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愛你

我愛你

初露的晨光照進眼中,餘見感覺有陣暖流從心髒逆流到四肢百骸,燒得他渾身難受。

悸動在胸口蠢蠢欲動,有種迫不及待想要擁抱眼前人的沖動。

任時休見他樣子呆呆的,以為他還沒從悲傷的情緒中脫身,緩緩舉起手,在他的眼角輕而又輕地撫摸了一下,“看來哭得很厲害。”

那一塊又紅又腫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被誰打了。

餘見趕緊別過頭,讓碎發半掩住眼睛。

任時休的指尖驀地一顫,手臂僵直在半空,好一會才收回去,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不早了,你收拾收拾,我們去吃早餐。”

他原本不是這麽小心翼翼的人,現在卻能因為餘見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而委曲求全百般讨好。

餘見怎麽會不知道,他想觸碰自己,又怕觸碰本身是一種傷害。有那麽一瞬間,他特別特別心疼這個人,心緒在不知不覺中亂成一團麻線,慌張間開了口,“你沒有話想問我嗎。”

任時休依然笑得坦然,“沒有。”

餘見咬牙道:“可是我有。”

任時休不說話了,臉上的笑意褪得一幹二淨。

餘見吸足一口氣,随着吐出的動作,他的音色平緩下來,“你應該聽到了,你走以後我一直在哭……”

然而他沒說完,任時休打斷道:“我沒聽到。”

餘見露出一個不可置信的眼神。

天色藍調的光明亮起來,攤販忙碌的聲音從樓底蔓延而上,穿過窗子飛到兩人中間,宛如一只蝴蝶漂洋過海,乘着雲煙看遍萬家燈火。

任時休在煙火聲中喃喃低語:“我沒聽到……所以……我不問你,我不勉強。”

這番話無異于荊棘折斷全身筋骨,奉上鮮血澆灌的花朵,只為采撷那人無傷無虞。

餘見的瞳孔不斷收縮、顫抖,似乎找不到情緒發洩的支點,酸澀感充斥在眼底,他想壓下這股無休止的痛苦,卻發現怎麽都做不到。

任時休的出現就像一場肆無忌憚的暴風雨,狂風驟雨般将樹木連根拔起,輕而易舉把他多年來築起的壁壘毀于一旦,讓他不得不留戀,不得不怕死……

他原本……很期待死亡的……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他低下頭,體力逐漸不止,慢慢地跪坐在地,無論任時休怎麽叫喊,怎麽拉扯,都不能将他抱起。

如同海岸上的人眼睜睜看着死去的生命被深海越拉越遠,分明痛心疾首,手裏卻滴水不沾,直到水面成為一道永遠的隔閡,一面色彩斑斓,一面滿目瘡痍。

良久,餘見擡起一雙眼睑通紅的眸子,冷靜有些歇斯底裏,“怎麽辦,我要是死了,你該怎麽辦。”

任時休猛地将他擁入懷中,親吻他柔順的發絲,語氣由于擔心變得急切,吐氣沉重而渾濁,“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保證。”

餘見撫上他的後背,情緒牽動着心髒讓他喘不過氣,可他顧不上病痛,只知道有些話不說出口,或許就永遠說不出口了。

“伯父說……手術治愈率,只有百分之六十……我其實很怕……我以前都不怕的,任時休,我從來不怕的。”

任時休眉頭緊鎖,抱着他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

餘見埋在他的肩坎,感覺呼出去的每一口空氣都帶着灼熱,“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好怕……我怕手術一旦失敗,我連十年都陪不了你……”

任時休就像被什麽擊中了一樣啞口無言。

他想要的表白不是這樣的……

須臾沉默後,他擡頭望向皲裂的天花板,嘴角扯出一個笑,眼眶卻驀地溢出一行清淚,“不會的,你一定比誰都長命百歲,我會治好你的,你要相信我啊,是不是。”

這話不知道是在哄餘見,還是在哄他自己。

感受到他偏涼的體溫,伴随說話而輕微震動的胸膛,以及含在尾音裏的一絲哭腔,餘見忽然笑了,“你看,你連想象都不敢,更別提我真的……”

“別說了!”任時休終于忍不住哽咽,眼淚洇在他的肩頭,融出一圈陰影,“別說了……真的……”

天邊破曉的光刺穿晨幕,一縷絕美的陽光從地平線上冒頭,驅散了沉甸甸的霧氣。

窗外攤販的吆喝聲不絕于耳,和某位此起彼伏的哭聲一上一下、一前一後地搭配着,宛如大劇院裏最難聽的交響曲。餘見聽他的哭聲小了下來,提議道:“趕早集,去不去。”

任時休非常不客氣地在他袖口上抹了一把鼻涕,嗡嗡地道:“去,洗把臉就去。”

餘見啼笑皆非地摸了摸短袖袖子,摸到一團粘稠的不明物體。

任時休的背影沒過門檻,嘟囔道:“快點,我要洗澡。”

“好好好,洗澡了去。”餘見哄小孩似的站起來,給他調好熱水,翻出江明軒的衣服,放在浴室門口。

兩人收拾好行李物品,鎖好門,樓道空蕩蕩的,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餘見站定在門前注視那些生活的痕跡,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先走的任時休折返回來叫他,他才将鑰匙塞進門縫,小聲道。

“再見了,明軒哥。”

房子到今天合同期滿,他不會再續了。

這裏即将拆遷,聽說要建一座大廈,誰也不會記得,曾經有個叫江明軒的少年住在這裏,無數個作畫的日夜,無盡的病痛折磨,最後在一根懸梁上結束生命,只為那個叫餘見的孩子能夠延續屬于他的世界。

遺書的終頁,他寫道:我希望你帶着我心髒去看大江南北,如果路上遇到一個叫葉舟的人,替我向他問好,還有……“對不起,我食言了”。

後來,餘見把那封遺書送給了葉舟,鄭重地拒絕了他。

“‘對不起,我食言了。’”

餘見和江明軒很像,相像到葉舟都分不清那句話是餘見說的,還是江明軒本人說的。

他只是緊緊地捏着那張薄如蟬翼的紙,由于常年折了又折,已經破爛不堪。

再後來,餘見要做手術,在醫院住下了,很多人過去看他,有覃徹、段意淩、鄭雯雯,還有……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餘見坐在輪椅上,遠遠地望到任時休推搡着搶饅頭片的大媽罵罵咧咧地走過來,溫暖地晨曦盤旋在頭頂,如同披了一層四季煙火。

他踩着鋪滿清夢的碎芒奔赴而來,一如他們初見,他站在陽光下。

你撿到了我,我又何嘗不是,撿到了全世界。

“任時休,再跟我說一次喜歡我。”餘見穿着病號服,滿臉掩飾不住的病氣,卻笑得很幸福。

任時休略微一愣,很快跪在他身下,“我喜歡你,非常非常……”

餘見沒等他說完,“我愛你。”

世界荊棘遍野,鮮花盛放。

我只想與你,度過餘生歡喜。

後來的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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