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2005年，北京，九月。

某巷子裏老胡同門口，大清早就乒裏乓啷，隔壁遛鳥的大爺提着一小籠子路過這戶人家，望了一眼，這一眼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一跳，一位北京大妞，渾身就那麽點布料堪堪遮住重要地方，身上露出大塊大塊雪白的肌膚，明晃晃的吓得大爺手上的籠子都差點沒拿住。

“□□娘的，王偉成，有本事和別的女人勾三搭四，在外面吃了憋，在我這裏撒什麽潑，我讓我幹爹弄死你！”

院子裏傳來尖銳的謾罵聲，女人站在屋檐下，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一個房間裏開罵。

大爺一聽這罵人的話，反應過來，哦，這也不是北京人啊。

長得挺像，脾氣挺像，說話不像。大爺站在門口停了那麽幾秒鐘，搖了搖頭，這罵人的話太髒了些。夾着各種生殖器官的謾罵，女人較好的面容配上那下流的話，很是違和。

大爺實在聽不下去了，也不好意思直看屋子裏，天亮的早，北京九月份清晨，人來人往的小攤販還不算多，但過一會，各種賣東西的就多了。

出于人道主義，大爺往前跨了一步，輕輕地打算将門合上。

跨進一步，手上提着的鳥籠裏面那只八哥突然開口“hello，hello.。”

這八哥說話十分變扭，難聽的很。

前陣子大爺去美國留學的孫女回來，看到爺爺養的八哥，很有興趣，天天教這八哥說英語，還真給這家夥學了兩句。大爺之前交給它的幾句北京話全忘光了，一開口就是hello。

女人聽見這邊的動靜，一個轉身，看見大爺提着鳥籠，開口道：“看什麽看老東西！看得清楚嗎您！？”說着挺了挺胸脯。

大爺被她刺了一句，不客氣地回複道：“看不清楚也不耽擱您在這大白天的啥也不穿哪。”

“誰說我沒穿了，我這身上胸罩和三角哪一樣少了！”女人披着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摸自己的胸說。

大爺沒臉看她，正準備溜了，一撇眼，瞧見了一個小生坐在那門口的屋檐下，也是赤裸裸的，幾道刺眼印記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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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罵人的女人夠漂亮了，但是這小生更絕，清清秀秀的臉頰看不出年紀，黑溜溜的短發，赤着身子，坐在屋檐下給那女人罵的狗血淋頭，垂着腦袋，就那麽偶爾一個擡頭，大爺就覺得這人的是南方來的，北方的風沙不養這樣的人。

那人臉上帶這點胡子拉碴，喉結滾動好幾次想要和女人對罵，又吞了回去。

女人看見了大爺的吃驚的眼神，冷笑一聲：“呦，大爺，沒發現您也是兔爺啊，怎麽，瞧見我老公長得怎麽樣？漂亮吧，追他的男的也不在少數呢！”

大爺忙把眼睛收回來，氣哄哄地将他們家門啪的一下關上。提着他的還在講hello的八哥走了。

院子裏的聲音熄了一會，天徹底地亮了，沒過多久院子裏又有新的聲音，這回不是吵架罵人的聲音。

“媽，我今天開學，以後住校。”

女人正在餐桌邊上吃着油條喝着豆漿，聽到這話擡起眼睛，有些疑惑說：“你考上哪裏來着了？”

“xx大學。”

“哦哦哦對對對，開學好啊，錢夠不夠？

“老爹給了銀行卡，夠了。”

女人冷哼一聲，說：“他那銀行卡不也是我的錢。”

“行了老媽。”王江遠穿着一身時髦的衣裳，背着一個包，就要出門，出門前在女人臉上親了親：“江女士，我們能不和王偉成産生矛盾就不産生嗷，在發脾氣就不漂亮了。”

江遠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帶着幾分調侃笑意，一只手搭在他媽肩膀上。

江梅芳一擡脖子，橫着說：“他媽的不來招惹我就謝天謝地了。”說完從桌面上抓了一把奶糖塞進江遠的口袋裏：“讀大學找女朋友得找個好看的知道不，我們家不要醜的。”

江遠聽聞後哈哈一笑，說：“您放心，我保證找個天仙給您當兒媳婦。”說完真的要走了，這是恰好碰到王偉成進來吃飯，看到要出門的兒子，說：“讓家裏師傅送你去學校吧。”

江梅芳聽到這裏，又是冷冷的一句：“家裏師傅，哼，沒我家裏還有什麽師傅。”

王偉成沒說話，看着兒子，江遠聳聳肩膀，把口袋的墨鏡帶上，露出半張酷似他爹的半張臉，拍了拍他爹的肩膀，他個子高，幾乎把他老爹攬入懷裏，小聲說：“別老招惹我媽不高興了，外面女的有幾個我媽這樣貌。”

王偉成還想狡辯幾句，江遠沒空聽他廢話，踏出門，從偏房推出一輛自行車，一溜煙，踩着自行車就出去了。

“江遠？今天開學了吧！”隔壁曬衣服的大娘看到江遠喊了一句。

“是啊，走啦。”江遠把頭上的耳機一帶，ipod放着音樂在耳邊響起，他吹着口哨一路向前。

大娘看到年輕人寬闊的背影，不經感慨到：“這小子去學校不知道得禍害多少好姑娘。”

“爹媽給的基因好啊這是，你瞧咋們這片有哪個丫頭片子長得比他俊。”另外一邊出來一個踩着三輪的大叔，身後三輪上竟是一些水果。

“這就出攤了？”

“幾點了都，今個都晚一些，學生開學，多去幾個學校逛逛，估計能好賣一些。”

xx大學的門口人滿為患，大多數的學生都是父母送來的，江遠家還算近，騎自行車大概五十分鐘左右，他的東西早就在前一天托人買好了，就放在門口的門衛室，等今天去拿。

05年，大家上學的被子還都是用尿素袋裝着，右手裏一個盆，左手一個暖水瓶的，在北京的豔陽天下流了一身的汗。

獨獨一個江遠，什麽也沒有，騎着一輛價格不菲的自行車，帶着耳機墨鏡，穿的時髦的像是剛從國外回來一樣。一路上不少的人都側目而視，那時候的耳機樣式還很少，ipod更是在國內很多人沒見過，他帶着這玩意在學校溜達了一會，終于找到了自己抽簽選寝室的大棚子。

幾個學長學姐正在登記姓名，忽然一道黑色陰影撒下來，正在寫東西的學姐擡頭，看見了江遠在她面前，把耳機摘下來，從口袋裏翻出皺皺巴巴的錄取通知書，粲然一笑。

學姐比他大一屆，名為黃婷麗，漂亮溫柔，帥哥也見過不少了，像江遠這麽出色的，沒見過。

跟個明星似的。

江遠騎車騎的一身汗，擡手擦了擦腦門，一張臉白淨整潔，眼眸亮晶晶的。

黃婷麗那時候就被他這副皮囊迷的不知所以。

很快，機電院來了一個特別帥的帥哥的事情在學校的貼吧上火了。

江遠看了一眼自己抽中的簽，離校門口好一陣子，他騎着自行車過去，他沒有帶耳機，沒有帶墨鏡，風把他額頭的碎發吹得往後仰，他站起身，登着自行車，白色的短襯衫被風灌滿。

“哎呦我的天，這麽多，我怎麽搬過去。”江遠看着面前的東西。各種盆，毛巾，桶，棉被還有零零碎碎的東西…

買的時候沒注意，運起來就好麻煩。

寝室離門口又遠。

江遠決定找個三輪車來拉一下，正好遠遠瞧見一個大爺坐在三輪車邊上，于是過去問:“大爺，這車能送貨嗎？”

三輪車大爺今天就是來這邊賣點桶，盆，毛巾之類的，誰料今天生意這麽好，沒一會就全賣了，正坐在這歇涼。

大爺站起身，脖子上搭了一塊毛巾，擦了擦汗:“同學，送啥？”

江遠指了指那邊的東西，大爺定睛一看，這麽多，當即表示:“我累了，你要用這車我借你用，一塊錢一趟，你自己騎，我得歇會。”

江遠……他就是不想騎車來着，剛才騎一路了都。

“我可以騎車幫你送。”

一個口音略重，聲線略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江遠回過頭，看到了一個人。

戴了一頂帽子，身上穿了一件無袖背心，一條黑色大短褲，踩着一雙破破爛爛的鞋子，手裏提着一個超級大的塑料瓶，裏面裝滿了水。

這人微微擡起頭來，被腦子壓着的臉才看清楚，是一個皮膚黑，眼睛很是明亮的男性。江遠沒猜出來他的年紀，以為也是做生意的，點頭道:“那麻煩您送一趟。”

這人見江遠答應了，露出一個很腼腆開心的笑容，擦了擦手，把大爺的三輪車推過去。江遠從口袋裏拿出一塊錢給大爺，大爺塞進自己的褲帶，倒在樹底下，毛巾一蓋，呼呼大睡。

江遠:“這些東西，全部運到6棟男寝去。”

這人聽到六棟後，搬東西的手頓了一下，随後問他:“幾樓啊，樓高不高？”

“314，三樓。”

這人的動作很麻利，東西運上去之後，江遠騎着自行車在前面帶路，這人跟在後面，一路送到了寝室樓下。寝室樓上樓下亂哄哄的，賣草席的，拖鞋的，還有賣茶葉蛋，包子的，什麽都有。

學長學姐們也不甘示弱，開始給新生銷售學校的水卡，電卡，附近網吧的網卡，整個樓鬧哄地像個菜市場。

三輪車停在樓下，江遠把自行車鎖好，打算和這人一塊把東西搬到樓上去。

這人卻突然開口:“你在樓下守着東西，我搬上去。”

“我一塊吧，快些。”江遠不知道為什麽和這人說話別扭的很，許是因為他口音太重。

“你守着東西，我上樓。”說完，就把被子草席一卷上樓去。

江遠撇撇嘴，心想:正好省事…

于是坐在樓下的樓梯上乘涼，一邊擺弄他的ipod，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地的打量他。

過了一會，那人又下來，看了坐在一邊的江遠一眼，随後把東西搬上去。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總算是搬完了。

江遠把耳機一摘，從口袋裏抽出兩塊錢給他，說:“謝了啊。”

這人看着錢愣了兩秒鐘，說:“我不要錢的。”

江遠:“啊？什麽？”

這人臉上突然出現一摸羞澀，他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遠說:“我幫你不用錢的。”

江遠被他逗笑了，笑說:“争當文明志願者啊你？”

“什麽志願者？”

“真不要錢？”

這人搖搖頭，問他:“能買兩包子給我吃不。”

江遠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走到另外一邊的賣包子的大娘這邊，說:“兩肉包，加一茶葉蛋。”

“素包子。”這人開口。

江遠:“那就兩素包子。”

這人拿過了包子，走到三輪車邊上，說:“我在你寝室看到你名字了，王江遠，機電學院的。”

“怎麽？”

“我叫楊平，物理學院的，也住這樓。”

江遠:“你也是學生？”

不是江遠故意這樣說，的确是楊平穿着打扮，說話談吐都不像是一個學生。

楊平點點頭，沖着江遠笑了一下，說:“嗯，我先走了，把車還回去。”

“哎，等等…”江遠從口袋裏面把他媽早上塞給他的一把奶糖掏出來，天氣熱，有些化了，他遞給楊平，說:“這糖不錯，嘗嘗。”

楊平受寵若驚，連忙接過，看着上面的英文名，一個都認不出來這什麽糖。

“太妃糖，挺甜的。”江遠解釋。

楊平點點頭，把糖塞進口袋，道了一句:“謝啦。”說完一只手扶着車頭登着三輪車，一只手拎着包子啃，邊喊着前邊的讓一讓。

楊平并不是和江遠一個學院的，兩人偶爾也會碰面，江遠也的确相信了楊平真的是學生。

在學校讓學生上臺領取補助金的時候看到了楊平，他沒有穿那件破破爛爛的衣服，而且換上了學校統一發的服裝，白色的服裝上面燙印學校的名字。他太黑，穿着白色的衣服更顯得黑…

底下不少的人看到他都忍不住笑了，實在是因為他在一群人當中太過于紮眼。

江遠是好看到令人挪不開眼睛，楊平就是黑的很有特色，一笑起來，一口大白牙。

大一開學的這半個學期，兩人的交集不算多，在食堂偶爾碰到，楊平永遠是個一個大餐盤，裏面堆的像小山一樣的米飯，看不到菜，整個人埋頭吃飯。

因為他幫過江遠的原因，江遠看到他也會打個招呼，楊平從山堆似的飯裏面擡頭，每次見到江遠必然是嘿嘿一笑。

“他怎麽看到你每次笑的這麽蠢？”江遠的室友忍不住地說。

江遠也忍不住的笑意搖搖頭:“誰知道。”

真正開始産生交集的是大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