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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孟寧愣了下。
手機握在手裏,她用的就是一透明塑料殼,拇指指腹用力抵住才覺出一陣痛感。祁曉睡得頭又垂了下來,她伸另只手去扶,祁曉跟她角力似的,臉皺着,莫名惹來孟寧一陣發笑。
宋宵在前排不知同誰發微信,發出一陣輕輕的笑聲。
這樣的關系讓孟寧覺得安全。她與祁曉和宋宵熟到可以彼此相伴消磨時間,可又沒熟到需要掏心窩子的說許多話。
沒人真正注意到她剛才同溫澤念的那通電話。
她輕敲了下手機屏,指甲與玻璃材質的防摔膜接觸,發出啪一聲很幽微的脆響。屏幕應聲亮起,她的屏保就是一片海。
沒有電話。沒有信息。
她坐在這裏,比亞迪網約車的後排,因個子高而空間小所以微蜷着腿。她素日的同伴就在她身邊,剛才溫澤念的一通電話仿若幻覺。
可她把手機略轉個方向,視線垂下去刷臉解鎖,手指不聽使喚的去點通話記錄,方才那通電話顯現出來,通話時長停留在很短暫的1分37秒,這還是包含她用眼神示意宋宵和祁曉上車,然後她也坐進去,輕輕關上車門的時間。
她不知為什麽,每次她都刻意不去看那串十一位數字的前半段,就盯着末尾“89”兩位數字看。
不是幻覺。現代電子科技打碎了她的僥幸或沮喪。
溫澤念的最後一句話好似反複碰着她耳垂:“不方便,就算了。”
她想了想,又讓祁曉往座椅後背靠了靠,放開抵住祁曉側腦的手,低頭打字:“我跟兩個朋友合租。”
這聽上去像禮貌的婉拒。
可接下來,她又把地址給溫澤念發了過去。
她們所住的街道包含一個寫作“伷”的生僻字,使用聯想輸入法時很容易打錯。她把鍵入的圖标挪過去,把打錯的字删掉,又把正确的寫法鍵入。
做這一切的時候她想,連用“一時沖動”當借口都是不能了。
要是一時沖動,她早在這麽麻煩的打字過程中醒過神來了。
可又不能說她是完全清醒,剛才在酒吧喝的兩杯酒灼燒着她的胃。她打完字後立刻鎖屏把手機丢回兜裏,不想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似的。
她盯着外面的路燈看了一路。明明滅滅,好似平平仄仄的詩篇,古人是最會藏匿起心思的,再多的念想也只不過化為一句“花市燈如晝”。
一直到車開至窄街口,她輕聲叫:“祁曉。”
祁曉酒品算是不錯,喝多了就是一陣傻笑,非要自己下車,孟寧問:“你能走麽?”她理直氣壯的說:“當然能!我還能走直線呢!”
孟寧放開她胳膊,她滴溜溜的往前走,走的倒勉強算是直線,但整個人往左邊歪着,像一面插歪了的旗。
宋宵笑:“她可真行。”
孟寧跟着勾起唇角。她們散得不算太晚,窄街大部分店關了,一家炒面館的老板在門口掃地。可還有一家水果店和一家小超市開着,燈是昏黃色,一只系着粉色項圈的貓坐在店門前打呵欠。
這一切都太真實了,太日常了。日常到不會叫人相信,方才有個瑰麗的夢境一般的女人,給她打電話說:“我方便到你家借宿一晚嗎?”
不知是否喝了酒——既然參加了晚宴,想必是喝了酒的,可語調聽起來很清醒,只是一點點酒意從缱绻的尾音裏露出來。
明明在島上參加晚宴的人,為什麽會給她打這樣的電話?
惡劣的玩笑?
第一溫澤念沒那麽無聊,第二溫澤念沒那麽有空。
她和宋宵一路“盯”着祁曉,總算平安回了家。祁曉直接睡了,宋宵去洗澡,她回了自己房間,直到這時,才把手機從兜裏掏出來看了眼。
沒有電話。沒有信息。
她剛才發出去的兩條像石沉大海,以至于她又點進信息看了眼。
她是發了,沒打錯別字。
不知溫澤念是否沒有看信息的習慣。以為她不方便,就算了。
就這樣吧,孟寧想,溫澤念怎麽會沒有地方住?就算她真的來了市區,這裏也有五星級酒店供她選擇。
她盯着手機看了會兒,起過一瞬心思給溫澤念回撥個電話過去。
可是第一,這時距離溫澤念給她打那通電話已經很久了。
第二,她發現就因為她和溫澤念過去認識,在兩人的相處裏她生怕自己露出任何一點“上趕着”。
把手機鎖了屏,在寫字桌上趴了會兒。宋宵在外面敲她的門:“孟寧,你可以去洗了。”
“來了。”
取了T恤和家居短褲,又取了浴巾,她們的浴室小小一間,做不到幹濕分離,就用一張畫滿了貓的浴簾隔着。
洗完澡出來,也不知為何步子比平素快了兩步。
趿着拖鞋走回房間,觸亮手機屏。
沒有電話。沒有信息。
直到她打開吹風吹頭發的時候,總覺得聽到手機震動。第一次關了吹風去看,是她的幻覺。第二次又關了吹風,瞥見真的進來一通電話。
尾號是“89”。
她反倒愣了兩秒,指尖剛才對着吹風反複撥弄過頭發,還燙着,按下接聽:“喂?”
她猜過溫澤念是不是喝多了,只是聲音聽起來很清醒,或許溫澤念這樣的人,喝醉了聽上去也是很清醒的。
可她猜錯了。
因為到這通電話的時候,溫澤念的聲音裏有明顯的酒意露了出來。
先是一聲呼吸,不沉,卻恰好足以讓人聽清。
這讓溫澤念開口說話前出現了一個微妙的停頓,然後她才說:“孟寧。”
漫長的沉默,直到孟寧捏着手機“嗯”了聲。
她又比平時略重的呼吸了下,說:“下樓接我。”
不是疑問句,而是祈使句。
******
孟寧很快的套上一件衛衣,想了想還是又把衛衣脫下,穿了內衣,又重新套上T恤和衛衣。就下樓這麽一會兒,她懶得換也來不及換短褲了。
趿了雙平時出門的人字拖,蹬蹬蹬下樓。
這時已快午夜,樓下那間水果店也關了,只剩小超市還堅守陣地,只是門口的貓不知跑哪去了。
昏黃的路燈下很空蕩,孟寧捏着手機,下意識就想給溫澤念打個電話,擡了下手卻又放下了。
她們這棟舊樓鄰三個街口,除了她現在站的這裏,無外乎向左、向右兩個選擇。
她在心裏跟自己打了個賭,向左走去。
其實這行徑挺無聊的,要是賭錯了邊,還累得溫澤念和司機多等一會兒。但她往前走,又往前走,只聽到自己拖鞋沙沙的聲音。
然後她真的看到一輛車停在那裏,在煦暖的路燈下,在空曠的夜色中。
她把手裏的手機捏緊了些,像要尋着個什麽抓拿。走過去敲了敲車窗:“Gwh。”
其實在這樣的場景裏喊英文名有些荒誕,因為太生活了,太日常了。
車門從裏面打開了,孟寧後退半步。
溫澤念獨坐于後排,好像一直阖着眸子,直到孟寧過來敲車窗才張開,被路燈晃得閉了一下,又張開,眼尾微垂着,臉上與其說是笑意,不如說是慵懶。
孟寧到這時确定,溫澤念喝多了。
她就那樣倚坐在出租車後排望着孟寧,路燈燈光撲火的飛蛾般環繞着她。她穿着被偷拍的那一身正裝,盤着發,面向孟寧的右耳上是一顆很小的鑽石耳釘。
襯衫被夜色泡得更軟了些,又或許是她自己多解了顆扣子,更分明的鎖骨露出來,瓷白一片。
孟寧盯着那襯衫領口莫名有點不高興。
“你不是讓我來接你麽?”她說:“我來接你了。”
******
溫澤念坐在車後排挑唇。
這是她叫的專車,司機都帶白手套的那種,她對司機說“謝謝”,而後下車。孟寧猶豫了一秒要不要去扶,可看上去溫澤念哪怕穿着細高跟鞋也站得很穩。
她今天的高跟鞋應該比平時高,走在孟寧身邊,高出半個頭去。
她對司機說“謝謝”,但不對孟寧說“謝謝”。她的酒氣上來,下了車反而覺得熱,脫下西裝外套搭在一邊手臂上,襯衫領軟得足以讓她頸後的那片瑩白露得更分明,柔軟的下擺塞進黑色的西褲,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問孟寧:“你家幾樓?”
“四樓。”
她點了個頭,率先向樓棟口走去,倒像是她在領着孟寧似的。
其實她那一身與這種舊街窄巷格格不入,老樓沒電梯,樓梯的每一階也低矮,她的闊腿西褲為着拉長比例,做得長些,蓋過高跟鞋面,褲腳很微妙的掃着臺階。
孟寧盯着她褲腳,心想那一條西褲價值幾何,畢竟那格外襯腿型的剪裁一看就要價不菲,孟寧替她有點心疼。
大概走到三樓又三分之一,很遠處傳來市區一座古鐘樓低沉的鐘聲。不少市民寫信投訴過這每晚午夜準時敲擊的回響,說是擾民,事實上你若睡得沉,是絕不至于聽到這鐘聲的。
比如現在這棟樓裏,聽到的只有溫澤念和孟寧。
溫澤念轉回頭來,孟寧正要轉過一個轉角,跟溫澤念大概隔開五六階的距離仰視着她。
溫澤念口紅的顏色剝脫了些,薄唇微翕了一下,好似要說些什麽,卻最終沒有,轉身繼續往樓上去了。
孟寧仰望着她的背影,低緩的鐘聲回蕩在她們身後。
灰姑娘在午夜失卻了她的魔法,美夢乍醒,馬車重新變回南瓜。可在這距離春節還有四天的午夜,溫澤念沉靜的踩在沾了灰的舊樓梯上。
像一個不切實際的夢,走入了生活。
******
孟寧掏出鑰匙來開門,轉了半圈,回頭跟溫澤念說:“有兩個朋友跟我合租,祁曉你知道的,還有個女孩在廣告公司工作,叫宋宵。”
“我明白。”溫澤念說:“噓。”
她一手拎着奢品包,另一只臂彎裏搭着短西裝外套,等孟寧拉開門,她先進去了。
“Gwh。”孟寧在她身後忍無可忍的壓出氣聲:“你可不可以拉拉你的襯衫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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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