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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孟寧和祁曉一起往員工宿舍區走去。

因為C酒店坐落于一座獨立的海島,搭快艇才能出島,所以她們海灘救生隊每周輪休兩天,其餘時間就住在酒店的員工宿舍。

救生隊的宿舍位于地下一層,這并不悲慘也并不陰郁,相反,良好的抽濕與新風系統讓這裏的舒适性與樓上客房比起來,也是不遑多讓。半下沉式,開窗後還能眺望見窗外花園,只不過空間與樓上客房相比小得多。

孟寧和祁曉是室友,兩張鋪着潔白床單的單人床就基本占滿了全部空間。只有兩個床頭櫃隔出的中間通道上,半扇窗裏的月光透下來,像鋪了一地蕩漾的海浪。

住宿條件不錯,吃得也是五星酒店待遇,不過救生員的工資并不高,加上需要長久的駐守于海島,年輕人多少會覺得無聊,所以救生隊并不算留得住人,流動性很大。

在這裏工作了五年的孟寧,已算極資深的員工。與她合住的祁曉是兩年前來的,竟也已能夠上“資深員工”的名頭。

她倆都喜歡同性。而這件事甚至不用宣之于口,兩人在第一次相處時憑眼神确認了彼此的身份。

也沒什麽不便,只不過洗澡換衣服時更注意些。這會兒祁曉洗完澡關了淋浴,一邊在浴室裏穿好衣服,一邊問外間的孟寧:“你來五年了,見過溫澤念麽?”

“沒有。”

祁曉一出來看見孟寧,就被她給氣樂了——洗過澡的孟寧倚在床頭,一只手臂枕在頸後,望着窗外的月光發愣。而那甚至只有半扇窗,又能看得到多少景象?

“你怎麽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祁曉撥弄着一頭濕發去插吹風機:“我來兩年,明裏暗裏找你表白的就算沒有兩打,那一打總是湊得夠夠的。”

“還是說……”祁曉神神秘秘問:“你早就有了?不然你每次輪休消失的那半天是去哪了?”

孟寧扯過毯子搭住頭:“困了,睡了。”

“嘿,每次一聊這個你就轉移話題……”

******

海灘救生隊每季度都要進行嚴格的體能考核,是以每日朝陽初升、還沒那麽曬的時候,救生員們都會去海岸線上跑步。

祁曉不擅長這個,每天都跑得吭哧吭哧,這會兒喘着粗氣問孟寧:“怎、怎麽這個點有快艇過來了?”

快艇隸屬于C酒店,每天固定時間段往返接送客人,但顯然沒有這麽早的時候。

救生員們的跑步練習都要負重,這會兒祁曉拉開背着的工具包,掏出望遠鏡:“我看看是什麽人。”

一看之下愣了。

孟寧警覺起來:“怎麽?有情況?”

現在還沒到海灘開放的時間,但就怕有客人私自下水。

“不是不是。”祁曉趕緊擺手,端着的望遠鏡還沒放下:“快艇船頭站着個女人。”

孟寧已欲繼續跑步:“很奇怪麽?”

祁曉拉了她一把,一臉嚴肅:“媽的我以前以為姬圈天菜是個形容詞,現在看來是個名詞,至少在咱這片海灘上是個名詞。”

“什麽意思?”

“這個名詞只屬于Gwh Won。”祁曉把望遠鏡往孟寧手裏塞:“你看看!”

“不用了。”孟寧往前跑去。

“哎!”祁曉追上孟寧:“我從沒見過把制服穿得那麽好看的人。”

C酒店集團的員工制服也都是大師剪裁,肩線挺括,腰線收束,正裝的款式帶着濃濃禁欲感。這家C酒店的制服顏色是一片玫瑰紫,救生隊是沒有領正裝制服的,祁曉偶爾路過前臺,都會對各位穿着正裝制服的前臺流哈喇子。

西裝加立領襯衫,一裙子配高跟鞋,太過賞心悅目。

而這時祁曉告訴孟寧:“溫澤念的制服不是玫瑰紫,而是墨藍色,像……哎我也形容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藍,總之是一種很特別的顏色。”

“這樣的距離,你就算拿着望遠鏡也看不清人家的臉吧。”孟寧笑笑逗她:“怎麽就五迷三道了?”

“不是,有時候美女是一種氣場你懂吧?”祁曉嚴肅道:“我能看到她腰特別細,盤着頭發,脖子長得跟天鵝似的,一手扶着快艇擋板站在船頭,風吹着她額前的碎發——咳咳碎發是我自己想象的。”

祁曉斬釘截鐵:“總之她的照片肯定不是P的,而且本人肯定比照片還好看。诶你看過她照片吧?”

孟寧搖頭。

“你是正常人嗎?你對溫澤念這樣的存在真的一點不感興趣嗎?”祁曉立刻掏出手機就要搜給她看,她提醒:“終點線那兒隊長開始掐秒表了。”

祁曉哀嚎一聲,這才撒丫子跟孟寧一起往終點沖去。

******

年會是溫澤念抵達酒店的三天後。

這三天裏,因為工作全無交集,救生隊沒有人見過溫澤念。

祁曉頗感遺憾,E人的樂天又讓她很快振作起來:“年會上就可以見到了!”

對于員工而言,年會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每年都有不一樣的着裝主題。據說今年的主題是溫澤念欽定的,簡單兩個字——“造夢”。

祁曉樂在其中,早早買了一次性染發劑和全套裝備。這天下午大家從各自工作崗位解散、開始準備時,孟寧看到祁曉洗了個頭,把一頭長發染成淺淺的金又用玉米粟夾板夾得蓬松,穿一身粉色緊身裙又裹上五顏六色的人造皮草,問孟寧:“能看得出我扮什麽吧?”

孟寧:“火烈鳥。”

祁曉一包抽紙向她丢過來。

孟寧接下來笑:“逗你的,知道你扮芭比。”

祁曉嗯哼一聲:“那你呢?”

那時孟寧穿一件薄款的灰衛衣,蜷着一條腿坐在椅子上看祁曉化妝,對着鏡子揚揚自己的手腕。

祁曉從鏡子裏瞟一眼:“什麽呀?佛珠怎麽了?”

孟寧正色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佛有雲,鏡花水月終成空……”

祁曉眼線畫飄了,拿棉簽擦了後又把棉簽向她丢過來:“別總這麽一臉正經的講冷笑話。”

她走到衣櫃邊拿出一套校服,灰色小西裝配百褶裙:“這是我買來備用的,你穿這個吧。”

“不用了。”

“你就是懶!年會每年一度哪能這麽糊弄?穿吧,不然我買來都浪費了。”

架不住祁曉反複要求,孟寧去洗手間把衣服換上了。祁曉眼睛都亮了:“你也太顯嫩了吧,好像高中時那種清冷校花。”

孟寧指指自己眼下:“有細紋。”

祁曉一揮手:“誰看得到那些。我給你化個妝啊?”

孟寧搖頭。

祁曉首肯:“行,別化了,反正你日常從不化妝,今天猛然一化,太搶我風頭。”

兩人笑鬧一陣,看着時間差不多,結伴往年會會場走去。

每年的年會都戴假面,在簽到處領取。祁曉挑了個應和自己火烈鳥皮草的鹦鹉羽毛面具,孟寧挑了個眼尾上揚的暗金貓女面具。

因為祁曉重畫了三遍眼線,她倆來得晚,面具箱裏已所剩無幾。孟寧瞥一眼角落那黑色蕾絲面具,薄紗罩下來,米粒大小的珍珠綴在眼周,若墨色夜空裏點綴的星。

那面具好看而特別,看到它腦子裏便浮現出一幅中世紀油畫。可繁複的風格太難駕馭,一不留神人就會被面具壓住,所以躺在角落無人問津。

祁曉問簽到員:“Gwh到了麽?”

簽到員答:“她不來。”

祁曉傻了:“什麽?”

“大老板臨時飛過來,她要述職,今晚來不了了,不過私人出資贊助了唐·焙裏侬。”簽到員低聲透露:“年份很好喔。”

好酒也抵不住祁曉的失落,整個人蔫蔫的。孟寧和她一同圍坐于宴會桌邊,有一搭沒一搭聽着領導層講話。

講話結束後先是晚宴,再是舞會,等氣氛達到最高潮,才是壓軸的玩游戲抽獎。

副總是位意大利人,孟寧聽着他略帶口音的中文有點走神,思緒飄到簽到處盛放面具的那只箱內。

角落處,那只黑色蕾絲面具靜靜待着。

什麽樣的女人适合戴那樣一只面具呢?孟寧面無邊際的想着,大概引發了十年特洛伊戰争的古希臘第一美女海倫是适合的,一頭蓬松的紅金長卷發,勾勒萬種風情,發絲間是絲絲縷縷保加利亞玫瑰香。

這時祁曉在旁邊一碰孟寧的胳膊:“鼓掌啊,副總講完不鼓掌,年終獎不想要啦。”

孟寧笑,跟着她拍巴掌。

之後的晚宴,一道酒釀鵝肝的冷盤是全場最佳。她們嘗到了年份久遠的唐·焙裏侬,孟寧沒有喝多的習慣,只是微醺,盯着香槟間細小的氣泡,聽祁曉在她旁邊慨嘆了句:“美人贊助的美酒,真美啊。”

這是什麽繞口的話。

孟寧一笑之間,忽然想:溫澤念到底有多美?她會适合那只黑色蕾絲面具麽?

晚宴之後,孟寧沒什麽跳舞的興致,受祁曉之托給她拍照。舞池裏無數繁複的巴洛克禮服,與展現大唐盛景的襦裙混在一起,夾雜着芭比和天使這樣的小衆選擇。

因舞池開闊,燈光絢爛如晝,周邊盡是美酒熏出的靡靡,不覺混亂,反覺得奢麗動人。

人們振臂跳躍,像要觸碰一個希望尚存的明天。

孟寧拍完照回到座椅,大概人多了空氣總要稀薄些,剛才吃過的鵝肝有些膩在胃裏。她想出去透口氣,便獨自一人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忽地腳步凝住。

剛才鎮守簽到處的同事也已去加入舞會了,這會兒簽到處桌椅空蕩蕩,這種空卻感一路蔓延到整個露臺。

露臺借用了巴洛克式風格,巨大一片往月光下延展而去,遠遠能聽到悠忽的浪在耳畔回響。

數個不同寓言為主題雕刻而成的倚欄邊,一個纖長的身影立在那裏,聽到她腳步,回頭。

身上裁剪簡約的墨色禮服優雅垂至踝骨,此時夜風一揚,同時飛揚的還有她鬓邊的額發。她戴着孟寧今晚無聊時想象了多次的那只黑色蕾絲面具,一手端着淺金香槟的細頸高腳杯,回眸看過來的時候,一只纖指正把那不聽話的碎發勾回耳後。

孟寧腦子裏轟的一聲。

她瞧不見女人的面容,但只憑這身形,只憑這夜風中挽一縷缭繞長發的姿态。

腦子裏如煙花爆開的那一聲之後,袅袅煙霧裏浮出一句話——

「她是前來造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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