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落日第兩百四十五秒
第51章 落日第兩百四十五秒
遙城再次降溫那天,周景元來市區看家居生活展示廳的軟裝進度,終于有了接梁昳下班的天時地利。
“你大概什麽時間結束排練?我提前半小時出發。” 周景元倚在二樓的窗邊給梁昳發消息。
窗外是第一次來這裏就被勾住視線的銀杏樹,那回它撐着半樹綠葉頑強地立在風雨中,如今竟已不知不覺染上了滿樹的秋意。它接住滿天晴好,金光閃閃。
周景元心情好得沒邊,店長玉姐上來找他簽單。一摞展示廳支取的報銷單,他粗略翻幾下,沒細看就簽了。
“明細,你仔細看看。”玉姐提醒他。
玉姐是遠星第一批旗艦店試運營時招進來的營業員,從營業員到助理銷售再到店長,兢兢業業二十多年,是遠星的功臣員工,每年的年終大會她都是跟老趙并列坐主桌的。論資歷,周家三兄妹都要尊稱她一聲“老前輩”。
這次,周景元 專程将她從旗艦店請過來坐鎮,為的就是家居生活展示廳順利開業。周景元典型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簡單裝修過的展廳驗收後,一應家居陳列、布置和軟裝都交給了玉姐,自然也不會細審她遞來的賬單。
“我都交給你把關了。”
玉姐閑閑一句玩笑:“也不怕我貪污吃回扣。”
“你要是那種為點兒小便宜能舍下臉皮的人,老周怎麽可能每年給你頒獎狀?”
“就你聰明!”戴上高帽子的玉姐心裏美滋滋的,還是忍不住嗔周景元一句。
她十八歲進遠星,如今四十又五,她個人的打拼史可以說是跟遠星的高速發展期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她人不笨,腦子靈活,又踏實肯幹,沒多久就成為店裏銷售業績最好的營業員。周家人待她不薄,一路領着她往前奔,才讓她有了今天事業家庭雙豐收的幸福生活。
周景元不會把她的玩笑話當真,因為她斷不會做對不起周家、對不起遠星的事。哪怕是一分一厘,她都會讓周景元花得明明白白。
玉姐沒時間跟他閑聊,說着就要去忙。
周景元笑,跟她一起下樓,看她一刻不得閑地一會兒撿樓梯上的小碎木,一會兒又調一下轉角落地燈的位置,開口道:“找兩個機靈的過來幫你,別累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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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色了。”玉姐答他,瞄了眼沙發前的地毯,看邊線歪着,又跑過去給對齊了。
“差不多就得了。”周景元看她強迫症似地調整那一毫一厘的距離,寬她的心,“沒人過日子拿尺子量的。”
“你拉我來的時候可是說這個展廳很重要,要我一定把好關的。”玉姐長他近二十歲,如果是街上碰到的陌生人,喊一聲“阿姨”也不會有錯。雖然稱呼是“姐”,但她算長輩,又看着周景元長大,自然說話随便些,“怎麽?你是看這會兒弄得差不多了,就不要我好好把關了?”
“我不是怕您累着嗎?”周景元有嘴也說不清的架勢,趕緊求饒。
玉姐笑,手裏理着報銷單、明細和各種文本資料,嘴上也沒閑着,打趣他:“還記得你剛上大學那會兒帶小女朋友到店裏來給我看,假裝跟我不認識,在店裏閑逛,你不知道,我那個時候忍笑忍得才叫累呀!”
“你那次害得我差點破功。”
“我後來都不敢看你倆,跑洗手間才笑出來。”玉姐想起來就好笑,“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你為啥非帶人來家具店?”
“不是你說要替我把關的嗎?”
“我記得我說去電影院或者飯店之類的偶遇你們,偷偷看一眼,你非要把人領我面前來。”玉姐吐槽他,“不知道你當時犯什麽軸!”
周景元無奈道:“還不是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
“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女朋友談了挺久,是吧?”玉姐暗暗算了下,“大學畢業分的手?”
周景元訝然:“您的存儲卡到底能存多少東西!這麽多年還記得。”
玉姐笑:“所以千萬別得罪我,否則都給你抖落出去。”
周景元拱手抱拳:“不敢不敢。”
“對了,我侄女大學畢業來遙城工作了,學法律的,進了全國前五的律所。長相屬于乖巧型,很可愛。我想介紹你們認識,怎麽樣?”
周景元哭笑不得:“你鋪墊那麽長,敢情在這兒堵我呢!”
這兩年,給周景元介紹女朋友的人不少,遠的近的,只要能搭上關系、說上話的,幾乎都來過。
玉姐笑,默認自己的計謀:“就堵你了,給個準話吧。”
手機短促的一聲輕響,周景元劃開屏幕,梁昳的消息回了過來——
“你現在可以出發了。”
周景元不自覺揚起嘴角,玉姐瞥見他的微笑,似乎得到某種信號:“見一見?”
“饒了我吧,玉姐。”周景元笑着讨饒,揚了揚手機,往廳外走,“我去接女朋友了。”
“什麽女朋友?你什麽時候有女朋友的?上次見面你還單身呢!”玉姐根本不信。
“就最近。”周景元沖她笑了笑,“別亂點鴛鴦譜了。”
玉姐跟上腳步,仔細瞧他的神色:“你不要诓我啊!”
“沒騙你,真事兒。”周景元走到門邊,一眼瞧見小院裏的銀杏樹,樹下鋪了一地薄薄淺淺的銀杏葉。
那天,他也是從這棵銀杏樹下出發去接梁昳的。風吹動扇葉,像沙錘在搖,索索沙沙。
他停住腳步,回頭叫了一聲“玉姐”。
“怎麽?要我把關?”
“到時候請你吃喜糖啊!”
“喜糖?真要結婚了?”
周景元人已經走到街邊的臨停位,潇灑地朝玉姐揮手:“快了。”
民樂團大門毗鄰主幹道,街邊停車位緊張。周景元提前到了,梁昳還沒結束,索性繞一點兒路将車開去大門背面的地下停車場。他把停車位置發給梁昳後,便安心在車裏等着了。
周景元回複着手機上的信息,時不時地往電梯口望兩眼。等他處理完工作,梁昳還沒下來。
“三二一,三二一,三二一……”周景元不自覺在心裏默默倒數起來。
如果要說和善、好相與,周景元從來排不上號,在等人這件事上,更算不上好耐心。 偏偏瞧見梁昳從通道口走出來,他一掃方才的百無聊賴。
一向束馬尾的人今天破天荒地将頭發披散下來,苔藓綠的羊毛大衣随意敞着,衣角随着她的步子輕輕擺動,偶爾擦過旁邊人的裙角。
周景元這才注意到梁昳身邊還有別人,他推門下車,站在車前朝她們揮了揮手。
梁昳走近,笑着介紹:“這是我同事碰碰,她來蹭車的。”随後,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将“男朋友”三個字說出口,朝碰碰道,“這是周景元。”
兩人禮貌地互相點頭致意,碰碰率先笑了笑:“打擾你們約會了。”
周景元寬容得很:“時間還長。”
梁昳瞥他一眼,指了指後座的車門:“我陪碰碰坐後面。”
周景元目光落在她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發披肩的緣故,今日的梁昳顯得格外溫柔恬靜。他不自覺放輕了聲音,答一聲“好”,替她們拉開車門。
碰碰迅速推梁昳先上車:“我一會兒下車方便。”
待她坐好,周景元才阖上車門,繞去另一邊上了駕駛位,側身問後排的人:“目的地是哪裏?我來導航。”
碰碰報了地名,是一座商場,離民樂團不遠。
“你不是回家嗎?”梁昳偏頭問她。
碰碰拿手肘輕輕碰了碰她,輕咳一聲,道:“我媽剛發消息,叫我陪她去買東西。”
梁昳看她,半信半疑。
“真的,不信你看。”說着,碰碰把手機屏幕朝向她,只見上面赫然一張備忘錄,上面四個大字——別拆穿我。
梁昳觑她一眼,抿着笑沒再說什麽。
碰碰收回手,在屏幕上敲字,随後遞手機給她,掩護道:“我媽叫你一起來,我幫你拒了。”
梁昳湊近看,手機上一行字——男朋友很帥!一點兒不像賣家具的!
她咬牙陪着演戲:“替我跟阿姨問好。”
碰碰忍着笑收回手機,不敢再議論前面開車的正主,她揀了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和綜藝跟梁昳閑聊。
“你上次去電視臺錄的那檔音樂節目開播了,我看了第一期,質量不錯。”碰碰想起她去錄節目也大半個月了,問,“你去的那一期什麽時候播啊?”
“不知道。”
“沒人通知你們嗎?”
梁昳搖頭,本就是公對公的業務,自然沒有跟私人聯系的道理。
倒是熱衷綜藝節目的碰碰興致勃勃:“我看到那期告訴你。”
“好。”
即使是擁堵的下班高峰,周景元也開得很穩。碰碰下車的時候,跟他禮貌道謝,再沖梁昳眨眨眼,示意她看手機。
梁昳下車送碰碰後,沒再去後排,直接坐進副駕。她低頭系安全帶時,大衣口袋裏的手機振了振。
周景元提醒她:“手機響了。”
“嗯,”梁昳伸手進衣兜裏掏出來,劃開屏幕,“是微信消息。”
周景元打着方向盤,重新彙入車流,順便交代她:“去悅溪畔吧?我在網上買了一堆菜。”
梁昳剛剛點進微信界面,還沒來得及看,聽到他說,偏頭看他一眼:“你要做飯?”
“想在外面吃?”周景元一時拿不準她的想法。
“沒有,”梁昳搖頭,只是,“你比我想象中更愛做飯。”
“那也要看做給誰吃。”周景元笑,表忠心一般。
一秒的怔忪後,梁昳笑了,鼓勵般地輕輕拍兩下他的胳膊:“希望你保持住。”
她的回答絕對在意料之外,周景元猝不及防,笑出聲來。
“怎麽?做不到?”
“不敢誇海口,但我盡量。”
實實在在的回答,不玩甜言蜜語的花招,也沒有不切實際的大話,與其說是保證,不如說是他的真心。
“是不是嫌我沒誠意?”周景元打趣她。
“不。”梁昳 坦言,“比起虛頭巴腦的承諾,我更喜歡你的坦誠。”
周景元難掩笑意:“我更喜歡你把最後三個字去掉。”
把坦蕩蕩貫徹得尤為徹底的人毫無局促之感,趁信號燈切紅的剎車空檔看向梁昳。他從沒見過她披散頭發的樣子,黑色長發別至耳後,再垂下來,柔柔地搭在前襟,一粒白色圓珍珠從發絲中露出來,變幻着光暈。
“很漂亮。”他由衷稱贊。
“什麽?”
“披着頭發很漂亮,珍珠項鏈很漂亮,人更漂亮。”
梁昳有的時候真的很佩服周景元,佩服他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稱贊人,聽不出任何阿谀奉承的虛僞,好像他只是在陳述客觀事實,讓人格外相信他的真心。
她難得接不上話,抿着笑埋頭看手機,碰碰的微信一條接一條跟進來,振動聲一直沒斷。
“長得帥!懂禮貌!有分寸!開車穩!”
“通過我的初次考核了。”
“姐妹,好好享受戀愛喲!”
“還有,我真的很難想象他賣家具的樣子,哈哈哈哈哈!”
看碰碰半認真半玩笑地評價周景元,梁昳覺得好笑,回複她:“知道了。”
她捏着手機,一直抿唇在笑,被周景元捕捉到,問她:“你同事怎麽評價我的?”
“你怎麽知道……”梁昳說到一半意識到什麽,立刻閉緊嘴巴。
周景元笑:“蹭車是假,替你把關是真,我說得對不對?”
今天沒有對外的商務,他格外休閑,連帽衛衣外罩一件飛行夾克,下面是牛仔褲和運動鞋。四六分的短發沒有如往常一樣拿發膠束縛住,一些頭發搭在額前,此時也跟他本人的狀态一樣,輕松又自然。他浴在車河街燈下的側臉特別好看,光影重重,掠過他高高的鼻梁,掠過他帶笑的眼睛,也掠過他眼尾折出的那彎好看的月牙。
梁昳決心不跟聰明人繞彎子,點頭道:“她誇你帥。”
“你呢?”周景元想也沒想,他關心的重點從來都是這個。
梁昳依葫蘆畫瓢:“頭發很帥,衣服很帥,人也很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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