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落日第三百一十一秒
第60章 落日第三百一十一秒
小時候,餘田喜歡跟在周景星和周景元屁股後面,東跑西竄。周家姐弟心思活,總是有數不盡的鬼點子。不論是招貓惹狗,還是調皮搗蛋,他們都帶着餘田一起。
遇到好玩的,三個人一起瘋;有吃的,三個人一起分;被大人逮住挨訓,兩個大的總是維護最小的弟弟。尤其是周景星,從小就有姐姐樣,閑不住的周景元沒耐心時時看住一個小孩,餘田由來是周景星牽手領着的。她牽他過馬路,她給他剝糖紙,她抱他下高臺,她有好東西總是先分給他,挨罵時也護他在身後,一個人擔下責任來。
那個時候,餘田覺得,周景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人總歸是要長大的。
姐姐去念初中、高中,餘田還背着書包在上小學,姐姐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餘田将将小學畢業,那是他在成年以前最後一次見到她。姐姐去了別的城市,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交際圈,再沒時間也沒心思領着兩個弟弟一起胡鬧了。
一晃六年,再見面是餘田高三畢業那年。他考上了遙城大學,收到錄取通知書的三天後正好是爺爺的生日。餘家雙喜臨門,餘書荔上門朝賀,身邊陪着的是明媚又動人的周景星。
光影錯亂交雜,在餘田的眼前劃過,如同幕幕往事一般。藏在心底多少年的少年心事,唯一可以宣之于口的機會竟然是如此艱難又心酸的時刻。
十字路口的綠燈閃了起來,随着信號燈的閃爍變換,紅燈停下了所有的車。餘田也踩下了剎車,将車規規矩矩停穩,仿佛一切都靜止了,連周景星也仿佛被施了法,定在車座上。
“自信是你給的,快樂是你給的,愛也是你給的。”
餘田的聲音被空調的暖風包裹住,中和掉了方才稍顯激烈的情緒,他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除了親情以外,那些他擁有的人生中珍貴的情感都是周景星給予的。
當周景星抽身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畏畏縮縮不敢朝前的時候失去了什麽。
“我知道說這些已經遲了,但再不說,也許就沒機會了。”餘田趁綠燈還未亮起的間隙,看着景星,對她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和相親男交往?”
景星也認真看着他,問:“為什麽?”
紅燈開始倒計時。
“那不是真愛。”餘田下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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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他剖白的景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但她仍然意會了。實在是他阻攔相親的理由過于拙劣,幼稚到周景星忍不住笑了:“難道相親認識的人就不能成真愛嗎?”
綠燈亮起來,話斷在半空。
餘田第一次在周景星面前氣急敗壞地罵人:“真愛個屁!”
目睹他惱羞成怒失控的周景星抿着唇強忍笑意,完全沒察覺到餘田拐上了一條不是回崇新的路。
直到車停在一家酒店前,她才意識到。
周景星望一眼酒店門口的标識和招牌,回過頭來,臉上再無半點笑容:“你什麽意思?”不等餘田回答,她自顧自地回答,“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嗎?”
到底是她小看了餘田,這俨然已不是當初那個牽着她衣角的小跟屁蟲了,他在社會摸爬滾打幾年,學了一身本事,也學會了攻心計。
“我成全你。”周景星解開安全帶,徑直推門下了車。
她不給餘田任何反悔的機會,去前臺要了間大床房,拿手機上的電子身份證辦理了入住,頭也不回往電梯走去。
這絕非餘田的本意,卻無形中觸怒了周景星。餘田此時百口莫辯,只能亦步亦趨跟着她。
一進房間,周景星便扔了手袋,脫去外套,邊換拖鞋邊問:“直接來?”
關上門的餘田晦澀難言地看她一眼,不接她話茬,開口道:“餓了一晚上,我叫點兒東西吃。”說着,也不管周景星是什麽表情,撥了房間座機叫餐。
要周景星乖巧坐等他填飽肚子再發落,絕無可能。她不慣臭毛病,立刻換回自己的高跟鞋,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搭在胳膊上就往門口走。
餘田兩三步攆上她,将人攔住。
“你慢慢吃。”周景星伸手去拂他的胳膊,揮不開。
她擡眼去看,眼前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只到她腰那麽高的小不點兒了。餘田褪去了青澀,成了穩重的大人,也成了餘家可以倚仗的頂梁柱。
門被他堵住,穿上高跟鞋才能勉強與他平視的周景星見他攔住自己又不說話,氣不打一出來,狠狠吐出兩個字:“讓開!”
餘田不但沒有讓開,反而從裏挂了鏈條鎖,還拿背抵住了門。
周景星不想再跟他廢話,直接拽住他衣服拖人。餘田靠在門上一動不動,展臂将人圈住。被圈住的人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推搡不得便用胳膊使勁掙紮,一面毫無章法地扭動,一面質問餘田:“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想聽我解釋嗎?”餘田看着她,等待發落的樣子。
“你松開。”
胳膊剛一松,景星就去拉門。餘田重新将人抱住,怕她再急,索性直接将人抱到床邊坐下。他也不管她是不是還在掙紮,自顧自地對她說:“來這裏不是什麽‘從哪開始就從哪結束’,我沒那麽無聊。實話說,是我慌了。”
“你慌什麽?你不是最沉得住氣的嗎?”被擁住的景星掙紮得累了,幹脆放棄了抵抗,蹬了高跟鞋。
餘田俯身将拖鞋拿到她腳邊,再起身去按開空調、調好溫度,順便去洗了把手,擰開一瓶礦泉水遞到她面前。
周景星瞟一眼擺好的拖鞋,沒穿,收腿回來斜坐在床上。她折騰半天,早渴了,顧不得在生氣,接過水咕嘟咕嘟喝起來。
餘田看她一口氣灌下去小半瓶,抽了張紙遞給她。
周景星沒接,用手背擦了,邊蓋瓶蓋邊看他。
餘田把紙放到她手邊,繼續剛才的解釋:“我沒你想的那樣冷靜,事實上,聽你說去相親的時候,我的心就全亂了。”
上一個在周景星面前說為了她“心亂了”的男人已經在學生時代的回憶中了,她已經很久沒有聽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了,或許應該換一種說法——她已經很難再相信男人為她“心亂了”的話了。
她沒有問“為什麽”,只靜靜坐着等他說下去。
餘田蹲下身來,看着她的眼睛:“上次在這裏,你說我們都沒醉。今天,我們兩個也都是清醒的。”他舔一舔嘴唇,呼出長長一口氣,似乎攢了很大的勇氣,“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不怕閑言碎語了?”
“比起閑言碎語,我更怕失去你。”
周景星怔住了,她甚至很難消化餘田的這句話。
餘田無聲笑了下,自嘲也是剖白:“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反省,想了很多,我很難為自己的膽小開脫。”
在周家人眼中,餘田是親戚家的小孩,是奶奶餘書荔的娘家人,能拉拔一把是一把,況且,餘田有能力,周家也有這個實力。然而,在外人眼中,他是周家的裙帶關系,靠巴結吸血妄圖實現階層的跳躍。
餘田從大學開始,每年寒暑假都會來遠星家具廠實習,他進車間跟師傅們學操作,也跟周景元、周景文學銷售和簽單。人人都知道他是周家的遠房親戚,所以不管他多努力多勤奮,始終摘不掉身上的标簽。周家人是自己的貴人,餘田從不避諱這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背後嚼舌根說他攀親附會。但是,他在乎周景星,在乎別人加諸于她身上的任何一個字、一個評價。
“這大概就是本末倒置吧。”餘田仰面看她,說出自己的反省所得,“把我的‘在乎’強加給你,忽視了你真正的需求。”
“我真正的需求是什麽?”景星看着他的眼睛,問他。
餘田撐着胳膊直起腰來,欺近她,吻了上去。
周景星設想了好幾種他可能的回答,但沒有一種是這樣。狠話最容易說出口,此時心卻不受控,無論如何也硬不起來。她想一把把人推開,手卻使不上力,軟綿綿地搭上去,瞬間被握住。
餘田半跪在床沿,再次問她:“願意嗎?”
“什麽?”周景星明知故問。
“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那我……”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幾分為難,“要怎麽跟相親對象解釋,又怎麽跟家裏交代呢?”
星星不能因他蒙塵,但倘若星星能因他恢複光華,他情願扛下所有的錯責。
“我來解釋。”
“你要怎麽解釋?我可是你姐。”周景星偏要在他在意的點上反複橫跳。
餘田捧着她的臉,一臉無奈又縱容:“周景星曾經是最好的姐姐……”
“現在呢?”
“周景星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周景星,只是我不想再叫她‘姐姐’了。”
無需多言,周景星已然得到了她最想要的答案。
餘田抵住她的額頭,回到最最開始的問題:“我不想你那麽快忘了我,轉頭就去相親。開車來這裏是因為——我要你記得那一晚,也要你記得還有一個我。”
周景星回想他自那晚後的态度,鄙夷道:“不是避之不及嗎?”
“怕給不了你未來。”
“我說過,不要未來。”
“我要!”
“年紀輕輕的,別背思想包袱。”周景星笑,去揉他不知何時發紅的耳朵,“我還是那句話,享受當下比承諾一個虛無的未來更可靠。”
“享受當下?還是……”餘田俯身,再一次貼上她的唇,“舊夢重溫……”
周景星今日是加班後去赴約,一身偏通勤的打扮,針織一步裙更是給了人可趁之機。她忍住癢意,在唇齒輾轉間悄聲問他:“特意要了跟上次一樣的大床房,夠不夠你回味啊?”
沒有回答,只有連綿不斷的吻不講章法地落下來,在每一個他想停留的地方逡巡。
景星的手從餘田的耳朵滑至脖頸,沒完全暖和起來的手掌剛一貼上去,就被報複性地輕咬一口。
“嘶——”景星輕呼一聲,一報還一報般地解了他領口的扣子,手探進更滾燙的內裏。
饒是在外裝得再沉穩老練,仍是遭不住這一探。餘田悶悶地哼出聲來,親吻間,将人囫囵剝個精光。
叮咚——
門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餘田眼疾手快地将被子扯過來,罩住景星。他邊走邊系紐扣,在門邊攏了攏亂發才打開房門。門外站着送餐的服務生,餘田不勞對方幫忙,直接将餐車接過來,朝人禮貌道謝後,關上了門。
景星擁被坐起來,看他一臉幽怨地将小餐廳推進來,笑得前仰後合。
餘田将三鮮面端上窗前的矮幾,回身問她:“要不要吃一點兒?”
景星左右瞥一眼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投他一眼:“怎麽吃?”
餘田瞥一眼窗邊的紗簾,隐隐透出窗外的夜色。他俯身拾起矮幾上的遙控,按了下,兩扇布簾緩緩而動,由兩邊朝中線合攏。
景星懶得再穿衣服,下床去玄關的立櫃處,拉開櫃門取下一套浴袍套上,進了洗手間。
她系好浴袍,開了熱水洗手。餘田也跟過來,從鏡中去看她。
“答應我了嗎?”他将瓷碟上的手帕卷展開,遞過去。
景星就着他拎着的手帕,直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揩起來,邊揩邊說:“你先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
“晚上你一直等在餐廳外嗎?”不然為什麽會那麽巧,她剛到門口等車,他就來了。
餘田看着她,老實交代:“兩包煙買通了泊車員,他給我通風報信。”。
景星笑他:“跟着景元盡學些歪門邪道。”
餘田等她擦幹手,放好手帕,自己也洗了一把臉和手。
景星倚在一旁,看他把前額的頭發也沾上了水,再随手扯下擦臉巾胡亂抹幹。
餘田沒等到她的後話,意外道:“就問我這個?”
景星聳聳肩:“就好奇這個。”
“那……你願意嗎?”
景星見他切切看着自己,偏偏不要給他痛快,拿辦公室的茶後玩笑來揶揄他:“可是,遠星最乖的小孩談戀愛了……”
“假的。”餘田急急否認,也揭穿她,“你知道的。”
“那現在呢?”
“你應了就成真了。”
“傻子。”景星笑着,踮腳吻上他。
滾燙的呼吸相絆,不知誰纏住誰更多,濕熱的氣息一點點沾濕雙唇。餘田猶如進入熱帶雨林,被鋪天蓋地的潮氣籠罩着,也包裹着。他的心也潮潮的,像被泡脹了似的,充盈又安定。
他知道,這是屬于周景星的特殊印記,是她給他下的蠱。而他,心甘情願中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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