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落日第十四秒
第04章 落日第十四秒
第二天一早,梁昳吃過早飯,打車到崇新客運站等段小靜。等待的時候,她竟意外有一絲忐忑,害怕出狀況。好在段小靜如約到達,梁昳把學習、生活各個方面的事情一一叮囑一遍後将她送上長途汽車,揮手道別。
崇新和市區往返的大巴車每小時一班,梁昳坐在候車室裏等着檢票的時候,接到房東的微信,說她三十分鐘左右到。
梁昳一愣,随即反應過來。
她現在租住的地方是個老舊小區的一室兩廳,因為房東打算出售,把出售信息發布到網絡平臺,此後幾乎每隔幾天就有買家上門看房子。今天的約定是上周說好的,她因為段小靜的事給忘了。
房子門是老式的機械鎖,梁昳不在,房東一行進不了屋。回遙城的班車還有二十分鐘才發車,加上四十分鐘的車程,說什麽也來不及。
房東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梁昳平時很少跟她聯系,包括家具電器出了小問題,她也寧願自掏腰包請人修理。如果不是因為當時急着入住,而這套房确實房租便宜、交通方便,她說什麽也不會租下的。
因此,想說服房東更改計劃、另約時間帶人上門是絕無可能的,梁昳不得不給林佳雯打電話求助。佳雯剛剛起床,立馬換好衣服拿了備用鑰匙趕過去。
林佳雯是梁昳的大學校友,比梁昳高兩級。兩人在社團認識,參加活動互為搭檔。年輕女孩的友誼很直接,只要合了眼緣,兩三個話題一頓飯就能湊到一起。這一湊就是八年,兩人共享了人生中許多的歡笑和眼淚。
梁昳到家的時候,房東已經帶人看完房子走了,佳雯坐在餐桌邊,正往碗裏倒麥片。
“學生找到了嗎?”佳雯問她。
“找到了,送回家了。”梁昳卸下背包,去洗手,又從櫃子裏翻出水果幹和堅果碎,遞給佳雯,“來,配一個豪華版。”
“你吃了嗎?”
“吃了。”梁昳倒在小沙發上,長出一口氣。
“累了?”佳雯笑她這會兒四仰八叉的,沒一點兒舞臺上的端莊樣,順便安慰,“好在事情順利解決了。”
“別提了,”梁昳一臉生無可戀,“差點跟人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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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佳雯像是聽到什麽聳人聽聞的新聞,難以置信,“怎麽可能!”
“那孩子的親戚打死不讓我見人,胡攪蠻纏的,後來又來了個廠霸,一頓和稀泥。被他們搞得煩透了,我直接報了警。”
“廠霸是什麽?”
“工廠霸王。”梁昳想起那個人趾高氣揚的樣子就來氣,“真是什麽廠養什麽人,什麽人就有什麽下屬,一窩不講理的。”
“難得見你被氣成這樣。”佳雯樂了,不過還是提醒她,“人生地不熟的,別硬碰硬,學會保護自己。”
“嗯。”
佳雯唏哩呼嚕喝完麥片,放下勺子,跟她彙報今天房東領人看房的情況:“我看她急着出手,你得快點找好新住處。”
“相中了兩套,我想着這兩天趁休假跟中介去看了,合适就定下來。”梁昳想到搬家的一大攤子事兒,皺起眉頭。
“你這幾年光租房就遇到不少奇葩事了。”佳雯湊過來,撞撞她的腿,擠進沙發裏。
什麽房東前夫喝醉了來敲門,跪在門口不走,痛哭流涕要複婚;租到半道兒突然提價,不答應就帶人上門攆她走的;還有交好中介費,房東卻突然不願意租了……每每想到這些,梁昳都覺得心累。
她把頭靠在佳雯肩上,嘆氣:“我真的不想再租房子了,也真的不想再搬家了。”
“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把買房的事提上日程?”
遙城房價雖然不低,但跟租房遇到不靠譜的房東和不可控的突發情況比起來,至少不用擔心被攆出去無家可歸。
梁昳“嗯”一聲,說:“攢錢中,也在看有沒有合适的房源。”
大學一畢業,梁昳便進入遙城民樂團,工作穩定,四年時間也攢了一些錢,不過還是不夠遙城一套精裝一室一廳的首付。
“你不是說父母給你存了一筆房款嗎?”佳雯想起之前閑聊時梁昳提到過,問起來。
“我爸借給他侄子買房了。”
“什麽?!”
梁昳的堂弟有個談了兩年的女朋友,今年十一打算訂婚,備彩禮、買車花了不少錢,還得準備一套房子,錢不夠了。梁昳小叔找梁昳爸爸借錢,因為數目不少又要得急,爸爸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說要回家跟梁昳媽媽商量。結果梁昳奶奶聽了,怪他有了媳婦就忘了娘,有能力也不拉幫親弟弟一把,還說她的孫子要是結不了婚,就是梁昳爸爸害得老梁家絕了後。梁昳爸爸一聽,自己可擔不起這麽大的罪名,當下就把錢轉了過去。梁昳媽媽知道這事兒後,氣得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一個月沒搭理他。
“你爸怎麽這樣!”林佳雯聽得生了氣,“他不知道你要買房嗎?”
“事後他說,反正我也不急,就先給我小叔家用一下。”
“那是用一下的事嗎?又不是千兒八百的,說還就能馬上還。”畢竟是梁昳的家事,佳雯也不好多置喙,只告訴她,“看到好房子就下手,我手裏有餘錢,可以借給你。”
林佳雯是遙城本地人,父母早早為她置辦了房産,省下了一大筆房貸不說,平時大多數時間吃住在父母家,沒有過多的生活成本。她畢業後進入學校當老師,旱澇保收,屬于不用為生活發愁的那一類。
自己不愁和願意幫忙是兩碼事,特別是涉及錢財時,主動伸手支援的朋友更是難能可貴。
梁昳感動不已,抱住她,叫一聲“親姐妹”:“午飯和晚飯我包了,咱們出去吃大餐!”
“大餐改日,中午點個外賣湊合一頓。”佳雯笑着拉開她,說,“我下午去參加同學會,沒時間陪你。”
雖說是外賣,梁昳也沒将就,點了一家高規格的。佳雯果真如她所說,吃完飯就趕回家換衣服、化妝去了。
周景元是個活絡性子,最愛湊熱鬧。同學會這樣的熟人場,他最不能缺席。
人一踏進包房,被幾盞花裏胡哨的射燈一晃,再好的興致也被澆了三分。他伸手摸到一排開關,沒好氣地胡亂一揿,大燈小燈嘩啦啦全亮了。唱歌的、喝茶的、玩骰子的全都齊刷刷看過來,有人正要開罵,看清來人,立刻閉了嘴。
“景元,快來!”有人趕緊招呼他,“三缺一,你來了剛好,我們摸幾圈。”
“黑燈瞎火的,也不怕閃了眼睛。”周景元對牌局沒興趣,去了茶桌。
當年的勞動委員正在分茶,遞給他一杯,想起件事來:“景元, 聽我弟說,你們廠上次被冤‘招童工’,查出來是怎麽回事了嗎?”
周景元這才記起,那天出警的年輕民警是勞動委員的弟弟,那小子估計當笑話一樁講給他哥聽了。他端起茶杯,喝一口:“嗐,一場誤會,沒事。”
“那就好。”
“對了,”周景元傾身湊近勞動委員,搭上他的肩,“如果想找當事的另一方,是不是得通過派出所啊?”
“你要找誰?”
“就那天的當事方,有情況想了解下,沒有聯絡方式,找你弟能拿到嗎?”
“涉及當事人的隐私的話,我感覺不行。不過具體你得問我弟,我把他電話發給你。”說着,勞動委員就把電話發到了周景元的微信上。
姍姍來遲的林佳雯一進門看見的就是周景元跟人勾肩搭背、你好我好的兄弟場景,她走過去,落座最後一個空位,打趣道:“密謀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佳雯來了,來嘗嘗我泡的茶。”勞動委員重新上了開水,給她端一杯。
周景元也順了一盤瓜子到她面前,笑着跟她打招呼:“怎麽樣呀最近?”
林佳雯讀書早,當年的同學普遍都大她一兩歲,把她當小妹妹寵。上學的時候,有別班的人給她氣受,班裏的哥哥姐姐是一定幫她出頭的,其中以周景元為代表,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一呼百應,好多人都不敢惹。只有自己班裏的人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嚣張,其實人非常簡單坦率,沒那些曲曲繞繞的心眼算計。
“你問的是我還是周意喬啊?”林佳雯抓一把瓜子在手裏,笑嘻嘻地反問他。
當初周意喬考進遙城市第九中學,周景元便拜托了在學校任教的老同學林佳雯。林佳雯中學六年沒少得周景元的照顧,知道了這一層關系,自然對周意喬關照有加。
周景元笑:“都問。”
林佳雯剝了一粒瓜子,扔進嘴裏,笑眯眯地答他:“學習好、專業能力強的學生,走到哪裏都吃香的。”
周景元像自己得了誇一樣高興,與有榮焉的神色。随即想到前一晚大嫂在電話裏說的事,他順嘴一提。
林佳雯作為音樂學院畢業的專業人士,又從事音樂教育多年,自然再清楚不過周意喬的水平。
“現在的老師确實教不了他了,”她真誠建議,“得找更專業的,比如音樂學院的老師之類。”
周景元一聽就知道有門兒,忙遞話:“這不是搭不上線嗎?你有沒有熟人推薦?”
“老師人選我倒是有一個,但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我幫你問問看。”
“謝啦!”
“你這小叔當得不錯嘛!”林佳雯嘴上調侃着,心裏倒覺得周景元這麽多年一直沒變,對要好親近的人,他總是不遺餘力地照拂、幫襯。
這次同學會的組織者包了一個連吃喝帶玩樂的近 100 平的大包間,可以從下午一直吃喝到晚上。既然不拘時間,有人餓了就直接讓後廚開始走菜。
幾杯酒下肚,大家話匣子也打開了。男生桌有人指着周景元,講他“不厚道”:“老同學去你家買家具都不打折的,說出去好沒面子的!”
說話的人叫王超寅,外號王胖子,自己創業在做塑料生意。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是個自來熟,不管是誰,見面兩三句就能稱兄道弟,自視交友廣泛,也借此到處攀關系,占盡小便宜。
他的話是玩笑話,人也是笑模樣,可偏偏被講的那個人不買賬:“你怎麽不說你拿着我的報價去找我競争對手呢?老同學背後給我一刀,我沒還手已經是最大的面子了。今天老同學都在場,要不你讓大家評評理,到底是誰沒良心?”
“那你還好意思說景元!”
“你可真欠揍啊!要我是景元,非踹你兩腳不可!”
“咱班誰不知道景元是最重感情講義氣的,你還好意思怪他!”
飯桌上的同學群起而攻之,一致讨伐挑起話頭的人。
“我不是覺得稍微貴了點兒嗎?你……”那人還想分辨,被周景元吊着眉眼瞧着,直接把剩下的話都咽進肚子裏,他端起酒杯,道,“景元,借着今天這局,我敬你一杯,賠個不是。”
“一杯哪成啊,至少三杯吧。”有人撺掇着,可不能輕饒。
周景元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既然人家遞了橄榄枝,念着過去學生時代的情誼,舉杯跟他一碰,事情就算過去了。
“景元現在是沒以前那些脾氣了,不然可不能這麽輕易揭過去。”有同學提起上學時一次年級大考,打亂排座,周景元被別班的人冤枉作弊的事,後來被證明是子虛烏有,考場裏的老師和同學都替他做了證,反倒是冤枉他的那個人被發現帶了小抄,被記了過。
“那人後來是……退學了?”
“開除了!在外面惹事打架,被抓了好幾次,派出所和學校給了他機會,結果屢教不改,聽說還傷了人,最後因為尋釁滋事進去了。”
人多就是這樣,一件事一個人名就可以把話題帶走。
“我聽說他每次搞事其實都很小心,但就那麽蹊跷,回回聚衆持械都被人打電話報了警。”這時,勞動委員的“內部消息”顯得格外有吸引力。
“都是誰報的警啊?”
“不知道。”
“回回都被逮,确實很難讓人相信是巧合啊。”
“管他的,也算替景元報了仇。”
“別扯上我啊,可不想跟那種人挨上邊兒。”周景元放下酒杯,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可不是麽!久走夜路總會撞見鬼的。”
“你這話不妥吧?應該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
一群人哈哈大笑,非一起幹一杯。人多又隔着桌,大家舉着酒杯。周景元嘴角浮着淺淺的笑意,帶頭在餐桌轉盤上輕輕磕一下當作碰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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