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落日第四百三十二秒
第72章 落日第四百三十二秒
餘書荔走後,周家人好像突然沒了主心骨。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家裏卻陡然冷清了不少。
因着體恤章芩和唐姨之前照顧餘書荔辛苦了,大伯周澤恒和景文、景星兩兄妹有意避開了周末齊聚,省得兩人又忙上忙下為一大家子的吃喝費心費力。往常三不五時就聚起來的周家人已經很久沒有齊過了。
好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大家還是按照往年的慣例齊聚一堂。在大年二十九、正月初二有演出任務的 梁昳也被周景元接過來,同他們一起過年。周家總算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笑。
梁昳再一次來到周家小院,走過花牆小徑。
上次來時是十月,月季爬滿藤架,滿牆花色。周景元站在花架下,端着一雙笑眼看她,直到聽見他身後滿院的歡聲笑語,梁昳才知道自己被诓了。今天,還是同樣的小徑,竹籬笆上已沒有盛開的月季,只攀爬着休養生息的花藤。她被他牽着手走過花牆,看見一盞盞小巧玲珑的紅燈籠挂滿花枝。
“接人接這麽久?我等得花兒都謝了。”早已等在門口的景星抱怨景元動作慢,沖他身邊的梁昳招了招手。
周景元睨她一眼:“等不及你怎麽不親自去接?”
“我搶了頭功,你能樂意?”景星笑着,挽上已邁上臺階的梁昳的胳膊。
玄關處擺着兩雙拖鞋,一雙明顯是男士的,周景元蹬了鞋穿上它,另一雙是女士款,一看就是新的。
周景元見她盯着拖鞋看,催一句:“換上吧,我媽專門給你買的。”
說完,他拎着禮盒,先去了趟廚房,梁昳和景星也跟了過去。
一周前,章芩給唐姨放了假,讓她提前回家過年去了。所以,今天的廚房裏是章芩和周澤安在忙活年夜飯,喬婷婷幫忙打下手。見有人走近,三人齊齊看過來。
“爸、媽,梁老師來了。”周景元揚聲道,雙手舉起禮盒和禮品袋,晃了晃,“這是她準備的新年禮物。”
“梁老師來啦——”章芩擦幹手上的水,先迎過來。
“阿姨、叔叔,過年好!”
“好好——”章芩一面笑着,一面道,“你人到了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別講那些虛禮。”
在竈邊炸小酥肉的周澤安也笑:“來這兒就當回家,別拘着。”
“可不就是回家嗎?”幫忙擇菜的喬婷婷擡起頭來,看周景元一眼,“你說是吧,景元?”
周景元把禮物擱下,攬住梁昳的肩膀,笑說:“大嫂點你呢!”
“嗯?”梁昳不明就裏。
“你回家還沒跟大嫂打招呼吧?”周景元看她一眼,對大嫂說,“大嫂怕是等不及了。”
大嫂手裏舉着一把蔥,指着他,好笑道:“到底是我等不及還是你等不及?”
景星看熱鬧不嫌事大:“就說嘛!”
“梁老師,就沖景元等不及,你也得晾晾他,不能那麽快叫他如願。”喬婷婷笑着給梁昳支招,“咱倆打不打招呼、怎麽打招呼都可以,叫‘意喬媽媽’、‘姐’或者直呼其名都可以,總之不要随景元的叫法。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更着急?”
梁昳眨眨眼,附和她:“那是自然。”
眼見自己被“圍攻”,梁昳竟然也倒了戈,周景元拱手讨饒:“三位女俠,小的錯了,小的退下。”說着,一邊作揖,一邊後退,上二樓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章芩旁觀這出好戲,笑得捂住肚子,前仰後合。
難得有機會看兒子吃癟,周澤安也跟着哈哈大笑。
廚房裏的活兒插不上手,幹站着也不是事兒。景星預備帶梁昳去一樓的書房,每年的今天周家人都會自己寫春聯。只是今年,奶奶剛走沒多久,不知妥不妥。
“今年還寫紅對聯嗎?”景星開口問二叔,“小區南面那家十二月的時候有老人去世了,這兩天我從他們院門前過,看見他們貼了白聯。我們是不是也……”
周澤安關小了火,說道:“奶奶原先還沒糊塗的時候,每次過年看別人家門上貼白聯都說,以後等她走了,兒孫們該怎麽過就怎麽過,不要貼白聯搞得凄凄慘慘的。所以,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不講那些禁忌了,按奶奶的意思來,過年就紅紅火火地過吧!”
景星聞言答“好”,領着梁昳去書房了。
房間裏沒人,只有靠窗的大書桌上整齊地擺放着筆墨紙硯。景星走到書桌前,将一張正方形紅紙攤到自己面前,回身叫梁昳:“來寫對聯。”
“啊?”梁昳看她拿毛筆舔墨的架勢,連連擺手,“我不會。”
“我也不會,寫着玩兒呗。”景星渾不在意,說着就下了筆。
梁昳見她拿着毛筆鬼畫桃符般胡亂舞出一個“福”字,獨獨少了起筆那一點。剛想提醒,景星就落下了筆尖,在那裏輕輕勾出一顆五角星。
“怎麽樣?”景星偏頭問她。
梁昳看着那顆星星,“哇”一聲,忍不住贊嘆她的巧思:“好別致!”
景星把毛筆往前一遞:“你也來畫一個。”
“啊?”
“一年玩一次嘛。”景星幫她蘸了墨,又遞一張紅紙來,“随便畫。”
梁昳接過筆,想了想,問:“介意我照你的畫嗎?”
“當然不介意。”說着,景星還把自己那張擺正了給她參考。
梁昳自然沒有照着景星的筆跡來,況且學也學不像,只是像她那樣空出一點來。最後,寫完其它筆畫後,她才在起筆位置着了墨。
而後,她擱下毛筆,景星看着她畫下的圖案,意味深長地笑道:“原來你說的照着畫是這個意思呀——”
梁昳笑着沖她眨了眨眼。
“寫好對聯了嗎?”換好衣服的周景不知何時走到書房門口,倚在門邊看她倆笑。
“沒有。”梁昳聽到聲音回頭,正好對上他的笑眼。
即使只是開車去接梁昳,周景元依然習慣了回家就換一身衣服。這會兒,他換回舒服自在的連帽衛衣和牛仔褲,斜靠在書房門上,青春洋溢的樣子像一個剛剛放假回家的大學生。
景星一邊拍照,一邊答他:“不是等你來寫嗎?”
“等我?”周景元仿佛聽見世紀笑話, “哪一年我寫的不是被群嘲的份?”
“你也知道啊——”景星笑,捧着手機發微信,正好被走進來看她們到底寫了什麽的周景元瞥見微信框。
看見“餘田”名字的周景元假裝咳了咳,揶揄景星:“一刻都離不得?”
“要你管!”景星鎖了手機屏,瞪他一眼。
“離不得就把人叫來啊,在這兒偷偷摸摸的多不磊落!”
“別得了便宜又賣乖,”景星白他一眼還不夠,“你離得?那是誰屁颠兒屁颠兒把梁老師接過來的?”
“離不得啊!”周景元攬住梁昳的肩膀,“看我,大大方方的。”
景星剛想回嘴,就聽門口傳來人聲——
“誰離不得誰?”是大伯周澤恒邁步走進了書房,後面跟着周景文和周意喬。
周澤恒每年大年三十這天都會晚到,因為他要在亡妻的遺像前備好瓜果,絮絮叨叨完最近發生的事才會過來。今年事情格外多,說話的時間自然長了些。下樓看見周景文和周意喬安安靜靜在客廳等他,三人便一道出門右轉,進了隔壁院子。
周景文留在廚房跟喬婷婷在一起,周澤恒帶着意喬往書房走。
周家每年過年的春聯和福字都是周澤恒寫的。早些年意喬年紀小,只能站在小凳上看爺爺揮毫,大一點學了書法,便跟爺爺一起寫了。反正兩家在一起,院門、家門、房門的,寫多點也貼得完。
今年也不例外,周澤恒過來照例先帶意喬進書房寫對子。
只是景元和景星聽他問話,吓了一跳,但不能不答。
“二姐呗——”話順着嘴角溜出口才驚覺失言,景元察覺其他幾人迥然各異的目光,摸了摸鼻尖,笑,“她說我跟梁老師一刻也離開不得。”
大伯沒料到會被塞一嘴狗糧,無奈地笑:“我就知道……”
家門和廚房門貼好對聯,院門和窗戶上也貼上了“福”字,大功告成。只剩下兩張筆跡生疏的“福”在書房的桌角,格格不入。
景星把其中一張塞給周景元:“貼你房間去。”
景元躲什麽似地閃開,嫌棄道:“不要。”
“真不要?”景星捏着紙角,跟他确認。
“你那狗啃一樣的字,都不敢貼去竈臺,怕竈王爺看了生氣。”
景星“呸”他一口:“不要可別後悔!”
景元覺出蹊跷來,他狐疑着看梁昳一眼,只見她正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他忽然福至心靈,湊上去看,只見乖巧圓潤的“福”上托着小小一枚元寶。他笑着問梁昳:“你寫的?”
梁昳不點頭也不搖頭,往景星身邊靠,伸手道:“你不要,我可帶走了。”
景元眼疾手快地抽走景星手裏的福字貼,道:“想都別想!”
有章芩掌舵的周家年夜飯,既豐盛又講究營養搭配。梁昳第一次在周家過年,目睹一大家人圍坐飯桌的熱鬧氛圍,并沒有因為奶奶去世而削弱半分。也許正因為有老人去世,一家人反而更珍惜能聚在一起分享快樂的節日。
席間,章芩問起梁昳的新春音樂會:“昨天那場演出順利吧?”
“挺順利的。”梁昳回答。
“過年了,人肯定很多吧?”
“嗯,主要是我們合作的弦樂團人氣很高。”
“弦樂團?”認識梁昳之 前,章芩對遙城的樂團一點也不熟悉,繼續問道,“是我們本地的嗎?”
“是的。”梁昳也是第一次和秦享弦樂團合作,這次剛做的功課,“弦樂團就是以他們的首席小提琴命名的,秦享在國際上都非常有名。”
“那這次合作很難得啊!”
“确實。”
章芩點了點頭,問:“意喬去看了嗎?”
“還沒。”意喬擡起頭,道,“我去第二場。”
“第二場是明天嗎?”周澤恒問道。
“後天。”周景元比梁昳先一步開了口,“初二。”
挨着梁昳坐的景星給她盛了一碗湯,關切道:“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回海城呀?”
“我訂了初四的機票。”猜到景星的疑問,梁昳接着說,“行李還沒收拾好,初三走不了。”
景星了然地笑了笑。
“說起來,過幾天我們也要去一趟海城。”周澤安開口說道。
周景元擡起頭,眼睛一亮:“工作嗎?派我去吧!”
“私事!”周澤安笑道。
“什麽私事?”
“同學的兒子結婚,邀請我去參加婚禮。”
“你什麽時候有海城的同學了?”周景元半信半疑。
“就不興人去海城工作嗎?”
“行行行!”周景元探着頭,對周澤安谄媚道,“爸,要不我替您去打前站?”
周澤安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好笑道:“你自己想去別打我的旗號。”
“替您辦事不是能報銷嗎?”
“你是沒工作沒掙錢嗎?”章芩笑着瞥他一眼,“算盤打到你爸爸頭上來了。”
“來來來——”被揶揄的周景元趕緊端起酒杯起身,岔開話題,“大家新年快樂!”
飯桌上登時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大家從善如流,端起手邊的杯子相碰,“新年快樂”的祝福一聲接着一聲。
飯後,章芩代表周家的三位長輩給了梁昳一封大紅包。梁昳連連擺手拒絕。
“拿着。”向來溫和的章芩第一次強勢地将紅包塞到梁昳手裏,說,“你第一年來我們家過春節,給紅包是禮節,也是我們做長輩的心意。”
“不要把它當做負擔,”不知什麽時候,景星也走了過來,朝梁昳手裏放上一支大牌口紅,“這是新年祝福。”
“還有我的。”喬婷婷也湊過來,把一只精美的小禮品袋挂在梁昳的手指上,“新年快樂!”
梁昳被滿滿的情誼包圍着,感動又無措地擡頭。周景元在三步之外看着她,笑着說:“收下吧。”
“對啊,收下吧。”喬婷婷拍了拍梁昳的胳膊。
“謝謝。”梁昳揚起嘴角,笑了。
“好了,去玩仙女棒吧!”景星讓她趕緊把紅包和禮物收好,催她穿上外套去院子裏。
梁昳立在院中,看景星不知從哪兒拎出一只大袋子來,她環顧四周,問:“能玩嗎?”
遙城早幾年便禁了煙花,崇新自然也在此列。
景星反骨在身,才不管禁令不禁令的。她豪氣地分給梁昳一大把,迎着冷風,道:“這玩意兒點燃了也沒什麽動靜,怕什麽!”
梁昳笑着分出幾根來,問:“你拿火機了嗎?”
景星後知後覺地嘆口氣:“忘了……”
梁昳笑了,回身踏上臺階,周景元就推門出來了。
“是要這個嗎?”他晃了晃手上銀色的打火機,走到梁昳面前。
景星湊上來,撇嘴道:“你就拿了一個啊?”
周景元随意披了件外套在肩上,從兜裏又掏出個打火機遞給她。景星瞧着手裏泛着綠光的塑料貨,“嘿”一聲。
“怎麽?不能用嗎?”
景星懶得搭理他,捏着火機躲到避風處點仙女棒去了。
周景元撥着火石輪打燃了火,另一只手攏住火焰幫梁昳點了兩支。不一會兒,細長的棒身頂着一簇火花閃動起來。
梁昳揮舞着胳膊,叫他看:“好多年沒玩了,你玩不玩?”
周景元看着她笑:“我看你玩。”
梁昳又讓他點了幾支,不管不顧地塞到他手上。
周景元拗不過她,支着胳膊搖了搖。
梁昳手裏沒了燃燒的煙火,騰出手掏出手機對着他。披着外套的周景元一擡眼,正好撞進她的鏡頭。
他的身後是滿院熱鬧的紅色燈籠和小彩燈,面前是“滋滋”響着的小火花,在黑夜裏劃出一道又一道光痕。光耀進他眼裏,仿佛星光輝映着月亮。
梁昳透過屏幕望向他,火光熄滅後收起了手機。
“喜歡嗎?”周景元問。
“喜歡。”梁昳答。
周景元露出狡黠的笑容:“知道我問的什麽嗎?”
梁昳也回之一笑:“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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