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落日第兩百三十八秒
第50章 落日第兩百三十八秒
當天,周景元接梁昳下班的願望最後還是落了空,人被同事拉去逛街了。他沒由頭去市區,下班乖乖回了家。
難得周澤安和周景星沒有加班,工作日的晚飯湊齊了半桌人,連自從上次摔倒後一直坐輪椅的奶奶餘書荔也露了笑臉。
都是忙起工作來就不管不顧的主,三餐不定時、随便對付幾口也是常事。唐姨在周家多年,心疼他們,臨時去廚房加菜。如此一來,晚飯時間又延後了。
周景星洗了手,去奶奶跟前坐下,端了碗,一小勺一小勺地給奶奶喂飯。
章芩讓她到旁邊去喝湯:“我來給奶奶喂。”
“二嬸,你也累一天了,歇歇吧。”周景星替奶奶擦擦嘴角,對章芩道,“喂飯又累不着我。”
“那我先給你盛碗湯出來。”說着,章芩就給她舀湯,邊舀邊交代,“煎魚的時候放了一點點鹽,就這麽喝吧,別吃太鹹。”
“好。”
周景元正巧換好衣服下樓來,揚聲叫“媽”:“給我也來一碗。”
章芩瞟他一眼:“自己盛。”
“媽——我可是親兒子。”周景元控訴道。
嚼着飯的餘書荔聽見了,把自己的湯碗往周景元來的方向推了推:“拿去喝。”
最近,餘書荔的精神不好,話也越來越少,大多數時間都在打瞌睡。每天中午暖和的時候,章芩和唐姨推她去院子裏聞聞花香、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她也多半貓在椅子上,蓋着絨毯,腦袋一點一點的。
“瞧瞧——”周景元彎下腰來,笑着看她,“還是奶奶疼我!”
周景元把碗又推回去,道:“您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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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你沒有!”
“我有。”周景元回身指桌上滿滿一大缽湯。
“你喝!”奶奶又把碗推給他。
“媽,他有!”章芩趕緊給周景元舀一碗,“您就別管他了,不是小孩子了,餓不着。”
餘書荔糊塗之後,人比以前固執得多,還是一味要周景元喝她那碗。
周景元一邊應着“好好好”,一邊端起碗假裝喝起來,背過身後,他悄悄跟章芩換了碗。
在他的掩護下,章芩接過碗假裝盛新湯,揚聲對餘書荔道:“好了,媽,景元喝您那碗,我重新給您盛。”
餘書荔看着周景元喝起來,沒再念叨了。
章芩見奶奶被安撫下來,這才坐下,周景元立刻奉上一碗湯,狗腿道:“您請。”
“謝了。”章芩笑,看見周澤安從洗手間出來,再支使兒子,“給你爸舀一碗。”
周景元笑,也打趣自己父母:“一個在廠裏壓榨我,一個在家裏使喚我,真是賢伉俪啊!”
章芩笑着罵他:“沒大沒小。”
周澤安過來接了湯碗,挨章芩坐下,朝周景元道:“我下班碰見老趙了,他投訴你,說你拉了個爛櫃子給他添堵。”
“老趙真是可以!一大把年紀了一點兒不穩重,嘴比火箭還快。”周景元最後才盛給自己,奶白濃香的鲫魚豆腐湯,冒着滾滾熱氣。
“別貧。”周澤安打斷他的牢騷,“說說吧,怎麽回事兒?”
“老趙不都告狀了嗎?你還能不知道?”
“他叫我回家問你。”
周景元輕描淡寫一句:“我讓他幫忙修一個櫃子。”
“什麽櫃子?”
周景元哪料到一個破櫃子能生出這麽多事來,沒好氣道:“一個咱們全廠都打不上眼的餐邊櫃。”
“為這你勞動老趙?”周景星捏着勺子看過來,“怪不得他生氣。”
“我只信他的手藝。”周景元毫不避諱他對老趙的偏愛,即便對于如今的遠星來說,趙吉盛這個名字依然能穩坐技術的頭把交椅。
周澤安總算鬧明白了老趙的氣從何而來,批周景元:“老趙多少年不接爛攤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既然厚着臉皮去求他,自然有求他的道理。”
“什麽道理?”周澤安等着他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章芩從父子對話中品出了言外之意,推開面前喝空的湯碗,問:“ 幫朋友忙?不是一般朋友吧?”
周景星福至心靈,挑眉看周景元:“梁老師?”
周景元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第六感,又有種被扒光了的尴尬,他瞄一眼章芩和周景星,哭笑不得:“你倆撿什麽漏啊!”
“好了,二叔,破案了,為了梁老師。”周景星總結陳詞。
不等周澤安說話,章芩率先表态:“那這個忙,老趙得幫。”
周景星正拿勺子碾碎一小塊嫩豆腐,和肉糜一起喂給奶奶,聽到章芩的話,笑出聲來:“二嬸英明。”
“直接送一個新櫃子給梁老師吧,從廠裏拉過去也方便,現成的。”周澤安笑着幫周景元出主意,“追人就要有追人的樣子,別摳摳搜搜的。”
“我哪摳搜了!是老趙說下櫃的料子不壞,可以用,別浪費了,我才讓他改的。再說了,老趙的工時費可是全廠最高。”想起老趙敲他竹杠,周景元就肉疼。
周澤安提醒他:“你自己說的,只信老趙。”
周景元認命。
周景星喂完飯,擱下碗,問他:“你和梁老師到底怎麽樣了?修完櫃子,你能轉正不?”
周景元靠着椅背翹着腿,“哼”一聲,得意洋洋。
“喲——”周景星仔細辨他的神色,試探道,“不會已經成了吧?”
聽到景星的推測,周澤安和章芩都看向景元。
自家人是相互最了解的,周景元從小皮歸皮,但做事向來靠譜,一是不打無準備之仗,二是凡事做成才邀功。上學時,再胸有成竹的考試,他也小心謹慎,成績出來之前絕不提前慶祝;上了班,即便是十拿九穩的項目,他也必定等簽下合同才算數。而一旦成功,他絕對不藏着掖着,家裏的每個人都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來。
這會兒,他俨然勝利者的姿态,不出意外一定是有了好消息。
“真在一起了?”章芩心裏已經有數,但還是不忘跟兒子确認,“你跟梁老師。”
周澤安也好奇,盯着他。
周景元“嗯”一聲:“在一起了。”
“什麽時候的事兒?你怎麽也沒跟我們說一聲呢?”
“昨天。”周景元根本藏不住高興,“你們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
周景星笑:“那我可以光明正大約梁老師吃飯了。”
“對對對,問問她什麽時間有空,帶她來家裏吃飯呀!”章芩忍不住開始張羅起來。
“排隊啊!”周景元假模假式地散通知,“我都還沒輪上呢!”
“對了,你今天怎麽沒去約會啊?”周景星問。
周景元無奈聳肩:“她被同事拐跑了。”
周景星哈哈大笑,對弟弟報以同情:“可憐……”
“我怎麽覺得你在幸災樂禍呢?”
“把‘覺得’兩個字去掉。”周景星止不住笑,也誇梁昳,“不愧是合我眼緣的人。”
周景元一臉莫名:“你什麽意思?”
“沒有因為确定了關系就非得黏黏糊糊在一起,不非分要求,也不過分遷就,這就是我最欣賞的戀愛态度。”
“所以你是真喜歡她?”周景元還是不敢相信,一向心氣高的周景星會對梁昳青眼有加。
景星沒來得及開口,反倒是餘書荔突然發了聲。
“什麽?”她沒聽清,哄奶奶再說一遍。
“梁老師好。”
周景元有些意外,餘書荔早不理事了,能記得一面之緣的梁昳,周景元頗感意外。他湊到奶奶跟前,問她:“您還記得她?”
“記得。”奶奶頓了頓,又道,“老師,好。”
不知是真記得還是單純覺得老師這個職業好,反正奶奶的一句話哄得一屋子人都開心。
“你看看——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喜歡她。”景星笑着看餘書荔,“奶奶也喜歡,對不對?”
“嗯?”餘書荔的糊塗勁兒又犯了,別人再問,也不回答了。
章芩搖頭,示意她別問了。
“你呢?二嬸。”景星瞥賢伉俪一眼,“你和二叔也喜歡梁老師,對吧?”
被點名的章芩和周澤安面帶微笑,點了點頭。
周景元心裏高興,忍不住掏出手機。
“幹嘛?”章芩問,盯着他劃開屏幕,“可不興查崗的。”
“我是彙報!”周景元看着自己的親媽,哭笑不得,“彙報一下,她在我們家有多受歡迎!”
渾然不知自己在周家讨盡歡心的梁昳此時正跟碰碰杵在商場的首飾店裏咬耳朵。碰碰老早看中三條手鏈,一直糾結不下選哪條, 這才一到單位就拉住梁昳,求她下班幫忙做決定。
一家非著名的本地設計品牌,開在商場的負一樓。店員認出第二次來店的碰碰,熱情且熟絡地問她是否做好了選擇。
碰碰一臉愁容地搖頭,請對方将她上次挑的三條手鏈拿出來,再拉梁昳一起在展示櫃臺前的椅子坐定。
“我倒要看看,是有多難決定!”雖說梁昳被碰碰“挾持”來,始終不相信一條手鏈能讓人糾結得茶飯不思。等店員取手鏈的空檔,她跟碰碰打賭,“我感覺自己能一眼挑出來。”
“你變了……”碰碰幽怨開頭,控訴她,“果然‘近墨者黑’,跟高哥一組免不了學他吹牛的本事。”
梁昳不屑地“嘁”一聲:“我選出來的話,今晚吃喝你全包。”
“選不出,你請!”碰碰被激起了勝負欲,“來——”
店員找齊了手鏈放到植絨托盤裏送到兩人面前——一條桃花粉晶串珠手鏈,一條 18K 金菱紋隔珠淡水珍珠手鏈,一條鉑金細蛇骨手鏈。
“你想什麽場合戴?”梁昳問碰碰。
“我想要一條能兼容上班、演出和生活的。”
梁昳迅速做了排除法:“你有類似粉晶的串珠手串,這條不要。”順便讓她在左右手分別把試戴其他兩條來看看。
“那是紫水晶,這是粉晶,不一樣!”
“這就是你做不了決定的原因。”梁昳瞥她一眼,道,“要不就三條全買了!”
碰碰瞬間矮了氣勢,乖乖把手鏈戴好給她看。
“蛇骨鏈很酷,場合可能比較受限。”梁昳指着珍珠手鏈,“這條既優雅又有設計感,平時上班能戴,出去玩也能戴,就它吧。”
“這麽快?”碰碰簡直沒法相信,梁昳僅僅看了幾眼就替她解決了糾結了半個月的問題。
“不是你搗亂會更快。”梁昳一針見血。
她不死心地問:“那,演出呢?珍珠鏈也能戴嗎?”
“回去搭演出服試試。”梁昳替她取下蛇骨鏈,再把珍珠手鏈給她從右手換到左手來看,“你那些镯子啊古筝弦手鏈什麽的還不夠你演出的時候戴嗎?”
“這倒是……”
彈古筝時,碰碰最常戴的首飾是玉镯。因為端莊典雅,很襯古筝的氣質。還有一款她經常戴在腕間的首飾是用斷了的琴弦挽成圈套上裝飾珠做成的古筝弦手鏈,她演奏時常戴。
“你的生活不是只有古筝。”梁昳拍拍她的手背,替她做了最終決定,“就這條了。”
店員看向碰碰,碰碰點了點頭。
一塊在心裏晃了半個月的石頭終于落定,碰碰心情大好,豪氣地問梁昳晚飯想吃什麽。
“想吃什麽都行?”梁昳打趣她。
“當然,我請。”碰碰擺出大款的架勢。
說歸說,梁昳最後并沒有獅子大開口,兩人進了一家主營椰子雞的餐廳。
第一碗清清爽爽的湯下肚,全身都暖和起來,兩人舒服得喟嘆出聲。
“吃!”碰碰率先下筷,第一塊肉夾給了梁昳,感嘆道,“我們好久沒組姐妹局了。”
“每天在團裏不是姐妹局是什麽?”
在團裏,只要是休息時間,找到梁昳就找到了碰碰,知道碰碰在哪兒也就等于知道了梁昳在哪兒。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需要趕時間排練時也是湊在一起吃盒飯。
“旁邊那麽多人,高哥每次都過來蹭菜吃,”碰碰埋怨道,“根本沒有屬于我們的獨處時間。”
梁昳美滋滋地啃着碗裏的雞腿,客觀評價:“工作時間想獨處,奢侈了。”
碰碰笑,随口聊閑篇:“對了,倒是林之源最近不愛往你跟前湊了。”
“哦,”梁昳想了想,大概有了數,“我上次拒絕了他。”
“什麽?!”碰碰有點意外,“他跟你表白了?”
“沒有,那天下雨,他要送我回家,我說等男朋友來接。”梁昳簡單講了下那天的情形。
“他信了?”
“嗯。”
“怪不得……不過他也太好騙了,這麽假的話也信,看來對你也沒多堅定嘛。”碰碰撇撇嘴,有點鄙視打了退堂鼓的林之源。
梁昳卻抓了個別的重點:“我的話哪裏假了?”
“你沒男朋友啊!”碰碰理直氣壯。
“誰說的?”
“我啊!”答完,碰碰覺出不對,直愣愣地看着梁昳。
梁昳抿着笑,抿了口湯。
碰碰盯着她看,梁昳今天的笑容明顯比平日裏多,不知是不是喝了熱湯的緣故,她臉頰泛紅,滿面桃花的意韻。
“你有男朋友了?”再開口,碰碰被自己的猜測震驚了。
梁昳抿住唇角抑不住的笑意,點頭“嗯”一聲。
“男朋友?”碰碰不自覺瞪圓了眼,“真的假的?”
“有什麽問題嗎?”
“我去!悶聲幹大事啊你!”碰碰顧不上碗裏的湯和肉,放下筷子,守着她問,“遙城本地人嗎?多少歲?做什麽工作的?”
“本地的,大我一兩歲,賣家具的。”
“賣家具的?”碰碰完全沒有想過梁昳的男朋友會是這個職業,她狐疑道,“你們怎麽認識的?”
“朋友的同學。”
“啊?介紹的嗎?”
“不是,我跟他先認識,後來才知道有這一層關系。”
“賣家具……是那種在家具城的賣場裏做銷售嗎?”
“他是家具廠裏負責營銷的。”
“哦——那種啊!”碰碰松了口氣。
也不怪她戴有色眼鏡看人,實在是梁昳的氣質讓人很難跟家具銷售放在一起,會覺得是兩個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
梁昳拿漏勺給她撈肉,順便批評她:“可不興職業歧視啊!”
“沒有沒有,”碰碰表明立場,順便解釋,“只是……這一位和前一位的職業跨度太大了。”
冷不丁被提起前任,梁昳着實沒預料到,祭出一個警告的眼神。碰碰立刻閉嘴收聲。
梁昳大學畢業剛進遙城民樂團的時候,臨省民樂團借調過來一位二級演奏員。因為都是竹笛專業,對方又是天賦異禀的能力者,梁昳對他頗為敬重,也喜歡跟他交流專業方面的技巧。對方年紀不大,雙方在很多事情上都非常有共鳴。一來二去,兩人很快熟悉起來,漸漸生出感情。然而不過半年,本就是來歷練履歷的對方被國家級別的樂團相中,自然人往高處走。梁昳事業心并不重,偏安一隅,知足常樂。兩人異地三個月後,感情轉淡,和平分了手。
所以,碰碰理所當然地以為,梁昳的男朋友一定是搞藝術的。
碰碰笑,聲明自己是站在梁昳這邊的:“我只是不想你降标準去低就。”
“都是勞動人民,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這倒是。”碰碰點頭,繼而眼睛放光地八卦,“有不有照片?給我看看。”
梁昳搖了搖頭:“沒拍……”
“啊?你們在一起都不拍照嗎?”
“沒想起來。”
“也沒說發個朋友圈或者微博啥的?”
梁昳再搖頭。
“你們怎麽像進入倦怠期的老夫老妻,對什麽都沒興趣了?”碰碰打趣她。
“那有沒有可能是剛在一起,還沒來得及?”
“有多來不及?”
“比如,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在一起的?”
“是。”
碰碰感覺自己今天在套娃,一個驚訝套一個驚訝,沒有最驚訝,只有更驚訝。
她興奮得拍手,随即發出靈魂拷問:“所以,為什麽一晚上都沒來得及拍照呢?”
梁昳捂住被熱氣熏得越發紅的臉頰,小聲道:“那必然是被一些別的事絆住了。”
“哎喲喲,哎喲喲!”碰碰低聲叫起來,忍不住跺了跺腳。
“噓——”梁昳一手按住她,一手去捂她的嘴,“不是你想的那樣!”
碰碰作勢去掐她,逼得人松了手。她端了碗,高興道:“ 不管是什麽樣,總之恭喜啦!來來來,碰個杯。”
梁昳也捧了碗:“以湯代酒,幹杯!”
湯碗輕輕一碰,湯漾起來,蕩出一圈又一圈的可愛漣漪。漣漪投進姑娘們的眼裏,亮晶晶的,像一顆顆晶瑩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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