查起來并不難。

因為褚琛的事情,這個年玉滟過得不是舒心,但也還算可以。

雖然山上沒有山下熱鬧,但同時也意味着不用應付那些人情往來的瑣事。她本就不是個多麽圓滑伶俐的人,更愛自在悠閑的生活。

一整個年節禮,出雲觀都十分熱鬧。

而最熱鬧的,莫過于正月十五上元節,天官紫薇大帝賜福,對道教來說這可是個大日子,對玉滟來說也是。

過了十五,正月十八,是她的生辰。

就如同之前的中元節和下元節,出雲觀開始籌備起來。

對玉滟來說,馬上是她的生辰,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但一想到正月十五就要看見沈家的人,她就又開心不起來了。

但不論如何,沈家人來與否,都不能被玉滟的心情所影響。

正月十五那日,沈家人都來了。

玉滟照舊接了人進來,行至半路,她看見了站在僻靜之處的褚琛。

頓了頓,她收回雙眼只當沒看到。

褚琛的神色越發冷淡。

他的目光落在沈家人身上。

沈家人對她并不好。

可那又如何,玉明依然很親近,可她卻這樣疏遠他。

活了二十多年,褚琛第一次品嘗到了不甘的滋味。

“呀!”

“那是誰?”玉滟聽到身後幾個小姑娘傳出驚呼。

周氏皺眉,回身嚴厲的看了眼,斥道,“沒規矩!”

玉滟垂眼,這一輩子周氏的脾氣依然變了。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似乎都一樣,沈蘊和在的時候,周氏還是個溫和的婦人,可等到她唯一的孩子去世後,這個女人就仿佛解放了她性格中所有為惡的那些東西,嚴苛,刻薄,喜怒無常。

最直接一點說就是,她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表現出名為高興的這種情緒,似乎每一次見到,都會提醒到她獨子亡故的不幸。

幾個姑娘立即噤聲。

她們都是沈家的庶女,雖說現在沈蘊和去了,周氏這個正室夫人的威勢不如從前,但若是想拿捏她們還是沒問題的。況且無緣無故的,她們也不想惹怒她。

“嚷嚷什麽。”前面老夫人忽然開了口,滿是不悅道。

玉滟不由的勾了勾嘴角。

這對婆媳關系本就不算好,之前沈蘊和還在的時候,看在長孫的面子上,她還能給周氏個好臉色,可沈蘊和已經沒了。

不同于周氏,老夫人沒用多長時間就走出了最疼愛的長孫去世的哀傷,為着以後打算,轉而開始在一衆庶出孫子身上投放關注,同時表現在對幾個孫女的偏愛上。

周氏的臉本來就僵,聽到自家婆母的話,頓時更僵了。

“母親,這是道觀,她們如此,未免太沒規矩了些,讓人知道了怕是要笑話家裏沒教好。”她咬牙解釋。

“哪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老夫人不在意的說,不過還是叮囑了幾個女孩兒一聲,讓她們收斂點。

幾個姑娘立即應是。

玉滟垂眸,剛才那點開懷很快散去,化作悲哀。

池家家庭和睦,所以她剛嫁到沈家的時候是很不理解的,明明周氏賢淑恭敬,可老太太就是不喜歡她,不管她做的再好,都能挑出錯來。而落到她身上,不管她再怎麽聽話溫順,她的婆母和老太太依舊不喜歡她。

似乎婆媳之間,天然就有仇一般,就這樣一代為難一代人。

所以說,成婚嫁人,又有什麽好呢。

若是從前沒有出家,沒有在道觀過過這樣輕松閑散的日子,玉滟說不得也就認了。

可她偏偏就感受到了,也知道原來人生還能這樣過。

玉滟是真的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安置好了沈家人,玉滟趕往清虛處,一進門就看到了泊淵,她神情不變,從容打了個招呼。然後便去尋了玉拾說話去了。

上元節和以往似乎沒什麽不同,道場法會結束之後,玉滟安頓好了沈家人,便找了機會脫身,循着僻靜之處走了好一會子,才總算冷靜下來。

後面傳來幾聲悶響,很快小船悄然跟了上來。小樓漠然看了一眼,然後關切的看向自家姑娘。像這種偷偷跟上一行人的不多,但也有幾次。總有那麽些人,或是愚蠢,或是色令智昏,見着她們只是幾個姑娘家就覺得有機可趁,做出些蠢毒的事來。

跟在自家姑娘身邊的不止她們幾個,據她所知,暗中也是有人護着的。

“走,去放河燈。”深深的吸了口氣,玉滟道。

依舊是那條熟悉的小徑,玉滟慢慢走下去,等看到立在河邊的褚琛時,竟也不覺得驚訝,只是心跳還是快了起來。

她佯做平靜的打了個招呼,就去放河燈了。

褚琛靜靜的看着她。

自從那日玉滟拒絕了自己的心意後,玉滟沒再走那條路,而他精心挑選的禮物,也再送不進她的小院。

玉滟的拒絕是如此的堅定不移,讓他挫敗又不甘。

那個沈蘊和就那麽好嗎?

随着廖望的探查,褚琛終于知道,玉明的本名是池玉滟,晉省人,今年才十八歲。她進道觀的前後都被遞到了褚琛的書案之上,裏面就有玉滟入道的理由。

她說她忘不了那沈蘊和,說她情願入道侍奉終身。

就為了那個沈蘊和。

一想到這裏,褚琛的心就仿佛在被蟲子啃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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