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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溫澤念回頭看了孟寧一眼。
她穿高跟鞋的姿态讓她看人總帶着那麽幾分睥睨,可她不置一詞的,把自己的襯衫領口拉了拉。
孟寧跟進去,關門的動作很輕,打開玄關一盞小小的燈。
沒燈罩,嵌在天花板裏,瓦數很低。
“穿我的拖鞋行麽?”她拉開鞋櫃門。之前的拖鞋就在樓下一方小店買的,質量不怎麽好,她習慣性買一雙備用,在哪來着。
溫澤念問:“我能說不行麽?”
孟寧找拖鞋的手一滞。
溫澤念在她身後輕笑了聲:“也由不得我說不行。”
孟寧找到那雙拖鞋,蹲低身,放到她面前的地上。她先是微仰起頭半阖上眸子,緩緩吐出一口氣,複又張開,低頭去撥弄自己高跟鞋的金屬扣。
孟寧總覺得溫澤念一來,這玄關顯得低矮了些,客廳顯得逼仄了些。
她很快想明白了原由——她太習慣看溫澤念站在C酒店那三層挑高的華麗大堂間,又或者一眼望不到的海岸線上,溫澤念站在出租屋這樣的置景裏,她總覺得分外不搭調。
溫澤念踢掉高跟鞋時身形晃了晃,孟寧下意識伸手扶住她:“小心。”
溫澤念的襯衫是上好料子,軟綢觸在掌心滑得像水,讓人清晰感受到她肌膚的觸感和纖細手臂的形态。
孟寧忽然想,這是她倆重逢後,她第一次實際的碰觸溫澤念。
在海邊懸崖溫澤念忽而躍下的那一次不算,那一次是為着救人,情況太慌亂,老道如她甚至也嗆了口海水,存不下任何绮思。
其他時候,溫澤念離得很近過,甚至在五星酒店行政套房裏,她倆坐在那過于潔白柔軟、好似能陷落人一切意志的沙發上,溫澤念一只手肘撐着沙發背,像一個擁抱半圈着她。
她聞過溫澤念的呼吸,隐隐約約感受溫澤念的體溫擴散開來,但那都不是碰觸。
碰觸到來的感覺很奇妙。好像讓你第一次确信,眼前的這個人是實打實的,并非一場虛幻的夢。
事實上她握住溫澤念手臂的動作不過半秒,便倏然放開了。溫澤念很快穩住了重心,一只腳踏進拖鞋裏,孟寧瞥一眼,發現五星酒店的規則的确是嚴苛的,即便穿着長款西褲,穿這種細細帶子的高跟鞋時,她仍穿着短的玻璃絲襪。
踏入拖鞋裏,格格不入,趾尖凝出的一點,在泛光。
溫澤念說:“抱歉。”
她說的不是“謝謝”,而是“抱歉”。
孟寧不知怎麽接話,搖了搖頭。等溫澤念換好鞋,她蹲下身,把溫澤念踢倒一只的高跟鞋給扶好了。
整整齊齊擺在鞋櫃前。
然後孟寧站起來,關了燈。
忽如其來的黑暗讓溫澤念的呼吸滞了瞬,又變得緩慢綿長。
孟寧打開手機手電,她說:“請。”
溫澤念又笑了聲。
三扇房門都緊閉,孟寧推開最靠裏的一間。這本來是間儲藏室,被房東改成了一個小房間出租,當然價錢相對也最便宜。
孟寧也不是完全為着價錢,就是,她沒什麽東西,房間一大,顯得太空。
這時溫澤念跟着她踏進來,緩緩關上門,想要上鎖的時候,才發現那處空餘一個小洞。
“哦,”孟寧這才想起:“鎖壞了,不過沒關系,大家都很客氣,不會進其他人房間。”
溫澤念微點了下頭,她下巴長得很秀氣,動作幅度也輕,那讓她壓下巴的動作顯得有些矜傲,好似對鎖壞了這件事并不怎麽滿意。
先是掃了眼孟寧的房間。
當真小,右手靠牆一個兩開門的衣櫃,對着窗一張舊紅木的小書桌,漆面有些斑駁,小小一張單人床偏又是仿黃花梨木的,典型的出租屋風格。
溫澤念面色淡淡的沒改換,倒是孟寧自己說:“很小吧。”
溫澤念什麽都沒說,只把包在小小一方床頭櫃上放下了。孟寧問:“你要洗澡麽?”
她搖頭:“洗不動了。”又問孟寧:“就這樣睡你的床,介意麽?”
“沒事,床單可以換洗。”
“那你就還是介意。”溫澤念抱起雙臂,靠住牆。孟寧發現那些貴價的衣服的确有貴的道理,剪裁太精良,即便溫澤念這時換了雙拖鞋,往後一倚,還是顯得蜂腰鶴腿。
她那襯衫往西褲裏到底怎麽塞的,連褶皺的形狀都好看。
孟寧走到她身邊,勾腰,把枕頭重新擺了擺,拍了拍,又退開:“不介意。”這下變作她靠住牆,衣櫃旁邊的那面。
溫澤念勾了下唇角把自己扔到床上,孟寧那說不上什麽花紋的淡黃色毛絨毯堆在一邊,像一個起伏的小山丘,溫澤念沒用,只是一只手臂搭上自己的額,阖上眸子,呼吸略有些重。
這時她用英文罵了句:“A bunch of idiots。”
孟寧猜想,溫澤念大概是被那些投資商折騰了。大概投資商參加完晚宴,放着天堂般的C酒店不住非要出島,誰知道有錢人在想什麽。
溫澤念喝多了,送他們出島後,懶得再折騰回去。可她為什麽不在市內任一五星級酒店開個行政套房?她又不缺錢。
不屑?同為酒店行業從業者的操守?孟寧也不知道。
房間的燈光很暗,孟寧想了想,索性關了,只擰開床頭櫃上的一盞小臺燈。燈光更暗了些,那昏黃的光線與整片夜色搏鬥,粉身碎骨,變作浮在夜色裏一小顆一小顆淺金的浮塵。
溫澤念維持着剛才的姿勢沒改換,阖着眸子問:“你怎麽睡?”
“我?沙發吧哈哈。”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溫澤念的表情很平靜,也沒笑:“那你等我睡着再走。”
還是祈使句。
孟寧就拉開小書桌前唯一的那張椅子坐下了。扭着腰,趴在那松垮垮的靠背上——那椅子太舊了,孟寧都不知道它會不會哪天突然散架。
溫澤念在床上躺着,連拖鞋都沒脫,只是那雙纖細而修長的腿斜出一個角度,很有道德的把雙腳擱在床沿以外。
玻璃絲襪襯得腳腕越發光潔而纖長,拖鞋挂住一半,輕晃,似随時要掉落。
孟寧看不得這樣的不穩定态,總覺得自己一顆心也跟着懸吊吊的。可難道她要去幫溫澤念脫鞋麽?那樣的動作未免親昵太過。
她只是坐在這裏,望着溫澤念勾在腳上的拖鞋。直到溫澤念轉了個身,那雙拖鞋終于輕輕的“啪”一聲掉了,溫澤念蜷起那雙大長腿變作側躺,軟塌塌的襯衫領又垂下來,露出平直的鎖骨和胸前瑩白的一片。
孟寧挪開視線。
她在這間出租屋聞過很多種味道。因為每周才回來一次,所以每次她都把窗戶開得大大的通風。
早晨能聞見不那麽清新的活禽的味道。到了下午三點可愛得多,街角面包房剛出爐的牛角包散着老式油脂的香氣,等入了夜,先是一種草木凝了露的澀味,然後燒烤攤遠遠傳來孜然味。
可是現在,一切人間的味道都消失了。
她早已關了窗,小小卧室形成一個密閉空間,彌散的全都是溫澤念身上的香水味,等那香水味散一些了,又聞到溫澤念自己的體香,她或許抽過煙,用很蘇的英文口音對着惱人的客戶罵過髒話,此時這一切的味道混合起來——
和作祟的燈光一起,把房間包裹成一顆夢境般的琥珀。
溫澤念的呼吸很悠長,好似睡着了。
孟寧輕輕站起來,走到床前,毯子被溫澤念擠到靠牆的那一冊,孟寧必須勾下腰越過溫澤念側躺的身子,才能勉強去夠。
她明明也喝多了啊,她不會失去重心倒在溫澤念身上吧。
而這一幕只發生在想象中,她很順利的把毯子勾了過來,理出一個小小的角,準備輕手輕腳給溫澤念搭在身上。
在這之前。
不是她想垂眸,是身體的本能帶着她垂眸。去看溫澤念纖長的睫毛,大地色的眼影微微有些化開了,反而顯得更绮旎了些,耳垂上小小一顆鑽石耳釘,盤起的長發睡覺也不拆。
還有那軟塌塌的襯衫,貼出胸口姣好的形狀,從孟寧這樣欲給她蓋毯子的視角望下去,甚至還能透過那領口瞥見一根內衣肩帶。
墨黑素色,細細一根勒在雪肌上,再往下,連接出一小片繁複的蕾絲。
孟寧收回視線,把毯子給溫澤念蓋上了,擰滅了臺燈。
這房間她熟得很,沒有燈也不影響行動,況且遮光窗簾不給力,外面總隐隐有路燈的光亮透進來。
她走到衣櫃邊打開門,微滞了下,才取出另一條毯子,走出房間去了。
******
孟寧對自己很随意,沙發靠墊拿來當枕頭便是,只不過這是一張雙人沙發,短而窄,孟寧躺在上面得蜷起腿。
她側躺着,一只手肘枕在臉下,欲蓋彌彰的阖着眼,其實根本沒睡着。
她在想剛才打開衣櫃的那一瞬,莫名像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房間裏因外面的燈光是一種淡淡的灰,而衣櫃深處是一種濃郁的黑。
好似心底潛藏的那麽欲望,在拉開門的一瞬向她洶湧而來,被她自己親手釋放。
她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她今晚對着張照片肖想過無數次的人,就側躺在她身後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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