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束縛

束縛

阿寶出生的時候天降異象，平地起飓風、久旱逢甘雨，國師測算為神仙轉世，從小展現出了驚人的品性和天賦。按照他原本的命數，本應在此次高陽關之劫後，徹底加深對當朝昏庸帝王的仇恨，通過數年謀劃集合天下能人義士，推翻舊朝、建立新都。

然而現在，阿寶以天命承載之身，替崔珩硬生生扛住了一道天雷。只是他的神魂遭到了重創，加之未能完成下凡使命，神力大不如前。他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無法再以本相示人，只能對外宣稱閉關，以風神殿下童子的身份出行。

經此一役，高陽關損失慘重，死傷者數以萬計。黑白無常前來勾魂的時候，都被這血肉遍野的慘烈場景吓了一跳，

崔珩的精魄慢慢從燒焦的遺體裏飄了出來，被阿寶的神魂消去了記憶，親手交到了白無常手裏。

崔珩沒有來路，也沒有歸路。白無常只能把她帶回地府，交給了地府裏最好相與的崔判。

崔判拿起珍藏多年的珩佩挂在崔珩腰間，承認了她的身份，并對着懵懂的崔珩說道：

“以後你的名字就叫阿珩。”

從這一天開始，地府裏橫行霸道、文武雙全的崔小判官，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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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在酆都山的地底顯露出了原型。

它有一身流光溢彩的白色皮毛，即使是閉上眼睛都會被這一身的光芒所刺痛。崔珩的睡夢開始變得極不安穩，夢中的一切開始坍塌，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滾動起來，緩慢張開一條縫。

在一瞬間的爆發之後，白澤收回了用于毛發的靈力，讓自己看上去不再那麽刺眼。

“白..澤？”崔珩的身體雖然受到了樹根的補給，精神上卻非常虛弱，她啞着嗓子，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話來。

白澤的頭上有兩支龍角，本應是金綠色的，角尖卻看起來有些焦黑，似乎被雷劈過。

崔珩看到時身體忍不住發抖，那是一種從內心生發出來的無法抑制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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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低下頭來，用他的尖角挑開了束縛在崔珩身上的樹根，金黃色的眼睛與崔珩對視。

這雙眼睛裏包含着濃厚而複雜的情緒，那裏面有沉重的悲傷，有悲天憫人的神性，還有一絲物傷其類的同情，看着崔珩眼睛發酸。

崔珩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未來。

一道巨雷會再度從天而降，将千城山頂的那棵龐大的古樹劈得焦黑。雷電順着古樹的根系傳導到地底，半座山都會失去生機。但是很快，雪會降下來。大雪連降三天，聯合着此前下的雨，會将土地全部凍住，厚厚的白雪覆上去，經年都不會化。

“跟我走”，白澤緩緩開口道，聲音低沉富有磁性。

“你的劫數來了。”

“憑什麽？”崔珩虛弱的聲音飽含着倔強。

“天命。”

崔珩的眼睛向上注視着白澤的角，随即又移下來，看着他的眼睛，“你信嗎？”

那雙金黃色的眼睛倏地暗了下來，化成了一圈圈漩渦，将崔珩吸了進去。

白澤，通曉過去，預知未來。

崔珩回到了被她遺忘的十六歲，面色蒼白的少女躺在床上，被困在夢魇裏。夢裏到處都是燃燒不盡的大火，熊熊的火焰包圍了整個城市，大地被燒成焦炭，所有的東西都被焚燒殆盡。

她俯視着這一切哭泣。

但她無能為力，她就是這場大火的源頭。

崔珩想起來，那一年，姜禺沒有跟她告別就外出去上了大學。從來沒有出過千城的崔珩想要去找他，火車剛駛出千城的一剎那，崔珩就毫無征兆地暈倒了。

她躺在人來人往的車廂裏，渾身高熱，完全失去了意識。

火車被緊急逼停在最近的一站，她被送往醫院急救，醫生用盡了所有的手段都沒有辦法讓她好起來，崔珩的心跳一度停止。

崔珩的父母接到了醫院的死亡告知書，不顧醫生反對，執意開車将女兒帶回。在進入千城地界的同一時刻，懷抱着女兒的崔母感受到女兒動了一下。

她迅速擦幹臉上的淚水，啞着嗓子告訴崔父這個消息。崔父二話沒說，用最快的速度開往最近的醫院。一路上超速加上闖紅燈，崔父的車輛被交警逼停。向來穩重的崔父急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顫抖着指向車後座。

交警看見躺在崔母懷裏虛弱的崔珩，和泣不成聲的崔父崔母，二話沒說在前面開道，一路綠燈地将一家人送往了最近的醫院。

崔珩的情況終于穩定了下來，但依舊沒有醒來。

焦急的崔父想到了女兒幼年時為她批命的老道士，腆着臉去找了姜禺的母親。姜母素來因為兒子不顧她的反對執意要回千城讀高中這件事而對崔珩有怨氣，卻在得知崔珩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之時也慌了神。

可惜的是，老道士早在一兩個月前就不知所蹤，連帶着姜禺都不知道去哪了，很久沒有與家裏聯系。

最後是崔父去百雀觀請了陳師父。陳師父掐指一算，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務跟随崔父去了醫院。他仔細查看崔珩的情況，給崔珩燒了兩張黃符，一張是用于穩定心神，另一張卻沒有告知作用。他告訴崔父崔母說：

“此女不可再離開千城，否則不僅會有性命之憂，還恐釀成大禍。”

崔父崔母連聲應下，詢問女兒何時會醒。陳師父搖了搖頭，指向蒼天。

臨走之前，陳師父的腳步在病房門前停滞了，猶豫再三，回頭向崔父崔母問道，“此女幾年後還有一劫，可否願意讓女兒随我出家修道？”

崔父說：“幾年前也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讓她出家會助她平安度過劫難嗎？”

陳師父被問得一窒，最終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

崔父還有些猶豫。崔母斷然拒絕，陳師父走後，哭泣地撲到了崔父懷裏。

五年後的崔珩站在旁邊，紅着眼睛看着他們，她從來不知道父母時不時調侃讓她出家的背後，竟然是這種情況。來來往往的人經過她，卻都看不見她。

白澤再次開口，“天命不可違。”

“天雷要劈你，就算是掘地三尺都會找到你。”

“你要連累所有人嗎？”

崔珩終于落敗，她淚流滿面地搖了搖頭。

白澤的毛發再度亮了起來，耀目的白光将崔珩帶回了現實。

躺在病床上的瘦弱女孩被這股光芒晃得眯開了眼睛。白澤回過頭來，與十六歲的崔珩對視。

回到地下溶洞的崔珩依舊有些神情恍惚。白澤低下頭，将上半身伏在了地上。

她抱上了白澤毛發蓬松的脖子，在他的配合下順利爬到了寬闊柔軟的背上。

白澤輕輕颠了颠背上的崔珩，确定她坐穩之後，順着來時的道路小心翼翼地出去，一直到出口，視野陡然變得寬廣明亮。

看守在附近的陰差一瞬間圍了過來，掏出腰間的配槍向眼前的龐然大物射擊。守衛長敏銳地發現了背上的崔珩，急忙發信向謝安傳訊。

白澤張開巨大的雙翼擋住密集射過來的子彈，自己卻毫發無損。他揮動羽翼，将圍上來的陰差全部掀翻。

他“騰”地一下張開翅膀，展翅向酆都山的上方飛去。

自從遭到雷擊之後，古樹就不再向上伸展，反而将根系一路往下紮，紮到了酆都山的地底。相反，如果順着酆都山往上，一直順着飛到古樹的盡頭，就會重新回到人間的千城山上。

忽然，天空急速沖下來一道青色的光束，“砰”地一聲與白澤相撞，相撞的強大沖擊使得整個酆都城都發生了震動。

白澤一時不慎，被撞擊到了地上。

崔珩也從天空中墜落了下來，被姜禺一把抱住。肉體凡胎的姜禺生不出雙翼，但小青鳥瞬間膨大了數倍，叼着姜禺的衣領，将他和姜禺兩人緩緩放在了地上。

白澤變化成了人形，他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從地上站了起來。守衛們都不敢上前。

“禺弟”，他面帶譏笑地看着姜禺，說到，“我是在幫你。”

姜禺卻并不買賬，緊緊地把崔珩護在身後。

“你和謝安做了這麽大一場戲，無非就是想再來一招瞞天過海，賭法不責衆，賭天道不會為了誅殺崔珩而濫殺無辜？”

姜禺死死地盯着白澤，一言不發。

“你們太天真了。”白澤嘲諷地笑出了聲。

“阿珩”，白澤盯着崔珩的眼睛，再次開口道，“你要跟我走嗎？”

崔珩緩慢地從姜禺身後走了出來，把姜禺伸出來攔住她的手牽過來，握在自己手裏。她趁姜禺不注意，踮腳上去，親吻姜禺的側臉。

姜禺被吻過的地方一陣酥麻，他聽見少女在耳邊輕聲對他說，“這次不要再為我犧牲了。”

白澤見機施法，将姜禺一翅膀掀飛，遠遠落在了地上。

上古神獸的這一擊并沒有留手。姜禺被打得蜷縮在地上，拼命想要爬起來，衣服上已經滿是血污。

崔珩面色不忍，但還是迅速跑到了白澤面前。白澤瞬間變成了巨大的白色瑞獸，帶着崔珩再次飛向了天空。這次，無人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