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存在
不存在
“我現在沒功夫和你開玩笑。”
“這個真沒有……”吳青關切地看向林岑,“你今天怎麽啦?”
林岑有點生氣了,“雲峤在你這裏都快幹滿一個月了,你說你不知道他是誰?”
吳青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斟酌問道:“林岑啊,你是不是寫劇本寫得太過投入?”
走火入魔了?
林岑無奈又無措地四周張望了一圈,耐着性子跟她講了新年以來的事情。
可他越說,吳青眼神中的擔憂就越濃,林岑都懷疑她下一秒要打120叫救護車了。
“但是……”吳青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段時間都是我自己在幹前臺的活,是有打算招一個人來着,但這不是快過年了嘛,就計劃着年後再招。”
她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說話聲音,“真的沒有你說的雲峤。”
林岑深吸了一口氣。
吳青無辜又緊張地用手指在桌面“亂彈琴”。
忽然,林岑想起之前帶雲峤來找工作,被告知前臺是要給畫室拍宣傳照的,他被吳青強行贈送了兩節體驗課的時候,吳青還指使雲峤拍了他和吳青男神一起跟她學畫的vlog,而雲峤作為畫室門面擔當,也被要求出鏡。
他立即點開了短視頻網站,翻出了吳青畫室的賬號。
吳青本就擔心林岑是不是工作太忙精神出了問題,現在看人一驚一乍,趕緊湊了過去,防止人再受到什麽刺激。
看林岑翻到了男神和她學畫的vlog,吳青不禁有些羞澀,雖然這段vlog她自己看了無數遍,但突然看別人刷,還怪不好意思的。
她拍了下林岑的肩膀,正想跟對方說下次刷這種vlog還是別當着她的面,但眸光一轉,她吓得什麽話都忘了。
只見林岑面色瞬間變得蒼白,本就淡的唇色現在幾乎和臉頰同一個顏色,拿着手機的手甚至還微微發着顫。
“你怎麽了?”吳青立馬扶住了他,嗓音都控制不住跟着顫抖,“哪不舒服啊?我叫救護車啊。”
“這個vlog,”林岑把自動重複播放的視頻放到她眼前,聲音發飄,“當時是誰拍的?”
“張老師啊,他不是還出鏡了嗎?”吳青小心地說道,生怕自己哪個字說錯了,眼前的人能當場暈過去。
林岑拂開她的手,麻木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那個原本是雲峤拍攝、出鏡、他們倆甚至還同框了的vlog,居然完全變了個模樣。
從頭到尾都沒有雲峤,在林岑記憶裏本應屬于他的畫面,全都變成了別人。
寒意自尾椎骨攀升至頭皮,扯得他渾身的皮膚都在發緊,胃裏一陣陣地收縮痙攣,他甚至有點想吐。
“林岑,你到底哪不舒服啊?”
吳青都要急瘋了,“我帶你去醫院行不?或者打電話把又又叫來?”
對!還有李又又!
林岑噌一下起身,跟吳青囫囵交待一聲就跑出了畫室。
一出門,寒風拂面,讓他無比清醒,雲峤不可能無緣無故沒了蹤跡。
他撥出了李又又的電話,手機的“嘟嘟”聲像是爬在五髒六腑的螞蟻,急得他無意識地開始原地打轉。
電話終于被接聽,那邊剛“喂”了一聲,林岑就迫不及待問道:“又又,雲峤有跟你聯系過嗎?”
“啊?”
林岑快絕望了。
“他沒有聯系你嗎?”他掙紮道。
“雲峤?是誰啊?”
李又又的聲音裏是不摻水分的疑惑。
“他跟我們在一個屋子裏住了快一個月,你怎麽會不知道雲峤是誰?”林岑一下沒控制住,話脫口而出,聲音都拔高了幾個分貝。
“表哥,這段時間家裏只有我們兩個啊,哪來的第三個人?你是不是在寫劇本啊?怪滲人的。”
察覺到對方的聲音都帶上了委屈,林岑也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他了解這個表弟,老實、一說謊就磕巴。
所以吳青可能沒有騙自己,也沒有聯合雲峤和李又又一起整蠱他。
眼下是正午,這個時間街上總是很安靜,但半點風吹草動落到林岑的耳朵裏仿佛都成了尖銳的噪音,挑動着他的神經。
他努力壓抑下心頭那些複雜情緒,疲憊道:“抱歉又又,我不是故意兇你的。”
“沒事的表哥,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都快過年了,你就回家放松放松吧。”
李又又小聲嘀咕,“姨媽都催到我這兒來了。”
雲峤的事還沒解決,李又又這邊也沒有線索,他現在實在沒什麽心情思考過年的問題,應付了幾句就把電話挂了。
就在這時,一對情侶有說有笑地從他眼前走過,那兩人手裏各捧了一個紙杯,杯中的香氣濃郁,絲絲縷縷鈎住了林岑的嗅覺,他一下子就聞出了是美式和熱可可。
或許感官确實是相通的,那氣味讓林岑兀地想起了新年那天的事。
*
來到學府巷的咖啡廳時,林岑遇到了那個陌生又熟悉的服務生。
他記得跨年那天,雲峤也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消失無蹤,他還問了這個服務生,對方就像今天的吳青和李又又一樣,無比肯定沒有雲峤這個人。
可雲峤說他當時是去警察局認領行李了。
難道雲峤從頭到尾就在騙他?
“你好,請問要點什麽?”
服務生的話打斷了林岑的思緒,他猛地回過神,問道:“不好意思,我能看一下跨年那天店裏的監控嗎?我有件很重要的東西丢了。”
服務生有點為難,但還是帶林岑找了門店的經理。
店裏張貼了「貴重物品自行保管,如有丢失,門店概不負責」的标識,一般也不會因為這種事給客人查監控,但林岑覺得蘇女士确實給了他一張優秀且善良的臉,門店經理居然破天荒地讓他去查了。
好在日子特殊,工作人員很快就調出了林岑要查的時間段。
在來咖啡廳前,林岑其實還抱着自己被整蠱了的渺茫希望,但看到跨年監控的那一刻,林岑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監控錄像中,跨年的那天下午,林岑只和周考川見了面、說了話。
他沒有擡手叫哪個服務生假扮他男朋友,和周考川不歡而散後,也只有他一個人坐在卡座裏看手機,直到天色漸暗,他去了趟衛生間,最後徑直離店。
從頭到尾都沒有雲峤,更沒有那杯巧克力牛奶。
林岑擰緊了眉,将最後那段錄像反複回放。
“我離店之前當時不是還找你說了話嗎?”他回頭看向那個熱心的服務生。
服務生一愣,“沒有啊。”
“有的,我當時問你店裏有沒有‘雲峤’這個代班服務生,還請你陪我到卡座看了一眼,你說我的巧克力牛奶可能是被收走了。”林岑看着他的眼睛,堅持道。
“可我沒有印象,監控裏也沒有。您是不是記錯了?或者記岔了時間?”
服務生眼中盡是迷茫,林岑意識到,他沒有說謊。
而監控出錯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這種程度的事實偏差只有電影剪輯和特效才能做得出來。
室內暖氣充足,林岑卻覺得周身的溫度驟降,空氣似乎都被凍住了,只能絲絲縷縷的往自己肺裏鑽。
*
林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小區的,只記得自己難以自控地又争論了一會兒,但都是徒勞。
離開咖啡廳時,那位經理和服務生的眼中充滿了惋惜,似乎是在說「多标志一人,可惜精神不太正常」。
路過物業辦公室時,林岑腳步一頓,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他以家裏丢了東西為由,查看了自新年以來每一天的監控。
可還是和咖啡廳的監控一樣,這将近一個月的時間,進出他家門的,除了新年那天不請自來的周考川,就只有他和李又又了。
依舊沒有雲峤。
從來沒有雲峤。
怪事接踵而至,現實背道而馳,但記憶卻在一剎那開始不斷串聯,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新年那天清晨,他起床的時候也和今天這些人一樣,完全沒有任何有關于“雲峤”的具體記憶,無論是聲音還是輪廓,一切的一切通通是在他喝下自己熱的那杯巧克力牛奶時,才順着氣味回想起來的。
而且還有一個細節,如今想來很是詭異。
新年那天,是周考川第二次見到雲峤,距離第一面只相隔十幾個小時,還發生那麽狗血的事,按理說應該記憶猶新才對,可周考川在他家門口看到雲峤時的眼神,卻是疑惑的,就像眼前的完全是個不曾見過的陌生人。
雖然周考川後來還是很快回想起來了。但為什麽會忘記?又是怎麽回想起來的?
這一次又為什麽唯獨他林岑沒有忘記?
林岑抹了抹臉,見物業員工尴尬地看着他,估計是怕他丢了東西要找物業的茬。
他無意為難,道了聲謝就回家了。
*
林岑不願意相信、也不覺得雲峤是他幻想出來的人物,他們明明實打實的相處了近一個月,他甚至還記得雲峤做的飯菜的味道,每個細節都那麽鮮活,怎麽可能是他在做夢?!
他回到家,不信邪地翻開了廚房儲物櫃,他記得那裏還放着雲峤沒吃完的一袋泡面,是鹵香牛肉味的。
但是沒有。
沒有泡面,甚至雲峤買回來特意為他做鹵味的沙煲都沒了蹤影。
他又跑上閣樓,浴室裏只有他自己的毛巾和牙刷杯,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跡。
打開分給雲峤的那格衣櫃,雲峤的衛衣和棉服不知所蹤,裏邊只堆滿了他的衣服,看着衣服的款式和擺放方式,林岑覺得自己要瘋了。
——那是雲峤借住之前的布置。
他分明沒有動過這格衣櫃,現在卻莫名其妙的恢複成了雲峤借住之前的模樣。
所以……雲峤真的不存在。
他到底有沒有見過雲峤?
他盯着連通閣樓和樓下的樓梯口,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一個身影跑上來,歡天喜地地喊他一聲“哥哥”。
外頭陽光正好,光線從天窗射進閣樓,林岑卻覺得那光線結着霜,刺得他渾身發冷。
或許他也是個靈活的唯物主義者。
因為他現在合理懷疑自己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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