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落日第三十九秒
第10章 落日第三十九秒
奶茶店的小圓桌僅夠兩三人圍坐,突然多出一人,還是身高腿長的男士,周圍頓時擁擠起來。
說來奇怪,周景元每次見梁昳都不是在完美場景下,要麽她在跟人吵架,要麽被擠在角落裏,而每次他好像都在無形之中或有意或無意地給她添了一把火,把人惹得更惱了。周景元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奇怪的緣分,他毫不介意,因為即使奇怪,也是緣分。
他甚至第一次在心裏無比慶幸自己有一個吹竹笛的侄子和一個當音樂老師的同學,全靠他們串起了這條人際關系線,在他以為自己至少要被挂九十九次電話或者一次性拉黑的情況下,令他接近她的路程縮短了哪怕一點點。
梁昳此刻正在詢問周意喬的竹笛學習情況,包括之前的學習內容和進度,以及日常的練習。她垂着頭,在手機備忘錄上打字記錄,了解孩子的水平、所掌握的知識點,便于為自己的課程安排做計劃。
“你想什麽時間試課?”梁昳記得差不多了,看向周意喬,問他。
周意喬想了想學校的時間安排,問:“這周六行嗎?”
“我白天有排練,可以約在晚上。”梁昳低下頭,點開手機日歷,問周意喬的意見,“你看怎麽樣?”
周景元拉了旁邊的椅子,坐在周意喬的左後方,依舊是一眼便能瞧見梁昳的位置。他看見她束起的馬尾垂下來,搭落在肩膀上,發尾一顫一顫的,像是站在電線杆上的小鳥的尾巴。
生動又可愛。
雖然她一點兒也不像小鳥,更不可能像小鳥一樣“叽叽喳喳”啾鳴,她對他幾乎全是冷面冷眼,甚至冷言冷語,周景元仍能從與她只言片語的交鋒中覺出無窮的趣味來。
他默默看着她,看她跟周意喬約好了試課時間,點開自己的手機,讓周意喬加她微信,方便聯系。
周意喬面露難色:“學校不讓帶手機。”
“那——”梁昳想了下,說,“你把手機號給我,到時候我聯系你。”
“好。”周意喬把號碼告訴梁昳,并道,“我微信也是這個號碼。”
“好。”梁昳順手把號碼輸入微信搜索框,點了添加好友,“你回家通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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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意喬點頭。
“那個……”周景元突然舉手,對梁昳說,“梁老師,要不加一下學生家長的微信吧?方便溝通。”
梁昳擡頭,正對着他一臉的志在必得,她心裏不忿,又不好發作,只面上淺淺道:“等試完課再說吧。”
緩兵之計,偏不如他所願。
梁昳對周意喬說:“回頭讓林老師把我的號碼寫給你。”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有的是辦法聯系,加不到你這小叔頭上。
只是沒料到,他會有人幫。
“要不你加一下景元吧?”佳雯想到周意喬的父母有時候忙起來,顧不上孩子,連學校活動都鮮少參加,經常由周景元代勞。周意喬在學校不能用手機,又是未成年,很多事情需要大人拍板拿主意,這個時候周景元自然是不二人選。于是,她提議,“或者待會兒我把你的名片推給他。”
佳雯并不知道梁昳跟周景元的過結,單純從中間人的角度給出兩個兩全其美的選擇。梁昳眼下跟吃了黃連的啞巴一樣,什麽話也說不出。
周景元自然要撿這個便宜,順着佳雯遞的杆順着往上爬:“現在加吧,萬無一失。”他經歷過“夜長夢多”,斷不會把現下絕好的機會葬送。
電話可以挂斷,學生家長的微信總不能拉黑吧?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是死皮賴臉還是死纏爛打,今天都要加上微信。
他傾身靠近,隔着圓桌把手機遞到梁昳面前。
梁昳看着第二次在她眼前亮起的這個屏幕,側頭看佳雯一眼。
佳雯沖她揚揚下巴:“加。”
梁昳只好照辦,心裏一百個不情願,連驗證信息都懶得填。周景元拿回手機,立刻通過了好友申請。
周景元的微信名規規矩矩用了名字,頭像剛換不久,是一個拼成正方形的七巧板。
章芩退休後收拾了一遍家裏,找到了周景元小時候去工廠時,老趙指導他做的第一件木頭玩具——七巧板。周景元如今多少有些佩服當年的自己,貓在木工桌上一幹好多天,又是畫又是切割,還耐住性子打磨了好久,終于得了一副七巧板。
說起來,他拍了照片換頭像之後,還引發了一波不小的回憶殺,發小和同學紛紛控訴那個時候的他靠着這副七巧板橫行霸道了好久,不論是誰要玩七巧板,必定給他打飯端水,惟命是從。
現在,周景元早收斂了橫行霸道的小霸王脾性,只是對于一些志在必得的,他依然很難讓步。比如眼下,他打蛇上棍加上了微信,得到了一張明顯與本人年紀不符的俯瞰衆山小的風景照頭像,以及一個由梁的拼音字母組成的微信名。
打鐵要趁熱的道理,半罐水的“木工”也懂。
周景元點出備注名修改,問梁昳:“梁老師的名字是?”
有人不順人意的打算早泡了湯,偃旗息鼓道:“梁昳。”
“藝術的藝?”
梁昳時常在想,大抵是自己從小學竹笛又從事藝術工作的緣故,所有初次見面的人都會誤以為她的名字理所當然是“藝”。
她的名字是已過世的爺爺取的,跟重男輕女的奶奶截然不同的是,爺爺格外寶貝她這個孫女。他不止一次對小梁昳說過:“日子過一天少一天,可是不管失去多少,你都要把日子過好。這樣,即便我去了天上,看見你活得漂漂亮亮的,也會很高興的。”
昳,是家人的美好祝願。
“一個‘日’,一個‘失去’的‘失’。”梁昳更正他。
周景元看着她笑,誇道:“很別致。”
随後,周景元起身去櫃臺,招呼他們每人點一杯飲品:“來吧,我請客。”
佳雯笑:“這麽破費?”
周意喬在背後拆臺:“九牛一毛。”
周景元心情好,由自己侄子打趣,對梁昳道:“梁老師,你想試試新品嗎?”
梁昳端起自己點的那杯,客氣道:“我已經喝飽了。”
周景元給佳雯和意喬買了單,轉身看見站在街邊的梁昳,他走過去,問:“梁老師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說着,梁昳瞥一眼走過來的佳雯,揚聲道,“陪我去買樣東西。”
“去哪兒?我下午有課。”
“前面超市,幾步路。”梁昳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挽住人胳膊直接拖走。
佳雯邊走邊叫停:“等等,還沒打招呼呢!”
梁昳停住腳步,随她一起轉身。佳雯跟周意喬、周景元“拜拜”,梁昳跟着胡亂揮了揮手。
梁昳其實沒什麽要買的,只是單純想留佳雯說會兒話,加上她趕過來還沒吃飯,于是進超市買了個飯團。佳雯才知道她還沒吃午飯,怨她不早說,白白挨餓這麽久。梁昳倒是無所謂,剝了包裝紙在路邊啃起來。
“你剛才是餓着了?”佳雯早覺出她不大對勁,喝着奶茶問她,“感覺你看我同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梁昳“哼”一聲,朝她道:“我沒有臨陣脫逃全是看在你面子上。”
“怎麽個說法?”
梁昳把事情一一道來,講完找佳雯讨公道:“你說我能對他有好臉色嗎?”
佳雯聽得哈哈大笑,不忘寬梁昳的心:“現在把信息一對,你說的這些事周景元絕對幹得出,很符合他的個性。”
“你不是說他有情有義嗎?我還以為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結果呢?又毒舌又小氣,哪裏有一點大俠風範。”梁昳狠狠咬一口飯團,氣道,“騙人微信、找人不痛快的伎倆倒是很像街頭充大哥的!”
佳雯聽她吐槽,笑得東倒西歪:“難得看你這麽生氣,周景元真有本事啊。”
“你還笑?!”梁昳瞪她,“你到底 跟誰一頭的?”
“跟你跟你!”佳雯迅速端正神色,又道,“我問你,周景元最後有沒有偏幫小靜的五嬸呢?”
梁昳仔細回憶那日的情形,坦言:“那倒是沒有……”
“這不就結了。”佳雯笑眯眯地摟着她,“你不是說他是‘廠二代’嗎?身上多少有點纨绔子弟的臭德性,其實人不壞。”
梁昳“哼”一聲,不敢茍同。
纨绔子弟回到家,把梁昳的微信翻來覆去地浏覽了好多遍,恨不能鑽進她“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去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麽。實在翻不出別的花樣來,周景元試着把“昳”字輸入浏覽器的搜索框,很快,出來兩個意思——
昳晡,dié bū,日過午偏斜,傍晚;
昳麗,yì lì,神采煥發,容貌美麗。
周景元意識到,這個字比他評價的“別致”更妙,當然還有人。
他自然記得他與梁昳初見的傍晚,她于落日下玉立的身影,像是一幅已然刻進腦海的油畫。此後的每一次見面、每一場對話都着深了畫上的顏色,只有她的身影是濃墨重彩中唯一的清麗,不染一塵。
周景元笑一笑,再次給她改了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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