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落 日第四百六十五秒
第75章 落 日第四百六十五秒
應付完晚上的席面,婚禮才算最終結束。明明時間已經很晚了,但不知怎麽搞的,梁昳的心始終靜不下來。
她洗了澡回了自己房間,腦海裏不斷重現下午在茶室的情形,翻來覆去睡不着。梁家川還在客廳看他最愛的諜戰片,馮美茹大概是洗漱完了,回了主卧準備睡覺。梁昳想了想,掀開被子,披上羽絨服,蹑手蹑腳地推開了隔壁房間的門。
馮美茹蓋着腿,背後墊着枕頭靠在床頭,正戴着老花眼鏡在看手機。
梁昳從門縫裏探出頭來,笑嘻嘻地喊一聲“媽”。
馮美茹從眼睛和鏡片露出的上方空隙瞧出來,問:“大晚上的不睡覺幹什麽?”
梁昳走進來,擠進被窩,湊到她手機前,笑着問:“你在看什麽?”
“婚禮的照片。”馮美茹翻給她看,“你大姨剛發給我的。”
“你們都不累嗎?忙了一天還有精力傳照片看?”梁昳有時候是打心底裏佩服長輩們旺盛的生命力。
“沒精力的話,你這會兒可挨不着我。”馮美茹笑着取下老花鏡,放到旁邊的床頭櫃上,再轉過頭來。知女莫如母,馮美茹已經猜到了,她看着梁昳,問,“你相信他嗎?”
她沒說是誰,但梁昳知道,她在問周景元。
梁昳搖搖頭,在馮美茹不解的目光中,緩緩道:“媽,我信自己。”如果要問梁昳,她跟從前相比有什麽變化?比起從前對愛情和婚姻的困頓和不安,如今的她變得堅定了,也更無畏了,她告訴媽媽,“我敢賭,我不怕輸。”
馮美茹看着她,從梁昳的羽絨服外套上拈起一根頭發,在手指上繞了繞。她笑了笑,像上次從衣櫃最底層翻出那件碎花小襖的暗袋一樣,說:“賭賭看吧,輸了也不怕,媽給你兜着。”
梁昳愣了愣,展開雙臂摟住她:“我媽最好了。”她就這樣緊緊抱着,任馮女士嗔她“肉麻”都沒有放開。
除去來回路上耽誤的時間,原本周景元一家只計劃在海城待一天的。因為梁家人的邀請,他們臨時改變了計劃,将返程的時間延後了一日。
馮美茹做主定了海城的一家高級飯店,請周景元及父母吃飯。因着周景元父親和自己大姐夫的關系,她順便也邀了大姐一家作陪。
直到此時才弄清楚原委的大姐夫驚喜極了,拍着周澤安的肩膀哈哈大笑:“這下跑不掉了,咱倆是親上加親啦!”
周澤安也高興,把着老同學肩膀,舉杯同梁家川一碰,笑道:“是孩子們有緣分。”
因為這難得的“緣分”,桌上的長輩頻繁舉杯,連一向不貪杯的周澤安也久違地喝了不少。
章芩知道他高興,沒多嘴掃興,由得他們放任一晚。再偏頭看小輩那頭,景元和梁昳表哥熱切地讨論着什麽。梁昳大部分時間在安靜吃菜和聽其他人說話,她一直關注着周景元和表哥的對話,有時回應兩句,又或者回頭跟表嫂湊着頭低語幾句。
一桌的和諧熱鬧,章芩還沒看夠,忽然被周澤安點名,要她一起敬馮美茹和梁家川一杯。
眼見着兩人站起來舉杯,馮美茹和梁家川自然也跟着起了身。
周景元隔桌望過去,笑着朝周澤安抱怨:“爸,怎麽不叫我一起啊?”
“你?”許是兩杯酒下肚,周澤安放松了不少,拒絕他,“可別想搭我們的車。”
一桌人笑起來,大姨父連忙給景元遞點子:“景元,咱不稀罕搭他那順風車,咱有誠意,自己單獨敬啊!”說完,沖他使了個眼色。
“多謝大姨父指點。”周景元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傾身為大姨父斟滿酒,“我先敬您一杯。”
“看看,景元就是聰明啊,一點就透。”大姨父對他贊不絕口。
梁昳抿着唇,努力憋笑。
表嫂碰碰她胳膊,小聲道:“你笑什麽?”
“我笑有人扮豬吃老虎。”
“周景元嗎?”表嫂望過去,只見他端着酒杯,跟大姨父碰杯說話,一副受教的謙虛樣。
“不是他還有誰?”梁昳笑,一點面子也沒打算給周景元留。
“多好,”表嫂也掩嘴笑起來,“哄得人開開心心的。”
周景元敬完大姨父,又走到馮美茹和梁家川面前,恭恭敬敬地端着酒杯。周澤安幫他滿上酒,人卻突然不會說話了。
他微垂着眼,在心裏籌措着語句。
這兩日旁觀他的周全,馮美茹見識過他的口才,沒想到會在這一刻失了聲。她猜想是自己當初的強硬讓年輕人多少有些犯怵,不忍心叫他再為難,正打算開口。
梁家川卻率先碰了碰周景元的杯子,替他解圍:“跟麗麗好好的。”
周景元如蒙大赦一般,點頭保證:“會的,一定。”他再将手中的酒杯向右移半寸,對上馮美茹的視線。
馮女士既然能無條件為女兒兜底,自然也願意給周景元吃一顆定心丸。她笑一笑,道:“麗麗平常一個人在遙城,遇上什麽難事,我們大部分時候都鞭長莫及……”
“您放心,我保證照顧好她。”周景元急急表态。
都是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孩子,誰又理應照顧誰呢?馮美茹沒有把女兒托付給誰的意思,她本意只是希望交付心意的兩個年輕人能夠彼此關心,互相照應。然而周景元下保證一般,她突然覺得沒必要說了。感情裏本就很難有公平可言,如果非要等量交換,那就太功利了。
既然梁昳再三言明這是她自己的人生選擇,她這個當媽的也做好了全力支持的準備,那麽就應該不多言、不多語,讓他們自己去相處、去摸索。
思及此,馮美茹微微一笑,跟周景元碰了碰杯。
等周景元惶惶然坐回梁昳身邊,額頭上冒出汗來。梁昳遞張紙巾給他擦汗,說:“原來小周總也有應付不來的場面呀!”
“誰叫我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好呢?”周景元無奈聳肩,一語雙關。
梁昳失笑,順着他的話往下接:“所以吃點苦頭是應該的。”
周景元知道她在說笑,忍不住反問她:“哪裏有苦頭?”正經不過兩分鐘,又恢複吊兒郎當的調調。
梁昳白擔心一場,決心不管他了。
周景元湊近些,委屈巴巴地小聲道:“上次來海城,你就口頭請我吃了幾道本地名菜,要不是今天阿姨做東,我還吃不上呢!”
“我不是給了你建議嗎?你沒去吃嗎?”
“你報了一長串菜名,我一個都沒記住。”
“自己記性差怨我嗎?”梁昳瞪他一眼,剛好那道菜幹燴鹹肉轉到面前,她夾一片鹹肉到他碗裏,“吃吧,特色菜。還有釀盞和雜拌,一會兒我再給你夾,一定讓你吃到記住!”
“你這頂多算借花獻佛。”周景元看似不買賬,只一味找她讨,“你的地主之誼呢?我到底等不等得到你親自兌現啊?”
梁昳本就沒收回筷子,順勢将剛才那片鹹肉又夾起來,又快又準地塞進他嘴裏,惡狠狠道:“這麽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十人桌本就不大,兩人在桌上打嘴仗玩兒,旁人都看在眼裏,抑不住地笑。連向來文靜書氣的大姨都樂不可支,說“難得見麗麗這麽張牙舞爪的時候”。
章芩也笑,點出本質:“是景元太讨嫌了。”
“這就是景元的高明之處了,我看麗麗也沒真生氣。”表哥笑眯眯地問梁昳,“是吧?”
梁昳哪曉得表哥兩杯酒下肚就被周景元招安了,笑着嘆了口氣。
表嫂趁機提點表哥:“那你還不多學學?”
一桌人齊齊大笑。
在鼎沸的人聲中,大姨父拍了拍周澤安的肩,笑道:“看看,多熱鬧、多好!”
周澤安點頭稱“是”。
眼下的熱鬧只在此刻,老同學明日即将返回遙城。大姨父不免傷感,埋怨他:“叫你多待兩天也不幹,非要着急忙慌地趕回去。”
“廠裏一堆事等着呢!”周澤安有些無奈道,畢竟是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不勤勉是守不住的。
“放手給年輕人去做嘛,你還真打算一輩子霸着位置不退休嗎?”大姨父打趣老同學,朝景元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以景元的聰明才智,還能勝任不了?笑話!絕對超過你。”
“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周澤安笑,讀懂老同學話外的留客之意,舉杯敬他,“我又不是這次回去了,以後再不來海城了,來日方長嘛。”
“來日方長……”大姨父重複這她這句話,招呼梁家川一起舉杯,“老梁,來來來,來日方長。”
馮美茹見他們三人在那自顧自地舉杯,笑起來:“光他們‘來日方長’了,我們不也是嗎?”
“可不是嗎?”章芩也跟着笑,端起玻璃杯,“一趟飛機的事兒。”
大姨意味深長道:“都一家人了,肯定得多走動、常相聚啊。”
三個杯子輕輕一碰,杯中的飲料漾了又漾。
熱鬧的晚飯局近 九點才散場,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點酒,于是全都規規矩矩站在路邊打車。
周景元自然同梁昳挨在一塊兒,他晃了晃身子,輕輕撞過去,問:“要不……你跟我一起回?”
梁昳偏頭看他:“我的假還沒休完呢!”
“我的假可沒了……”周景元哭喪着臉,委屈巴巴地央她,“你回去也能休假呀,還能陪我,一舉兩得,是不是?”
梁昳瞟一眼身旁聊天的長輩,嗤他:“別得意忘形啊。”
“哪有。”周景元嬉皮笑臉地牽住她的手,往自己外套兜裏揣。
“就不興我在家多陪我爸媽兩天嗎?”梁昳好不容易在節日能休幾天假,在家睡到自然醒不說,還能飯來張口,這樣米蟲一般的幸福日子,她想多享受幾天。
周景元心疼她平日裏忙起來連吃飯都胡亂塞兩口了事,更是眼見她年前排練到深夜的疲累,難得的假期自然願意她多休息多放松,但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哀哀怨怨地答一聲:“好吧。”
路燈矗立街沿,高高的、直直的,投下的輝光卻一圈連着一圈,照亮了一整條街。
周景元垂眼看向梁昳,她跟自己一樣,被光籠着,腳下是如落日西沉般的瑩黃光亮。他想起他在家具廠門口撥出空號的那個晚上,也想起初見的那個傍晚——那個時候,他和梁昳都不會想到,那樣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如今會這樣親密。
他松開攥着她的手,伸開手指,自然而然地與她十指交纏。
梁昳任周景元暖着自己的手,手裏也跟着暖融融的,她仰面沖他一笑:“我陪你的日子還會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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