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落日第三百三十七秒

第62章 落日第三百三十七秒

梁昳是第二天早上起來看到馮美茹發的朋友圈的,雖然馮女士言語平淡克制,只輕描淡寫為附上的鏈接作一句說明——“女兒參演的音樂節目”,但梁昳還是從她添加的三個大拇指表情中讀出了些許驕傲之情。

已經有不少親戚在下面點贊留言,誇梁昳有出息。被誇獎的當事人回了個臉紅害羞的表情,當作對所有贊美的回應。結果,她剛鎖上手機屏,馮美茹的語音電話就撥了過來。

知女莫若母的馮女士太了解梁昳的作息,每逢周一休息日必定睡到自然醒,開口便笑問她:“起床了嗎?”

梁昳也笑:“剛醒。”

“快十點了,吃早飯晚了,吃午飯又早了。”

“吃頓早午飯嘛。”梁昳說着,套上毛絨絨的居家服,下了床。

“好好做一頓,別對付。”馮美茹老生常談道。

梁昳趿着拖鞋走出卧室,一眼便瞧見餐桌上扣着兩個鍋蓋。她揭開一頂蓋子,看見一個餐盤裏盛着兩只小油餅和一枚鹵雞蛋,另一個鍋蓋蓋着的是一杯已經涼掉的豆漿。豆漿裝在馬克杯裏,杯底壓着一張紙條——

“點的外賣,湊合吃吧。涼了就熱一熱。”

紙條是抽紙巾盒裏的面巾紙來寫的,應該是周景元早上回崇新上班之前,忙忙慌慌找不到合适的便簽,順手拿手邊的紙巾救急。

“知道了。”梁昳笑着應了媽媽的話。

“對了,”馮美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爸爸剛剛來我辦公室說,廠裏安排他明天去遙城出差。”

“過來出差?”

“是個關于生産安全的行業大會,本來是他們辦公室主任來的,結果廠裏臨時派了他別的任務,他分身乏術,只好讓你爸爸頂這邊。”馮美茹前因後果已交代,趕緊說正題,“我是問你,想要什麽東西?吃的用的缺哪些?我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正好讓你爸爸帶過來。”

“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什麽來,你上次帶來的菜幹果脯還沒吃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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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反正在家,看看缺什麽。”

宿在悅溪畔的梁家麗麗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借口道:“看就是什麽都不缺,我一會兒想到了給你發消息。”

“要不要給你做點兒小酥魚?我上次來遙城,在菜市場都沒看到賣小魚的。”

海城水系發達,水産豐富,大魚小蝦應有盡有。馮美茹每回來遙城,都要感嘆這裏吃不到家裏那麽多種類的新鮮水貨。

“好,就讓爸爸帶這個來吧。”

“那我中午下班就買小魚去。”馮美茹高高興興地領了命,催她去吃早飯,挂了電話。

梁昳把手機揣進衣兜裏,抽出壓住的那張紙巾,放到一邊,擡手端着杯子和盤子進了廚房。裝油餅的盤子送進微波爐,雞蛋單獨拿出來和杯子一起放進蒸箱,她再趁熱早飯的這點兒時間去洗漱。

昨晚臨睡前,她刷到一個美食博主的打卡視頻,內容是遙城各個大學門口的小吃攤。其中,遙城音樂學院門口的那家油餅店勾起了她大學時代的回憶,在被窩裏邊看邊嘟囔“好想吃啊”。

她只是随口一說,周景元就迅速幫她實現了。雖然不是記憶裏一模一樣的油餅,但這份用心完全滿足了她。

梁昳放下牙刷,含着滿口泡泡,給周景元發了條消息:“留言留上瘾了?”

發完,她漱口、洗臉,去廚房端早飯,端端坐下後才點開微信。

周景元:“醒了?”

梁昳:“嗯。你早上也吃的油餅?”

周景元:“點好外賣,吃了才走的。我總得知道到底是什麽美味讓你半夜流口水吧。”

梁昳:“你才流口水!”

周景元:“不信你去枕頭上聞聞。”

梁昳:“傻子才去。”

梁昳:“我懷疑你是在報複我。”

周景元:“報複你什麽?”

梁昳:“你自己知道。”

周景元:“不知道,你說說看。”

有的人昨晚傷了手還作個不停,先是提議去悅溪湖露營,被否了後,又在床上纏着人折騰半天。好在他最後還殘留一點良心,看梁昳排練一天,累得眼都睜不開了,意猶未盡地作了罷。

梁昳懶得說, 回他一句:“自己琢磨,我吃飯了。”

周景元很有眼力見兒地順着“吃飯”的話接下去:“這個油餅算濫竽充數,改天去音樂學院解救你的饞蟲。”

雖說某人前一晚不做人,今早的表現卻可圈可點。梁昳咬一口油餅,香香脆脆的口感,跟記憶中的不同,卻也沒有差太多。她捏着油餅,翹着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打字:“哆啦 A 夢,謝謝你。”

第二天晚上八點,梁家川抵達遙城,在會議酒店完成一系列會務相關的簽到、登記之後,簡單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給梁昳撥了電話。原本他想親自送過去的,梁昳體諒他舟車勞頓,讓他別來回折騰了,自己坐地鐵過來很方便。

等梁昳趕到酒店門口,梁家川早已候在大堂。

“這是你媽媽新曬的菜幹,另外一包是果脯。還有……”梁家川一面交代,一面從另一個開口袋裏翻出幾個真空袋,“你要的小酥魚。”

梁昳驚訝道:“去哪兒抽的真空啊?”

“你媽找別人借的。”梁家川笑了笑,“她昨晚弄好就連夜在網上下單買了一臺,說是以後給你帶什麽東西都可以抽真空,方便也耐放。”

梁昳佩服媽媽雷厲風行的作風,笑一笑:“還是我媽英明。”

“對了,你媽特意要我叮囑你:小酥魚放冰箱冷藏,吃多少取多少,取的時候不要沾水,吃之前拿微波爐或者炒鍋熱一熱。”

梁昳最愛馮美茹做的小酥魚,小手指大小的小魚,幹炸後拌上調料,又香又脆。拿來佐酒或者當小零食,都很适合。她從小吃到大,馮女士的這些話也是從小聽到大,哪能不知道。只是如今,她更多更深切的體會到“兒行千裏母擔憂”的真正含義。

梁昳伸手,準備接過那一大袋沉甸甸的“母愛”。

梁家川提着袋子,避開她的手,笑眯眯地說:“重,我替你拎一會兒。”

“菜幹和果脯都還有,上次從家裏帶過來的還沒吃完。”

“你媽媽的意思是,跟你的朋友、同事分一分。”梁家川轉述馮美茹的話,也不免夾帶一些自己的,“你一個人在外工作,我們平常顧不到你,有時候身邊的同事或者朋友能拉幫一把也是好的。”

“嗯。”梁昳點點頭,順便問一問梁家川的工作安排,“會要開幾天?”

“兩天,後天中午結束。”梁家川一五一十地回答,“下午的飛機回家。”

“哦——”

“梁老師?”有人打斷了父女倆的談話。

梁昳循聲望去,周景元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朝她揮了揮手。她略略向他的方向邁了兩步,待人走近,出聲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送我爸過來參加一個會議,你這是?”周景元的目光在她和梁家川之間逡巡。

梁昳完全沒有預料到周景元和自己的家人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遲疑了兩秒,把梁家川介紹給他:“這是我爸。”

周景元立刻迎上去,朝梁家川點頭致意,并伸出右手:“叔叔,您好。”

“你好,你好。”梁家川将口袋挂在左手腕上,跟他握了握手。他摸不清面前這位儀表堂堂的年輕人什麽來路,只得轉向自己女兒,“麗麗,介紹一下吧。”

“周景元。”梁昳道。

“你好,幸會幸會。”梁家川握着周景元的手,又輕輕搖了搖。

周景元面帶微笑,問梁家川:“叔叔也是來參加‘生産行業年度安全大會’的嗎?”

“對,你也是嗎?”

“我們廠也是與會代表之一。”

“看來是同行啊!”梁家川笑,對眼前的年輕人印象更好了。

“是的,叔叔,有機會我們好好聊聊。”

“一定一定。”

梁昳被他們的對話弄懵了,一時不知兩人到底是場面社交,還是真惺惺相惜。好在兩人沒有晾她太久,松開相握的手後齊齊看過來。

“你明晚要沒應酬的話,我們一起吃頓飯吧。”梁家川來遙城一趟不容易,做女兒的理應盡地主之誼,梁昳發出邀請的同時,也解釋,“從明天開始,樂團要進入跨年音樂會的大合排了,中午只有一小會兒吃飯的時間,所以後天你走的時候,我送不了。”

“好的好的,就明晚吧。”梁家川答應下來,也對女兒的身不由己表示理解,“會務組會統一派大巴把我們送到機場了,你忙你的,不用送我。”

梁昳讓他回房間收拾收拾,早點休息,找他要手提袋準備回家。梁家川拎着袋子,堅持送她到酒店門口打車。

“叔叔,給我吧。”周景元去接梁家川手裏的拎袋,“我送梁老師回去。”

梁家川不敢肯定梁昳的态度,猶豫着沒松手,見她點了頭,才笑着将手提袋交給了周景元:“麻煩你了,小周,謝謝啊!”

周景元拎上手提袋,對梁家川道:“不麻煩,您別客氣。”。

因為計劃着送了周澤安就走,周景元沒有停車去地庫,車泊在地面停車位,走兩分鐘就到。他步子大,走得快些,先去開車。梁昳落在他後面幾步,梁家川跟在梁昳身側。

趁周景元開鎖放東西的空檔,梁家川小聲問梁昳:“小周是你朋友?”

梁昳不知道他看出了什麽,不答反問:“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梁家川笑着擺擺手,再朝周景元的方向投一眼,“小夥子挺不錯。”

梁昳沒解釋,也沒正面回答,徑直坐上了副駕。

周景元站在車前,跟梁家川又寒暄兩句,兩人再次握了握手,禮貌道別。

車漸漸駛出酒店範圍,梁家川的身影在後視鏡裏只留下一個小小的黑點。

梁昳收回目光,偏頭看周景元:“真羨慕你,跟誰都能聊,永遠不會冷場尴尬。”

“有嗎?”

“剛剛跟我爸,還有上次碰碰搭車的時候。”

“因為他們都跟你有關系啊!”周景元快速瞄她一眼,笑她聰明一世,這一刻卻糊塗了,“別人的事,我才懶得摻和。”

梁昳笑了笑,繼而問他:“明晚你有時間嗎?”

“和你爸爸吃飯?”

“嗯。”

“正式介紹嗎?”

梁昳點點頭:“我爸好像很喜歡你。”

一個人的好惡,有時候很容易分辨。周景元自然感受到了來自梁昳爸爸的好感,得意地笑起來:“看來印象分能比你當初打得高。”

梁昳聞言,毫不客氣地回敬他:“畢竟你沒有見面就跟他吵一架。”

被回旋镖紮中,周景元啞然失笑。

“不過……”他想起方才梁昳跟她爸爸的對話,禮貌又帶一點距離感,完全沒有好久不見的家人間的親密,于是好奇道,“你跟你爸……是不是吵架了?”

梁昳自诩隐藏得很好,面上從來不顯,沒想到周景元竟然察覺出她如此幽微的情緒,驚訝之餘,給他解惑:“家庭內部矛盾,有點小別扭。”

“內部矛盾也分人,排列組合大概有四種,你屬于哪一種?”

“排列組合?怎麽說?”

“你和爸爸吵架,你和媽媽吵架,你和爸爸媽媽吵架,爸爸和媽媽吵架。”

梁昳搞懂了他的分類,笑着道:“沒有吵架。非要定義的話,是爸爸媽媽有一點矛盾。我支持媽媽,所以面對我爸的時候,可能會有點小小的不自在。”

“那……”周景元男朋友的自覺,“明天需要我做點兒什麽嗎?”

梁昳偏頭看他,車窗外的燈光淺淺地打在他臉上,睫毛、鼻尖和嘴唇都被暈上一層薄薄的淺黃色,浮金一般。

她抿着笑,對周景元說:“你做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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