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落日第三十八秒
第09章 落日第三十八秒
佳雯當晚就轉了十萬塊到梁昳的賬戶上,梁昳把所有錢歸攏後,聯系了王姐。王姐給她發了一張流程圖,從交定金、付首付、辦貸款等所有流程都一應俱全,包括每一道程序需要的資料、證明和手續。
梁昳沒經驗,以為要等對方回國才能有進展,結果對方早在出國前便簽了授權書給中介,交由他們辦理。興許是即将擁有屬于自己的小家的興奮感太強烈,梁昳排練再累,只要王姐通知她辦手續,她都樂颠颠地過去,有時是趁上午無排練安排的時間,有時是在午休的空檔。總之,這段時間被王姐領着陪着一步一步操作下來,即便是完成一道道稍顯繁瑣的手續時,梁昳也不覺得難捱。
這天辦妥貸款手續從銀行出來,王姐跟梁昳交代後續事宜:“等貸款下來,就能把鑰匙給你了。”
梁昳早盼着這一天,聞言頓時覺得有了盼頭,開開心心地說“好”。
從滿是冷氣的銀行走出來,王姐的鼻尖染上了薄薄一層汗,她渾然不覺,笑一笑,道:“應該不會耽誤你在下個月底之前搬家。”
下個月底,10 月 31 日,是梁昳租房合同到期的日子。
梁昳才發現王姐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毫無預兆的,鼻頭有一點發酸,感激道:“王姐,謝謝你。”
“謝我幹什麽?這是我的工作嘛。”王姐還是一如往常“本該如此”的語氣,提醒她這幾天可以開始物色家具家電了。
打工人在城市生存,除了拼搏的熱血,更多的是幹一份工作掙一份工錢的自覺。梁昳不例外,她從小學竹笛,自考進遙城音樂學院到畢業進民樂團,她沒有成為享譽國內外竹笛大師的野心與幹勁,有的只是一步一腳印學好專業、做好當下的一點本能和自覺。當大幕拉開、指揮手勢一起,演奏一旦開始,面對臺下的聽衆,本着盡心盡力的态度在自己的位置準确無誤地吹奏每一個音符,不給每一次演出留遺憾,也不辜負買票進場的觀衆,這就是她的本職工作。
保持練習、不荒廢專業,排練和演出不遲到早退、認真對待,那些應該做的,她會負責任地做好,該得到的,她會努力去争取,不該有的也絕不強求,這是梁昳的工作态度。如果希望她額外付出更多的熱忱,她沒有把握自己能做到。正因為自己做不到,她才會更加懂得王姐的真心,也珍惜她給予自己的善意。
梁昳跟佳雯閑聊時說起,總覺得買房的經歷太過順心順利,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佳雯笑她被無良房東坑出了後遺症,“有不近人情的房東,自然就有充滿人情味的房主和值得信賴的中介”。
面對王姐,就算她再三強調自己所作所為完全是工作使然,梁昳仍然生出“無以為報”的感覺,挽住她,真誠道:“以後有同事、朋友想買房子,我一定第一個推薦你。”
王姐明顯愣了一下。
她記得梁昳第一次走進中介公司的時候,看起來冷冷的,好幾個年輕中介看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都打退堂鼓,推搡着不肯上前。王姐比他們資歷深,各式各樣的客戶都見過,她奉行“只要走進店裏就不會是沒需求的人”,主動上前跟梁昳交談,從陌生到熟悉,兩人也成就了一段良好的關系。即便相熟多年,王姐從未聽梁昳說過“介紹客戶”之類的客套話,而此刻,也許結束這單生意,她們之間服務與被服務的關系也将結束,梁昳說出了那句她從來沒有說過的話。
但王姐知道,這絕不是敷衍。她再清楚不過,梁昳不是看起來冷硬又不近人情的客戶,她的心善良又柔軟,從來最重感情,不會摻一絲虛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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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姐看着站在面前的梁昳,知道自己以真心換來了她的真心,朗聲笑起來:“好啊!”
跟王姐道別後,梁昳坐地鐵前往第九中學。她跟佳雯約在午休時跟學生見面,正好錯開學校上課和樂團排練的時間。
學校門口那家奶茶店似乎已經招到了兼職工,梁昳看到門口的招聘啓事被撤下了,櫃臺裏忙碌的身影多了一個。午休時間,不少學生出來買奶茶和小吃打牙祭,店裏忙得不可開交。好在多數學生買了便走,空出了店裏的座位。梁昳穿過門口叽叽喳喳的人群,尋了最靠裏的小圓桌坐下,手機下單付款,等待叫號。
與此同時,一輛車停在離校門不遠處,周景元坐在車裏等林佳雯和周意喬。原本該是大哥大嫂陪同孩子見老師的,因為兩個人在廠裏忙,暫時脫不開身,差事落到了正好來市區巡店的周景元身上。
“三、二、一……三、二、一……三、二、一……”
周景元從小有個怪癖,等待的時候喜歡數數,不同于其他人從“一”開始慢慢往上加數的數法,他喜歡倒數“三二一”,好像這樣時間過得快一點。
在他望着校門口,不知道數第幾遍“三二一”的時候,手機“嘀嘀嘀”三聲連續的輕響,打斷了他的倒數。
是餘田發來的微信消息——
第一條是一串數字;
第二條是文字:“問了段小靜的五嬸,這是那位梁老師打給她的號碼。”
第三條是:“景哥,你找她做什麽?”
周景元回複:“找她問點事。”
餘田又發過來一條消息:“你怎麽沒早點叫我去問五嬸?”
周景元想罵,可罵餘田不就間接承認自己腦子短路沒早問對人嗎?他懶得再回,盯着號碼看了幾秒,切到通話記錄去翻,很快找到那天晚上撥出的號碼。果然不出他所料,大部分數字都是對的,獨獨亂了後兩位。
周景元哼笑一下,一時不知該埋怨自己太蠢還是那位梁小姐太過小心謹慎,想也沒想,回到微信頁面,手指觸到那串數字,第一時間點擊了“呼叫號碼”。
短暫空白的幾秒後,聽筒裏傳來規律又熟悉的“嘟——”聲,随即,電話被接通。伴随着“喂?哪位?”的問詢,他聽到了不甚清晰又嘈雜的人聲。
他輕輕笑了笑,問:“你是在農貿市場嗎?”
“你哪位?”對方顯然沒認出他,重複問題。
“周景元。”
“誰?”對方不知是沒聽清還是根本不記得,又問了一遍。
“遠星家具廠,記得嗎?”
“遠星家具廠?”
周景元第一次遇到這麽“健忘”的人,他咬咬牙,說:“這麽快就忘了自己在家具廠門口吵架的事了?”
對面停了兩三秒,醒過味來,問:“你有什麽事?”
“為什麽留個空號在保安室的登記冊上?”周景元耿耿于懷。
“你管得着嗎?”語氣又冷又沖。
“在我工廠公然行騙,你說我管不管得着?”周景元挑釁道,“你說,欺詐會判幾年啊?”
在那頭一時輕一時重的吵鬧背景聲中,他心裏默默倒數着,“一”還未落定,只聽冷冷的聲音響起:“你去告吧。”随後是“嘟嘟嘟”的忙音。
真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周景元摘下電話,退出界面,忍不住笑出聲來。
梁昳可笑不出來,她被氣得不輕,恨恨咬着椰果。說實話,她當真低估了廠霸的霸道和無中生有的能力。
小肚雞腸、睚眦必報、斤斤計較、難成大器……梁昳把能想到的詞一股腦兒全安在“廠霸”周景元的頭上,想着一會兒見面結束一定要拉着佳雯好好吐槽一通。
好在她沒有太多生氣的時間,佳雯發消息說已經帶學生出了校門,馬上就到。
此時,奶茶店的客人少一些了,稀稀拉拉兩三個學生在櫃臺前點單。梁昳遠遠看見佳雯領着人進來,起身揮了揮手。
跟在佳雯身後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清隽斯文的模樣,朝梁昳微微抿了抿唇,率先颔首打招呼:“梁老師好。”
“這是我學生周意喬。”佳雯介紹道,順便朝身後看一眼,“咦”一聲,“你小叔呢?”
周意喬回頭往店門口望,只見一道颀長的身影邁上臺階,午間正烈的太陽傾了人一背,尋到佳雯和周意喬的位置,他踏着腳下的陰影朝近前闊步而來。
與周意喬幾分相像的面容,襯衣西褲的公務打扮顯出成年人的 成熟氣質。但,梁昳看着走近的人,驚訝得瞪圓了眼。家具廠門口找她茬的那位“小周總”迎面而來,剛剛威脅她的聲音猶在耳畔,梁昳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認“廠霸”和“佳雯的同學”是同一個人,更無法将“成熟”二字與他本人的所作所為匹配起來。
她下意識想走,又被理智定住腳步。
顯然,周景元也看見了她,眼裏的波瀾絲毫不亞于梁昳的吃驚。
以前奶奶還沒糊塗的時候,每年都會請人算好春節後家具廠開工的日子,為兒孫求一整年的安全、順遂和興旺。奶奶生病後,父親和大伯延續了這個傳統。周景元向來對此不上心,每回被提醒着陪長輩走個過場。
但是今天、眼下,周景元突然不得不相信一些玄學。
他看了看手裏握着的方才結束通話的手機,再看一看呆在桌後的人,原本公事公辦的一張臉頓時有了顏色,一雙眼睛彎起來,折出月牙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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