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老爺, 夫人要見您。”

外面婆子低聲,小心翼翼的禀報。

主母周氏從去歲起,每逢出雲觀辦道場都要前去, 為早逝的大公子祈福,只是前兩天不慎得了風寒,一直怏怏的,沒個精神。

自從大公子沈蘊和去世之後, 沈道成就很少再理會周氏的事情, 只是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道周氏的身體不适, 不必再去道場,周氏那邊可不就鬧騰起來了。覺得老爺不在意大公子,連祈福都不許。

實際上府上人也是這麽想的, 誰也不覺得沈道成忽如其來的叮囑是關心, 這幾日, 連着府上幾位庶出公子都活躍了不少。

“怎麽了?”沈道成不耐煩的睜開眼,沉聲問道。

從定計之後, 他就開始專心的想着該如何安排才能萬無一失,連屋內侍候的美婢都揮退了下去, 卻忽然得了這個打擾, 一時間越發不喜。

“夫人說,要去出雲觀。”

婆子說完,不免提起了心,擔心沈道成會生氣, 可誰知屋裏靜悄悄的, 竟什麽動靜都沒有。

沈道成忍了忍,還是打開了門出去, 往正院而去。

他可以不在乎周氏,但是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嫡長子,沈蘊和自小便聰穎靈慧,剩下的兒子皆不如他,更何況他還去了縣主。

之前他對周氏有些冷漠,眼看着沈蘊和要歸家了,現下還是要多多安撫一二為好。

外面的婆子藏起眼中驚異,不做聲跟了上去。

周氏臉色慘白,雖然上了粉遮掩氣色,但眼中仍舊殘存着難以遮掩的倦色。

她對着沈道成并無多少好神色,僵着臉冷聲說堅持要去出雲觀。

沈道成微微皺眉。

若從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現在已經知道自家兒子還活的好好的,再去道場難免有些不吉利。

他從沒有想過要講這件事告訴周氏,擔心她會出了岔子。

幾番對話,眼見着周氏怎麽也說不通,甚至越發怨恨,沈道成一甩衣袖,不管了。

反正兒子還活着,祈福一二也不算壞事。

周氏的眼中一亮。

沈道成離開正院後就恢複了冷靜,開始思量起來。

中元節法會,出雲觀的人一定很多,這倒是個機會。

-

又是每三天一次的請教。

這個習慣從玉滟來到出雲觀後就一直維持到了現在,淅瀝的雨停了兩日,眼看着要到中元節了,天漸漸又開始陰了。

佑寧縣主自從來了出雲觀,就一直到處在轉,明顯是找什麽人。

玉滟想着,拒絕了褚琛跟她一起去山前的想法。

“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她知道褚琛一直在隐瞞自己的身份。

“發現了就讓她來跟你請安。”褚琛并不在意。

玉滟這下子拒絕的更堅定了,在沈家的事情解決之前,玉滟不想橫生枝節。

況且,讓沈蘊和和佑寧縣主跟她和褚琛打個照面,那得是什麽情形啊,想想就讓她覺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就想拒絕。

一個她的前夫,一個褚琛的養女。

這都叫什麽事啊。

褚琛含笑,不做聲的看着她神情變換。

“好。”

“那等成婚後,再讓她們來給你請安。”

玉滟無奈又有些嗔怒的看着他,幹什麽總提請安的事情。

讓護衛暗中保護好玉滟,褚琛把玩着一串流珠,垂眸看了一眼,覺得有些不順手。

他最習慣的還是那個葫蘆,他很喜歡,還刻上了心愛人的名字。但葫蘆已經出現了裂紋,他總覺得有些不吉利,可若是毀了,又覺得不妥,思來想去,便妥善收了起來。喚做了這流珠。

或許可以試試如意。

褚琛想。

玉滟下山往前面去,一路上她不怎麽想和佑寧縣主碰面,就讓人注意着些。

誰知一路行去,等到折返的時候,的确沒看到佑寧縣主,卻瞧見了沈蘊和,心中頓覺晦氣。

“玉明道長。”這裏十分偏僻,沈蘊和本來只是準備往這邊來散散心,沒想到就看到了玉滟,左右看了看沒有別人,他溫聲喚道。

眼前人依舊戴着面具。

想來是知道自己見不得人吧。

玉滟在心中堪稱刻薄的說了一句,瞧見那雙含着笑的眼,忽然又覺得有些無趣。

和這樣一個人計較,實在是不值當。

她只想看到他的下場。

玉滟淡淡沒有說話,淡淡颔首,便就帶着人離去了。

她的态度疏離冷淡,沈蘊和未免有些不悅,但再一想,卻又笑了起來。

這都是因為他。

能讓這樣一個容色姝麗的女子對自己念念不忘,甚至為之出家入道,自然是意見值得自傲滿足的事情。

淡淡看了眼女子的背影,沈蘊和轉身離開。

那邊,行在山階上,玉滟卻有些出神。

她想起了當初剛剛成婚的時候。

當初她與沈蘊和,也有過舉案齊眉的時候,新婚之時,兩人相處十分甜蜜,她那時滿心的歡喜,只覺眼前人便是她的良人。

但良人難得,終究只是一場幻夢罷了。

現在仔細想來,其實從一開始,沈蘊和對她就是有些輕視的。

他是知州之子,是少年秀才,出身清貴,聰穎靈慧。

而她這只是個富商之女。

只是為着她這張臉,所以沈蘊和稀罕了些時間,卻也只是一段時間罷了,所以在成婚半年後,他就有些倦了,剛過了年,就離家游學,出門去了。

然後就是這場變故。

其實在這之前,哪怕是上輩子,玉滟也沒覺得沈蘊和的态度有什麽問題。

畢竟世上有情人難得,似她家那種情況畢竟罕見,更多的是相敬如賓的夫妻,直到她遇見褚琛。

褚琛。

玉滟站在門口,看着屋內含笑的人,仿佛他早就在等着自己了,所以她剛剛出現,對方就看了過來。

“清清。”褚琛起身走了幾步,微微擡手。

玉滟笑着走了過去,擡手剛要搭上去,褚琛就握了上來,輕柔的将她攬進懷中。

見了這人,她才知道,被歡喜,被寵愛,被呵護是什麽樣的感覺。

“累了?”褚琛溫聲說。

這一路行來,到底不輕松,他已經讓人備好了茶水點心,說話間給玉滟倒了杯茶。

玉滟搖頭,她只是有些出神而已,不過見着了褚琛,她已經從回憶中走了出來。

“沒什麽,只是剛才見了沈蘊和,心中難免有些複雜。”她并不隐瞞,也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麽值得隐瞞。

“沈蘊和。”褚琛平靜的說了一遍這個之前被他嫉妒過無數次的名字,他看着玉滟的神情,見着她平靜無波,心中一松。

從知道沈蘊和未死的消息後,他就一直惦記着這件事,雖然發現戀人跟的關系或許不想他想象的那樣,但還是難免在意,更不想該如何提及。

沒錯,不想。

這種堪稱逃避的心态出現在褚琛身上,若是讓了解他的人知道了,怕是要驚得瞪大了眼。

可這就是事實。

其實玉滟也不想提,但她或許不算聰明,卻深知一個道理,那就是任何會造成誤會的事情,都要提前說清楚,不然會引來很嚴重的後果。

這一點是她的祖母教給她的。

祖母說她算不上聰慧,也沒有急智,那便要做到坦蕩二字。

“沈蘊和,一直有些看輕我的出身。”玉滟說的很平靜,只是眉輕輕擰着,有些不高興。

她很愛自己的家人,也不覺得自己的家人有什麽輕賤的。

說起來,沈家未發家前,只是個連趕考的錢都沒有的窮秀才罷了,現在發家了,倒是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了。

玉滟想來,不覺有些好笑。

褚琛眉微皺,将她往懷裏攬了攬。

“這是他的淺薄。”

玉滟不由一笑,沒錯,就是個淺薄的人,大概是越缺什麽,就越在意什麽吧。

她依偎在褚琛懷中,輕描淡寫的說起了從前。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那段過往,寥寥的三言兩語似乎就說清楚了。

“所以在知道他被佑寧縣主救起,并且已經成婚後,我就已經決定當他死了。”

“我本來準備歸家,但沈道成不肯放人,無奈之下才選擇避居出雲觀。等知道沈蘊和未死還娶了縣主後,我就知道,沈家早晚會對我下手的。”玉滟一席話說的平靜極了。

這不是猜測,這本就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褚琛不由露出了淺淺的心疼。

這樣的一個小姑娘,就被留在了人生地不熟的雲州,那時候,她該有多怕。

他細細撫了撫玉滟的背。

這不動聲色的安撫讓玉滟不由的就生出了更多的委屈來,險些想要流淚。

“但池沈兩家并不是說分開就能分開的,我留在雲州,等着家裏人做好準備。”她的聲音有些啞。

“但我沒想到,會遇見你。”

玉滟說着還是有些生氣,忽的坐直不高興的看着褚琛,擰着眉說,“連你也欺負我。”

“是我不好。”褚琛認錯的利索極了,滿是歉意。

玉滟哼了一聲。

她還是生氣,想着一沖動就趴在褚琛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可咬着咬着,卻不由的流下了淚。

她委屈,真的很委屈。

褚琛一聲悶哼,卻沒有動,擡手按住玉滟的後頸,仿佛鼓勵一般,靜靜的等着她。

“輕輕,別哭。”肩上的疼痛沒有讓他有什麽感觸,可落下的溫熱水漬卻讓他心頭酸澀。

若是能早點遇見他的清清就好了,他絕不會讓她受這麽多的苦楚。

若是能早就遇到,他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若是能換一個開始,他定然不會逼迫她。

若……

可世事如此,從來都容不得後悔。

玉滟這一口咬的極狠,直到她隔着衣服仿佛都能感覺到自己留下的牙印才松開。

那股氣散了些,她又有點擔憂,就拉開了衣服去看,果然是一個深深的牙印,眼看着已經發紅,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會青紫了。

“你怎麽不躲。”玉滟臉上還帶着淚,聲音都有些哽咽,卻還是有些氣惱的問。

他不躲,害的她一點報複的成就感都沒有。

褚琛卻不在意,輕輕去捧住玉滟的臉,輕輕擦拭掉上面的淚珠,含笑道,“還生氣嗎?”

“生氣。”玉滟輕哼,剛剛擦幹的淚水又掉落下來。

流個不停。

“那再咬一口?”

“不要,你皮肉硬邦邦的,我牙都咬酸了。”

“那我好好想想,怎麽給清清賠罪。”褚琛輕笑着說,過去輕輕啄吻玉滟的唇。

玉滟想要躲開,卻被他扣進懷裏,只能由着他一點一點的吻去面上的水意。

漸漸的,淚水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

“你啊。”褚琛無奈,怎麽就養成了這樣一副性子。

他寧願清清驕縱,張揚,有委屈就發出來,而不是這樣憋着,一味的為難自己。

“以後再有不高興就告訴我。”褚琛将她抱着,溫聲說,“不行咬我也行。”

玉滟靠在他懷裏,後知後覺的有了些不好意思。

“你不疼啊。”她嘟囔。

“不疼。”褚琛頓了頓,又道,“總好過心疼。”

這句話說的平平淡淡,但玉滟稍稍一想,心中便倏地亂七八糟跳動起來,臉頰後知後覺的開始發熱。

她不由的抓緊了褚琛的衣襟,默默的想着這句話。

心疼。

感動歸感動,但想起舊事還是不免的讓玉滟有些不高興,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一直等到傍晚,她腦中倏地靈光一閃。

有了!

于是,等到晚上的時候,褚琛就發現自己被玉滟關在了門外面。

“我還是生氣,想了想,你去睡書房罷。”

她爹娘吵架的時候就是這樣,攆了她爹去睡書房,幼時玉滟總看她娘如此懲罰她爹,然後自家親爹就開始讨饒,那時她不懂這有什麽好害怕的,不就是一個人睡嗎。

現在她知道了。

“清清,”褚琛驚訝過後,無奈輕笑,說,“能不能換個懲罰?”

玉滟面上一熱,她是存了懲罰的心思,但被說穿,還是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好像她們的關系有多麽親昵似的……

“不要,好了你不要說了,我走了。”玉滟飛快的說完,離開了門口。

“清清?”

褚琛又叫一聲,确定玉滟是真的走了。

玉滟躲進寝室,彎了眉眼人忍不住輕笑。

小樓幾人互看一眼,也都笑了。

眼見着玉滟跟王爺的關系越來越好,高興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們也不由的為她高興。

外面褚琛又叫了幾聲,最後才無奈笑道,“清清,那就明天見。”

玉滟克制的嗯了一聲。

幾人忙着為她梳洗,然後玉滟就睡覺去了。

在床上滾了滾,她覺得十分寬敞,心中很是松了口氣——

從那次開始,兩人夜夜都睡一起,然後,咳……

玉滟面上微熱,忍不住揉了揉腰,她實在是有些吃不消,能一個人睡多休息休息,挺好的。

這樣想着,玉滟愉快的把被自己關在門外的褚琛抛在了腦後,不多時就睡着了。

褚琛卻是有些夜不安枕。

等到第二天一早,見着玉滟神清氣爽,他不由揚了揚眉。

他的清清睡得倒好。

這一日又是玉滟去向清虛請安的日子,清虛處,等請教完正要離開,忽然被叫住。

“玉明,你入道觀也又一年多了,如今覺得如何?待得可還自在?”清虛含笑問。

玉滟心中忽然一緊。

大抵是做賊心虛的原因,他總覺得清虛這句話非空穴來風,定是有原因的。

“很好,我很喜歡這裏。”她笑着道。

清虛笑吟吟看着她,以他的年紀,怕是比玉滟的祖父還大,看她便跟看自家晚輩差不多,眼含慈愛,滿是包容。

“但也會覺得有些無趣,對不對?”

玉滟說的喜歡清虛相信,但喜歡也是需要對比出來的,若在紅塵俗世久了,自然會喜歡這山野之間的清淨。

但若無紅塵俗世,總待在山野之間,誰也會煩悶的。

“師傅何出此言。”玉滟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去看清虛,覺得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她最近的确是在想出家的事情,之前褚琛說過要讓她還俗,他上門求親,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和清虛說。兩人這一年多來的相處,清虛待她便跟家中的祖父差不多,她要還俗,即怕他不同意,又擔心他會問她為什麽。

清虛只是笑,“為師年輕時,總愛出去到處游玩,一年到頭在道觀待不了幾天。”

玉滟眼中有些驚訝。

“只是後來年紀大了,這才漸漸安生下來,只是縱使如此,有時靜極思動,還會忍不住下山轉一轉,更何況你這樣一個小姑娘。”清虛緩緩道,“出家入道,也不是說就要一直呆在山上,下去走走,到處轉轉也是可以的嘛。”

他眼中帶着些許心疼的看着玉滟,一字一句說的從容,顯然并不是随口一說。

“玉明啊,你今年才十八歲吧。”

玉滟點了點頭。

“才十八,往後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呢,總不能就這樣耽擱在了山上,你準備什麽時候還俗啊?”

“還俗,師傅,我——”玉滟有些慌亂開口。

“不忙,不忙,”清虛擺了擺手,笑吟吟道,“不忙着跟我說,你回去,好好想想。”

玉滟這才心事重重的離開。

依舊是那棵老松,那塊大石,仿佛亘古不變。

清虛看着玉滟的背影微微笑着,帶着鼓勵,對着自己這個最小的弟子,他很是心疼,很希望她餘生幸福美滿。

世上出家的人很多,有的是在世俗待不下去,有的是對世俗沒有了牽挂,所以寄身于道觀,度過餘生。

可玉滟不輸于那些人,她在紅塵中還有牽挂,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道觀之中蹉跎。

只是清虛沒想到……

“王爺。”他含笑喚道。

“勞煩清虛道長了。”褚琛自後面的屋舍裏出來,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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