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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這一幕發生以前,如若天堂有形狀。

孟寧大概會覺得那是各種繁複美好的疊加,譬如C酒店。再往濃縮了說,譬如C酒店今晚的年會。

各種大麗花般綻開的裙擺。各種雲想衣裳花想容的薄質紗衣。

笑臉。酒液。振奮的雙臂。大提琴和豎琴的弦樂交織。輕碰唇瓣的绛紫葡萄。

可是現在。

一切奢麗被厚重的隔音門擋在身後。眼前只有露臺、月光、海浪聲和女人。

再說得簡單些,只有眼前這獨立于風中的女人。因為其他一切都變作某種陪襯,變作和她面頰所戴的那黑色蕾絲面具一樣,以繁複來反襯某種極簡。

因為真正的美麗不需要裝點。

她遠遠站在露臺的最邊緣,身後是與海天相接的沙灘和更遠處堆出一抹淺銀的浪頭。雖然夜風輕搖着曳動女人的禮服裙擺和長發,但看在孟寧眼裏那一幕仿若靜止。

女人沒有笑也沒有動,仿若半空中盛開到極致的煙花被瞬時凝固,讓那一刻的美好永遠存續。

原來這樣的面具不需要什麽古希臘的海倫。也不需要什麽保加利亞玫瑰香。大概人在緊張時思緒反而會亂飄,孟寧忽然莫名其妙的想:不知這樣的女人身上,會是一陣什麽樣的香?

正當她這樣想着時,女人端着香槟杯、款步向她走來。

一身禮服就是極簡的黑色緞面,波光一樣裹着女人姣好的身段。一雙細高跟鞋也是同樣墨色的極簡,随着她邁步撩動下擺,露出只堪一握的腳踝。

她向孟寧走來的時候,仍是沒笑。

直到孟寧下意識退了半步,一抹笑意才綻開在她唇邊。

她問孟寧:“知道我是誰?”

這會兒全酒店的員工都在參加年會,會獨自出現于露臺的人,便是本來缺席卻忽然有了機會趕過來的人——“Gwh。”

她是溫澤念。

C酒店不以職級稱呼,只互稱英文名,不然孟寧該恭敬稱她一聲:“溫經理。”

而此時把她的英文名實打實從唇間發出來,才發現這名字的音節太暧昧,舌尖輕彈後齒,像在描述一個月光下暧昧的夢。

溫澤念點了一下頭,這麽近的距離,孟寧可以聞到她身上是什麽香氣了。

茶香與百裏香混出的調子,一點點皂感,聞上去像一個澄澈明亮的夜。

女人膚白,映亮了她一身墨色的晚禮服,也讓一個良夜變得澄澈而明亮。

她說話的聲音反而低一些,與樣貌形成某種勾人的反差:“你是?”

“Cara。”

溫澤念點點頭:“怎麽出來了?年會不好玩麽?”

孟寧注視着那黑色蕾絲面具後的一雙眼睛。

“嗨。”溫澤念一只纖白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下。

孟寧回神:“不是,出來透透氣。”

“你知道今年年會的主題是我定的麽?”溫澤念上下掃視孟寧一眼:“你扮什麽?校花?”

她說話間有淡淡好聞的陳釀香:“好想法,畢竟青春期的夢是最不容易醒的,是不是?”

孟寧大着膽子問了句:“那你扮的是什麽?”

溫澤念反問:“你看不出來麽?”

她這句話的語氣太天經地義,好似孟寧合該知道似的。

可孟寧對她這一身沒有任何聯想。奧黛麗·赫本?可是也沒有很像。只得照實答:“看不出來。”

溫澤念倒沒有失去耐心:“我扮我自己。”

孟寧一怔。

溫澤念為她的反應而輕輕發笑,她轉身欲走:“抱歉打擾你,我先進去。”

“等下。”溫澤念叫住她,多問一句:“不信我能造夢?”

孟寧不知該怎麽回答。她并沒喝多,腦中的理智在提醒她:說到底這女人是她上級,答錯一句,也許會被掃地出門。

可女人只是打開自己的手包。

小而閃耀的金屬件,在她指間咔嗒一聲。她掏出自己的手機問孟寧:“你叫什麽來着?”

“Cara。”

“中文名字。”溫澤念說:“今天我們慶祝中國新年,告訴我你的中文名。”

她講中文很标準,并沒有慣常ABC的口音。

“孟寧。”

“孟寧?”溫澤念點一下頭,又重複一遍:“孟寧。好名字。”

她撥出一個電話去,對電話那端的人說:“現在開始吧。”

對方怔了下:“現在?可是舞會還沒……”

露臺太靜了,是以手機裏的對話孟寧也能大致聽見。

“沒關系。”溫澤念說話語調溫柔,可內核是一種不容拒絕的篤定:“現在開始。”

但聽這說話方式,也知這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女人。

她挂斷手機的同時,一聲略尖銳的“咻”聲蓋過了湧動的海浪。

在孟寧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眼前墨色絲絨般的天幕上綻開了朵朵煙花。

煙花易帶給人寥落之感,大概一瞬盛大後凋零得太快。可若數量足夠,一朵來不及凋謝便綻開另一朵,層層疊疊的鋪滿整片夜空。

大腦下意識被眼前的絕景欺騙,只有這一種綻開能違逆時光,砰砰作響的轟鳴重重擊打在心髒。

這時舞池裏的人們大概也從教堂風格的窗口窺見煙花了,孟寧身後的隔音門忽而洞開,在大群同事湧出來以前,溫澤念輕輕一拽孟寧的手腕,把她拉到門邊的一處暗角。

人群很快像海浪般淹沒了煙花的下半部,只有開到最姣好處的那些綻放于孟寧的視線,鋪天蓋地往孟寧的視網膜上映。

“有煙花啊!”“今年的年會居然有煙花!”“怎麽沒通知就開始了?”

溫澤念在孟寧身側說:“本來打算舞會結束、通知大家再開始放,可是。”

“沒防備的驚喜大概最讓人印象深刻,所有夢的開始,都是這麽猝不及防。”

人群開始喧嚷,有人大聲許願,溫澤念說話間湊近孟寧耳邊,嗓音壓得更低:“煙花只給你一人放了,今晚要夢到我。”

說罷便撇下孟寧,獨自往會場內走去。

孟寧順着門口往裏望去。

溫澤念一人端坐于宴會桌邊,對她揚了揚纖指間的香槟杯。

她的姿态太從容,反而讓孟寧心裏一慌:自己何德何能?

不可能獨自與溫澤念去會場就坐,孟寧去欄邊的人群中扒出祁曉,還好她那一身火烈鳥色的人造皮草夠搶眼。

“許願!”祁曉在她耳邊吼。

“什麽?”

“許願!對着煙花許願也能成真!跟對着流星許願的原理是一樣的!”

孟寧聽她的話,對着煙花雙掌合十。

祁曉剛才已經許過了,望着孟寧神色虔誠,指尖抵于眉心,左手腕間一串佛珠繞了幾圈,包裹住她微凸的尺骨。

“戴着佛珠在一個巴洛克露臺上對煙花許願,怎麽感覺這麽混搭……”祁曉嘟哝一句,問孟寧:“許什麽願了?能說麽?”

“沒什麽不能說的。”孟寧看上去很平靜:“我許願早點救滿一百個人。”

祁曉愣了:“你……這麽熱愛自己的工作啊?別是主管多給你發了年終獎你沒告訴我吧?”

說話間孟寧遙遙往門裏望了一眼。

這麽遠距離女人的身形已顯得模糊了,變成一個影子、一片暗影、一個可以溫和走入的良夜。

女人對她說:“今晚要夢到我。”

******

煙花欺騙了大腦足夠久,久得連最後一朵的落幕都順理成章,才算宣告終結。衆人滿意的往會場裏走去,皆是一愣。

獨坐于宴會桌邊的女人太打眼,顯然是衆人湧出去看煙花時她才到來。

祁曉用力一掐孟寧的胳膊:“是溫澤念!媽呀這身材這氣質的還能是誰!她到底還是來了!”

孟寧:“我知道。”

随着衆人集體的打量,她才好往溫澤念那邊望過去。

面具下露出的下巴宛若半片芙蓉瓣,而要到燈光下看,才發現她那一頭長發帶着恰到好處的卷度,連盤發起來也帶着絲絲縷縷的情調。

她坐在桌邊半曲着天鵝頸喝一杯香槟,因她沒跟人打招呼,一時間,也沒人敢上前跟她打招呼。

好在此時主持人上臺:“看過煙花跳過舞,下面終于要迎來年會最值得期待的環節。”

按照年會的傳統,每人的面具要到這時才能除下。

主持人在舞臺上把控節奏:“我數三二一,大家一起摘下面具好嗎?三、二——”

雖是假面舞會,但只要在C酒店工作的足夠久,其實很容易辨別出誰是誰。所以此時,無數目光在悄悄往溫澤念那邊張望。

她到C酒店這三天,多在跟高層談話,別說孟寧她們救生隊沒見過她,還有大量員工也沒一窺過她真容。

孟寧忽然想:溫澤念不會不摘面具吧?看上去,她是個任性的女人。

可她随着祁曉一道望過去,看着那纖白手指繞到自己後頸,對着面具絲帶輕輕一拉。

“一!”臺上主持人終于數出了最後一個數:“好了,現在大家摘下面具吧!”

其實孟寧和祁曉所坐的位置,剛好在溫澤念的側後方。溫澤念摘下了面具,孟寧卻并瞧不見她的正臉,只能看到盤發下露出的一只瑩白耳朵,優越的下颌線,與修長雪白的頸項連成一片。

而在此之前,孟寧對着溫澤念的背影望了太久,那後頸處雪白的一片深深烙進她眼底。

她心中混亂的意識,很慢很慢才組成有意義的詞句:有這樣脖子的女人,是全世界盤發最好看的女人。

這固然誇張,但她在這一形容之外,想不出程度足夠的副詞。

她和祁曉對溫澤念相貌的窺探,都來自于溫澤念身邊的人眼底毫不掩飾流露出的驚豔。祁曉快要抓狂:“她轉過來就好了!我好想看她的臉!”

可溫澤念一直沒有轉過來,直到在名單箱裏不停抽同事上臺玩游戲的主持人,再一次從箱內摸出一張名單:“Gwh Won。”

其實年會現場有半秒的靜止。以溫澤念的地位,說一句不玩,誰也不能勉強。

可她把一直拈在指間的面具放到宴會桌上,緩緩站了起來。

祁曉猛拍孟寧的肩,用氣聲吶喊:“她要上臺了!我們要看到她的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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