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這天,江遠又是下班之後一個人在操場上瞎走,十點多了,寝室十一點關門,他每次十點五十才從操場去寝室,踩着點回去。

已經差不多秋天,北京晚上的風挺大的,梧桐葉子被吹得唰唰作響,操場上剩下幾個情侶也準備打道回府了。江遠低着腦袋,覺得有些累了,今天要早點回去,明天還實習上班。

好累。

“江遠——”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江遠裝作沒有聽見,腳步加快,往前走。

楊平小跑過來一把從身後拽住江遠。

江遠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楊平,說:“哦,楊平,你怎麽來了?”

“我找你找了一晚上了!”楊平的呼吸急促,頭發被吹的亂糟糟,身後還背着一個書包。

江遠抽回手,自顧自的往前走:“找我做什麽?”

“那天——”

“哪天——”江遠一個眼神過去,楊平瞬間閉住了嘴。

江遠沒說話,往回走,楊平知道這是生氣了。于是小跑一道跟着他解釋:“我第二天就被公司拉去出差了,跟着大老板在外面流蕩了半個月,今天才回來。”

江遠腳步放緩一點,他說:“哦,所以呢。”

楊平見有戲,又趕緊說:“我手機剛出門就被偷了,我想找個電話亭給你打電話,可是我發現我沒有把電話號碼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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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買新手機發現沒錢,手機卡裏面的東西也丢的差不多了。”

楊平一邊解釋一邊拉着江遠的衣服。

江遠停下來,拂開他的手,擡起頭看着他。

路燈影影綽綽,等了半個月的人現在才出現在面前。

江遠面無表情,咬着牙一字一句罵道:“你他娘的上了我就走,打樁打了一晚上,我疼的下床都不行,在酒店裏帶了小半個月,現在才來找我,真有能耐啊你。”

楊平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臉一紅,說:“那時候沒辦法,我倒是肯帶你去醫院,你能去嗎。”

江遠掄起拳頭往這人胸口猛地一砸,楊平被他掄起的拳頭砸得往後倒退幾步,然後又木不愣登地向前兩步定在江遠面前。

江遠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家裏一下子就垮了,江梅芳這兩天還生病了。各種人找上門來,又不敢回家,被下藥了,差點丢了身子,哦,不對已經被丢了。丢給了一個蠢貨,他一個直男,吃了那種藥,在酒店的樣子下流又肮髒,楊平一聲不響就走了。

寝室除了那個騷擾過他的四眼狗,在沒有人了。在公司裏實習還被刁難,官大一級壓死人,他每天都覺得好累好累。

江遠咬着牙,眼淚就從眼眶中嘩啦啦地留下來。

楊平終于開竅一回,抱住江遠說:“別哭了。”

江遠抱着他,越哭越大聲。

楊平是理科生,很少看什麽課外書,那時候他和黃婷麗還有江遠三個人一塊的時候,黃婷麗推薦過幾本小說給他們兩個看,說什麽陶養情操。

楊平記得很清楚,有一本是外國書,叫做《傲慢與偏見》。他當時沒事幹的時候還真讀過那麽兩頁,裏面描寫男主對女主一見鐘情,但是由于傲慢,如何都不說。看到女主因為妹妹的事情傷心的時候,男主的心理描寫是心酸而痛苦的。

那是愛情的滋味。

楊平當時還和室友吐槽過,外國人寫東西就是太酸了。

如今,他抱着江遠,也覺得好酸啊。

江遠說了說自己的近況,楊平拍着他,安慰他。楊平自己家早早就垮了,從小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因此很小就已經開始對付生活的苦楚。

江遠不一樣,養在手心裏,除了爸媽離婚,還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挫折在他的人生中。

這是楊平想當然的。

所以,楊平很是擔心江遠的精神狀态。自從這天開始,江遠又搬回來楊平的宿舍,每天早上楊平都要拉着他出去吃飯,有時候晚上還要帶着江遠出去散步。

不過,他擔心錯了,江遠不是個禁不起事的人。他也是從小在各種醬油紡裏面染出來的一塊布,耳濡目染的,知道江梅芳此刻也非常需要幫助。趕回家,發現一群人讓他媽去和幹爹認錯。

哪群人呢?

哦,他幹爹的其他幹女兒們。

江遠發了很大一通脾氣,把所有人趕走了,抱住了江梅芳。他在那麽抱住的一瞬間,察覺到原來那個潑辣無所不能的江梅芳女士也已經有了白頭發了。

實習的日子難捱 ,但是也很快來到了年底。

學校沒有辦法再住下去了,楊平只得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特別小的床位。一個房間六張床,公共廁所和公共浴室,然後按床位每天收費。

他早上拎着公文包,吃着包子去上班,晚上再趕回來寫論文。寫論文還要道江遠家裏去,去開網卡又是一筆錢,反正公司離江遠家反而更近,因此每天下班之後就窩在江遠家裏寫東西。

而至于那件事,兩人都緘默不提,不想破壞兩人的關系,誰也不提起這件事,感情任由它滋生蔓延,想怎麽發展就怎麽發展,反正畢業後都要各奔東西了,不如抓着這點時間好好地在一塊過幾天舒服日子。

楊平寫完這篇論文,總算松了一口氣,明天可以把初稿打印出來了。

江遠家原先的四合院已經沒了,現在住的房子是他爸之前留給江遠的,一個二居室,兩個卧室,一個小小的客廳。不大,但是在北京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夠了。

這房子之前一直出租,現在也收回來,另外一套也是如此。江梅芳就住在另外一個小區的小套房裏面。

屋子裏有兩個房間,不過楊平如果在這裏留宿的話都是和江遠睡一塊,另外一個房間沒有鋪床。

當然,鋪床這件事肯定沒什麽難的,可如果成了借口,那就是一件難事了。

“要不你還是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離你的公司又近還能給你剩下房租。”

楊平固執地搖頭,他不敢天天和江遠在一塊,這有點太堕落了。

江遠開過口之後,楊平還是拒絕,江遠也就放棄了。

後面搬過來也是需要契機的。

楊平住的那種床位的房間,每天都是流動的住客,很多人來了,很多人又走了,因此流動性比較大,只有一個楊平在這裏一直住着。

楊平某天下班回去,發現自己的包被人動過了,雖然說裏面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但還是有些害怕。因此每天上班的時候就背着一個大書包去公司,裏面裝滿了他的家當。

就這樣,某一天,跟随着他多年的舊書包終于不負重擔,肩帶斷了,拉鏈也拉不上了。

他沒有針線,東西也不方便拿,于是跑到江遠家裏,打算借一個包暫時頂一下。

北京的冬天風刮的很猛,他一個破棉襖穿了很久了。這衣服是他在北京過冬的第一個冬天,向江遠借了一點錢買的。衣服裏面的棉花全部黏在一塊,根本不保暖,全靠着年輕人的一口熱氣在這裏頂着。

敲了敲門,才發現裏面有人。

楊平第一次見到江梅芳。

這是真的很漂亮,盡管歲月留下了痕跡,可一眼看過去,還是會驚嘆,這人年輕的時候得有多好看啊。

江梅芳經過一連串的打擊,人已經沒有之前的那股子神氣了,現在溫柔了許多,對江遠也越來越關心,煮了一鍋豬腳過來,又在這邊給江遠做了炸醬面。

楊平很不好意思,他彎了彎腰,說:“要是不方便的話我就先回去——”

江遠過來把門拉開,把楊平拽進來,說:“媽,這個是我同學,楊平。”

楊平之後很多年都一直記得江梅芳的那個笑,穿着一件紅色的褂子襖,不俗反而很襯她的皮膚,一頭的波浪卷被束在身後,站起身過來拍了拍楊平肩頭上的雪花,說:“孩子,外面下雪啦?”

楊平坐在餐桌前,吃着炸醬面,江梅芳一邊叮囑江遠要多吃點,照顧好身子,一邊又說在外面工作也要處處小心。

江梅芳太清楚長得好看但是沒權沒勢的後果了。

江遠點點頭,全部應和下來。

吃了飯,楊平才表明來意,說自己的背包壞了,想借一個包然後回去。

江遠一看他的包就知道這家夥肯定把東西一股腦地全部帶去公司了。就是再好的包也禁不住你這樣折騰啊。

江遠沒說話站起身去房間,江梅芳看了兒子一眼,也進去了。

過了一會,江梅芳拿着針線盒出來,對楊平說:“把包給我吧,我雖然多年沒縫過東西了,但是也沒老到忘記。”

“阿姨還這麽年輕呢。”楊平笑着說。

現在楊平和江梅芳說話都帶着一點社會上的客套笑意了,以前的那種傻不愣登的,不,應該說在江遠面前的那種癡呆樣子一點不見了。

江遠就待在房間也不出來,過了一會才出來,拿着一個包,很小,說:“就這個,沒了。”

江梅芳說:“哎呀,你這東西也太多了,怎麽能放進去呢。我聽江遠說你住在那種日租的床位上,你看看你,人高馬大的,睡那種地方多不舒服,不如你幫阿姨一個忙吧。”

楊平頓感不妙,他側着頭看了一眼江遠,江遠手裏還提溜那個包,靠在門邊低着腦袋,像一副畫一樣。

“阿姨很不放心江遠一個人住在這裏,要不你也搬過來,和江遠一塊住,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啊。”

“阿姨,不如你和江遠住一塊——”楊平連忙回嘴道。

江梅芳嘆一口氣,擦擦眼角說:“阿姨現在不能經常過來,江遠會很危險的,好不好,你就答應阿姨了吧。”

楊平點點頭,無奈了看了一眼江遠,江遠依舊低着頭,嘴角微微翹起。

晚上,直接被留宿了。江遠和楊平睡一張床上,穿的還是江遠的睡衣。

江遠看着短了一截的袖口和衣服,說:“你明天記得啊,回去把自己東西都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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