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上元花船

上元花船

新年第一天的清晨，天蒙蒙亮，崔珩在連綿不斷的鞭炮聲中驚醒。

“壞了，我忘還槍了！”她從被窩裏驚坐起來，心髒撲通撲通地跳，這可是個燙手山芋。

二話沒說，她趕緊聯系了郝麗妍，問道：[妍妍，你啥時候有空，我把槍還你。]

過了一會，郝麗妍發消息說：[槍我留着沒用，放家裏不安全，被人發現了會出大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孟柯吧，跟她說這本來就是當年舅舅替她挑選的生日禮物，她不要才給了我，我現在物歸原主。]

崔珩恍然大悟，難怪孟梧良要給一直過着平凡人生活的外甥女送這麽危險的禮物。

但，這也就意味着這把危險物品要在崔珩這裏存放将近兩個星期，等到她在家過完年了才會被帶回山裏。放在房間裏免不了親戚小孩淘氣，她不想出什麽意外，因此一直放在身上，從而導致崔珩整個過年期間都提心吊膽的。

幾天後，崔珩和朋友約着一起逛街，她們在街上走累了，崔珩自告奮勇地去買冰淇淋。

從店員手裏接過冰淇淋的時候，身後一個戴着黑色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一胳膊撞在了她的上衣口袋上，堅硬的金屬槍身突然撞擊在覆着薄薄一層肉的胯骨上，崔珩的臉一下子煞白，痛得蹲在地上，手上的冰淇淋也掉在地上，摔碎了。

“珩珩！你怎麽了！”周周連忙跑過來，把崔珩從地上扶起來。

崔珩轉身，看到了男人藏在黑色鴨舌帽和口罩之間的一雙金黃色的眼睛。男人發現崔珩看過來，露出了挑釁的目光，一縷白發從帽子裏滑落下來，飄揚在半空中，耀眼奪目。

男人轉身消失在了人群裏。崔珩下意識地想要追過去，大腦卻突然一陣眩暈，一時間天旋地轉。她差點暈倒在了地上，被周周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之後的幾天，崔珩就一直躺在床上。她去醫院看病，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她可能是勞累過度，讓她好好休息。崔珩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名義上的老板陸銘在過年期間給她轉了足足五位數的獎金，讓她覺得自己又能活了。

正月十四，孟柯來接崔珩去景區，順便帶來了一大車的土特産。崔珩穿着睡衣迎接，滿臉迷惑，“不是後天年才過完嘛？”

孟柯湊到崔珩耳邊說，“你不想放花船啦？”

崔珩眼神一亮，精神頭一下高漲起來，很快收拾好了衣服行李。她把孟柯叫到卧室，悄悄把槍支遞給她，并轉告了郝麗妍的話。孟柯神情有些落寞，但很快就調整了過來，又恢複了大姐大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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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孟柯開車載着崔珩，趕在中午之前回到了千城山招待所。

村民們正在院子裏紮一艘巨大的花船，用削得細細的竹子做骨架，再把畫好的船面一張一張貼上去。除了最大的那一艘，地上還有一些大小各異的花燈。

崔珩立馬從招待所偏廳兼辦公室裏抱來了攝像機和三腳架，找了一個合适的角度架上去，鏡頭正對着這艘未完工的花船。

她打開“奇妙的山居生活”直播間，讓直播間預熱，随後就跟着村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了。誰知道她剛一走，直播間就蹭蹭上人，成千上萬沒事幹的熱心網友唰唰湧入直播間，發現直播間裏竟然空無一人，瞬間鬧開了鍋。

[人呢，主播人呢？]直播間的網友頭頂問號。

[哇，這艘畫船好好看！]網友發出贊嘆。

[主播今天要整什麽活？]

[今天的節目叫大變活人，就是我數三個數，主播就會從船裏面鑽出來。]

[爛梗。]網友嗤之以鼻。

[3]

[......樓上的你還來勁了。]

[2]

[看戲。]

吃飯的時候，崔珩心裏有一股莫名的焦躁，她老想出去看看，炖的濃香入味、軟爛可口的豬蹄筋吃在嘴裏也味同嚼蠟。她舀起一勺醬色的湯汁倒在米飯上，從湯裏舀出一塊土豆放在上面，用筷子碾碎，又夾了一些浸滿湯汁的蔬菜和炖肉，将它們拌在一起，三下兩下地扒進了嘴裏。

她向同桌的各位長輩們說了一聲 ，跑到院子裏。

[1]

攝像頭對着食堂所在的小樓，崔珩從食堂裏走出來到攝像機前，正好需要繞過花船。她從花船後走出，走到鏡頭內的一瞬間，直播間沸騰了。

[真的假的，樓上的不會有內幕吧。]

[這也太巧了。]

崔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到直播間評論區在快速滾動，大吃一驚。若不是知道周亦昶年沒過完就已經進組了，此刻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對方偷偷降臨了直播間。

“請各位稍安勿躁”，崔珩對着直播間的鏡頭說道，“我們的師傅現在正在吃飯，等會他們就會來繼續完成我們這一艘花船。”

“紮花船的過程我們會全程直播，請大家期待明晚的上元燈會！”崔珩補充說。

趁着紮花船的師傅還在吃飯，崔珩拿着攝像機給網友們拍攝細節。整艘花船有兩米多長，看起來與真船的結構幾乎一模一樣，骨架的部分已經基本完成，它是由無數根極細的竹簽黏合在一起搭成的，構造精巧。花船旁邊的桌子上晾着剛畫好的船面，幾張畫拼在一起，是一幅巨大的美人提燈賞花圖，畫工絕妙，栩栩如生。

直播間裏驚嘆連連，甚至有人揚言要過來帶資學藝，将這項技術發揚光大，都被崔珩一一婉言謝絕。

很快，紮船的師傅過來了。崔珩滿懷期待地看過去，驚訝地發現，這位師傅竟然不是人。準确來說，這位師傅不是活人，是陽壽未盡的鬼。人死之後，魂魄不渡忘川，或者渡了忘川不入枉死城，就會留在山裏。

崔珩記得，來山裏的第一天，姜禺帶她認過村裏的人。這位師傅年輕時出了事故，魂魄飄到忘川，遲遲不肯進去。詢問緣由，原來是挂念家裏行動不便的殘疾妻子。當時的守山人是孟柯的爺爺，他向祖先請示之後，同意讓這位師傅留居千城山，并且還派人把他的妻子接了過來。

留居在山裏的鬼，一般都住在山的另一邊。活人過去需要通過忘川，鬼魂過來只需要一張通行票，但是不能私自離開千城山的範圍。通行票對于鬼魂而言，是一張保命符，能夠保護鬼體在人間逗留而不受損傷，但是使用過多也會變廢。

崔珩看見師傅脖子上挂着一個形制古樸、顏色漆黑的木牌，木牌上有一道很深的裂紋。師傅發現崔珩正看着他，木讷一笑，低頭繼續進行着手中的活計。

直播間裏卻忽然熱鬧起來。

[你們有沒有人知道一個很早以前的新聞：年輕有為的國畫大師谏修竹娶了因車禍致殘的初戀女友為妻，結果他的愛慕者由愛生恨，竟然開車把他給撞死了。]有網友忽然在直播間裏提起到。

崔珩忍不住念出聲來，她發現正在做活的師傅身體一僵。

[天，這什麽人間慘案！]網友立刻評論道。

[我陰暗一下，他初戀女友出車禍，會不會不是意外....]

[樓上的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就是忽然想起來，這個老頭長得很像谏修竹。]

[？樓上怎麽知道。]

[我家裏有他的老照片，我放主頁裏，你們可以進去看看。]

[......]

崔珩認真地看着滾動的評論區，後面的評論沒有再念出來。再三考慮之下，她決定先關閉直播間。

崔珩對着直播間說到：“朋友們，愉快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今天天色已晚，師傅們也已經累了，咱們今天先休息一下。朋友們點點關注，明天晚上見！”

說完，她不顧直播間數萬網友的熱情挽留與哀嚎，直接退了出去。她動作麻利地把直播器材都收了起來。

紮船師傅面帶笑意地看了崔珩一眼，說到：“丫頭，怎麽不直播啦？”

崔珩摸着腦袋想了一下，說到：“今天太累，不想播了，明天吧。”

紮船師傅也只是笑笑，繼續有條不紊地給花船骨架貼上紙畫。

“丫頭，謝謝你。”崔珩抱着器材離開的時候，聽見紮船師傅這樣說道。

崔珩是個有分寸的人，不方便問的，絕對不會打聽。

轉眼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張嬸在廚房裏準備了五色湯圓，給崔珩、孟柯還有前來幫忙的師傅們一人盛了一大碗。

孟柯一大早從山裏回來，身上挂着水汽，她氣喘籲籲地端起米酒湯就喝了起來。見崔珩盯着她看，她小聲埋怨道：“都怪張磊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不然這活該給他幹的，省得我一大早起來。”

崔珩“哦”了一聲，張口咬上勺子裏的湯圓，外皮軟糯，黑色芝麻內餡從咬口處流出來，燙得崔珩舌頭一縮，她一邊呼呼着降溫一邊迫不及待地把整碗湯圓都吃了下去。

院子裏的花船還有一些收尾工作尚未完成，他們要把孟柯一大清早從山裏摘來的花朵裝飾到船上。

船中間的篷子兩端挂了紙質的簾子，裏面放了一把長紙凳。

孟柯挑出最大最鮮豔的兩束花，示意崔珩把它們放到篷子裏。崔珩小心翼翼地把花朵放好，生怕弄壞了這只精美的花船。

“今天晚上，谏師傅和他夫人會跟着花船一起走。”孟柯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