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2015年。

北京中關村e世界商城貼出公告稱，由于e世界統一經營業主簽約工作已正式開始，市場決定停止自有鋪位招商及租賃。

位于北京某地标性建築物的某家公司在年初受到這個消息的影響，連續開了幾個會議，好在受到的影響不大，很快就調整過來了，并且根據現有的一手消息，調整了企業的方向，市場的餅很大，未來還是很有盼頭的。

“小楊總，待會的會議李總不能來了，他好像....”秘書趴在小楊總的耳邊耳語。

這人穿着一套修身的戗駁領西裝，微微彎着腰，雙排扣的金屬扣在巨大的落地窗散落的陽光下散發出金色的光澤，秘書說完話之後，他直起身子，點點頭。

薄薄的嘴唇，黑色的頭發，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上去冷冷地，和人說話的時候，嘴唇會微微的揚起一點，讓人看起來是願意交流的樣子。

“行了，他不來就不來吧，會議照常進行。”聲線平穩，說話清晰有力。

秘書示意好的，在群裏發了一條消息。

會議室裏，上面的人正在拿着PPT演講，下面的一群人正襟危坐的聽着。對方想要合作的心思寫在了臉上，楊平微微歪着一點腦袋，時不時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會議結束之後已經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一群人拉着楊平：“不管怎麽說，小楊總，你必須和我們去吃兩杯。”

楊平微微一笑，聳聳肩膀，他把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秘書，秘書接過他手裏的衣服，跟在他後面，小聲說：“今天晚上沒有事情了。”

楊平看着合作方，說：“行，那今天晚上就去吃兩杯。”

“哎那太好了了，位置我都定好了，待會我把位置發給您。”周鐵興沖沖地朝着楊平揮了揮手裏的手機。

楊平很淺微笑着說：“嗯。”

黑色的商務車裏，楊平拿着平板，翻看新提交上來的一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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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的，楊平對于發展電子商務這塊不算感興趣，但是鄭師已經提了好幾次了，不停地說，策劃方案寫了好幾個版本丢在他的郵箱裏。

看完方案，楊平嘆一口氣，說：“看來又要重新組成新部門了。”

楊平，05年進入北京XX大學，07年實習身份進入北京總公司，08年調往雲南分公司，負責技術業務，後來在雲南呆了四年，12年年底主動調回北京，升任技術部門的總經理，現在是北京總部戰略規劃部門的一把手。

29歲，一把手，不簡單。

時任北京5月，近來多雨，司機路過學校開車更是小心，生怕碰到學生。晚間出來買晚飯的學生很多，司機也開的很慢。

司機看着前面堵着，點開剛才楊平給他發的定位，說：“小楊總，這個地方有條小路可以過去，就是有點窄。”

楊平看了看手表，說：“不用了，我們不趕時間，堵就堵一小會吧。”說完接着刷平板。秘書坐在副駕駛上，開了一瓶牛奶遞給楊平，說：“晚上都是酒。”

楊平“嗯”了一句，接過牛奶。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堵在馬路上的車一動不動，楊平擡起發酸的腦袋，看了看外面，似乎要下雨的天，說：“走小路吧，太堵了。”

司機打了一個彎，往學校後面去，走了小路。忽然汽車一個急剎車，汽車在狹窄的路上發出尖銳的爆鳴，司機連着摁着幾個喇叭，最後搖下車窗對那幾個忽然從巷子裏面跑出來的還在嬉笑玩鬧的學生大喊：“不要命啦！”

那幾個學生朝着汽車做了一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楊平手裏的牛奶恰好喝完，扔進垃圾袋裏，也搖下車窗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他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背影。

“停車！”楊平情緒猛然地變化，他喊了一句，随即打開車門沖了下去。

秘書見狀大喊道：“要下大雨了，拿上雨傘！”

楊平充耳不聞，沖到那巷子裏跟着剛才的那個背影到處跑，沒一會，自己就繞暈在了這胡同裏面。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不然怎麽會眼花了呢。

天空開始下起大雨，楊平沒辦法，四處找可以躲雨的地方，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網吧面前。這時候的網吧數量正在銳減，沒想到這家網吧竟然還存活着。

楊平站在這熟悉的網吧面前，恍然間覺得自己回到了06年，提着書包來網吧做作業。他躲在屋檐下，給秘書打了一個電話，然後發了定位過去，甩了甩頭發的水珠，擡起腿進了網吧。

“一包紙巾。”楊平說。

坐在前臺的大叔翹着二郎腿正在看《何以笙簫默》，一集電視劇播完，正在播放片尾曲，大叔眼睛從屏幕上劃開，扭頭從後面的貨架上拿了一包紙巾遞給他：“兩塊。”

楊平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發黃發舊的錢包翻了翻，發現裏面只有一百和五十的，沒有零錢。他抽出一張五十，說:“能找的開嗎？”

拿着紙巾的大叔微微眯着雙眼，擡頭看着面前的人，努力地在腦海中檢索楊平。楊平揮了揮手裏的鈔票，問他：“你好，找的開嗎？”

大叔：“哦哦哦，可以可以的。”說着接過錢，拉開抽屜，一邊嘀咕着：“我怎麽看你也覺得臉熟啊。”

楊平拆開紙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往網吧裏面看了一眼，發現裝修已經換了，他笑道：“人還挺多，這裏生意還可以啊。”

大叔：“還行吧，現在網吧的生意也難做了。”

楊平收過零錢，打開錢包，錢包外夾層是一層透明的照片夾層，裏面放了一張小小的不清晰的一寸照和一張似乎被裁剪過的雙人照，照片裏兩個人朝着鏡頭比剪刀手，笑的很開心。

大叔眼睛從兩張照片一掃而過。

“小楊總。”秘書撐着傘，踩着小高跟趕過來微微喘着氣，楊平點點頭接過秘書手裏的黑色大傘走了出去。

看着走進雨中的背影，大叔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哦，是你們兩個啊！”

随即他又坐下去，從桌面的角落裏面翻出兩張網卡捏在手裏，自言自語道：“怎麽回事，今天都來我這裏敘舊，這玩意多少年前我都停了，今天還給我送回來。”

大叔喝了一口水，把那兩張舊兮兮的網卡塞進抽屜，然後點開下一集電視劇。

“我先會去換身衣服，這身濕透了。”楊平上車和司機說。

司機和秘書都不過問剛才他沖下去做什麽，聽話做事少問。

“好的。”司機又打了一個方向轉彎，往另外一條路走。

“給周鐵打個電話，說我晚點到，讓他們先吃，不用等我。”

“好的。”秘書摸出手機，打電話。

楊平疲憊地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略過一道道身影，想：怎麽可能呢，這麽多年了，真的是做夢做糊塗了。

回到房子裏，高亮的大平層，屋子裏的一個房間亮着燈，楊平扯了扯領帶，走過去，推開門縫看了一眼，發現父親已經睡着了，他把燈關了。回到自己房間。

洗過澡之後，想着待會也沒有什麽會議了，換了一身輕松的休閑裝下樓，司機和秘書都在樓下等着。

楊平上車，車子緩緩離開地下車庫。

“呦呵！”周鐵看到推開包廂的人是楊平，拎起酒杯站起來說：“來晚的人必須罰酒啊！”

“罰酒罰酒！”

楊平接過他手裏的酒杯說：“行行行，罰酒罰酒。”他連喝了三杯，這才坐下來吃飯。

周鐵是廣告乙方公司的代表，和他們公司合作也挺久了，這次新的項目下來，自然是要過來争取一下的。

周鐵悄悄地挪動位置，坐在楊平邊上，說：“楊平啊，你偷偷給我透露個消息，你們這個宣發的預算大概多少？”

楊平掃了他一眼，然後又看了他手裏的酒杯，帶着一點笑意說：“周鐵，你喝大發了吧。”

周鐵尴尬地哈哈一笑，說：“哎，人情在你這裏是一點用沒有啊！看我今天晚上灌不灌醉你！”

楊平對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一點不在怕的，只要周鐵敬酒，他就喝。

連着幾杯酒下肚，周鐵先扛不住了，喊了服務員說：“礦泉水。”

服務員抱了一箱的礦泉水進來，打開一瓶放在周鐵的面前。這時候桌上的另外一個人說道：“哎，小王總怎麽還沒有回來？”

“不知道啊。”

“不會溜了吧。”說着那人打開手機打了電話過去，電話很快被接通了：“還在酒店不，那怎麽可能呢，我是怕你跑了，哈哈，行啊，等你。”

說完挂了電話，看着楊平說：“聽說你們公司有意向搞電子商務啊，你們到時候還真可以和小王總取取經，就讓你底下的那個鄭師和他聯系就行，他人還不錯。”

楊平：“八竿子都沒一撇的事情，你們又知道了。”

那人哈哈地笑了笑。

随後，楊平側了側身子，問周鐵：“哪個小王總啊，我認不認識。”

周鐵已經醉的不行了，他紅着臉靠在椅子上，說：“哦，你應該不認識，是個年輕人，具體多大我也不知道啊，長得跟個小明星似的，估計不願意和我們這群老爺們吃酒抽煙什麽的。”

楊平翻個白眼給他，說：“誰在乎他多大啊，過來拉投資的嗎？幹什麽的？”

周鐵揉了揉眼睛，眯了眯眼就竭力清醒地說：“就是電子商務的，之前在國外搞那個亞馬遜，你知道嗎？”

亞馬遜，國外的電商平臺。

楊平想了想，自己如果真的說同意鄭師搞這個，身邊還真的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國外發展的電子商務比較成熟，說明定鄭師還真的可以和他取取經。

“你有他的聯系方式嗎？到時候直接推給鄭師。”楊平說。

周鐵打了一個酒嗝，賤兮兮地說：“欠我一個人情啊。”

楊平坐直身子，不動聲色說：“算鄭師頭上，他要搞這個東西。”

周鐵：“那不行，的算你的——”

楊平不願意和他争執，起身推開周鐵，說：“上個廁所去。”

屋子裏悶悶熱，外面又開始稀稀拉拉地下雨，楊平出來透口氣，問了服務員洗手間在什麽地方，順着走廊往裏面走。

紅色絲絨的厚地毯鋪在地面上，走在上面一點聲音都沒有，頂上的中央空調正在吹冷風，放着很輕的輕音樂。

楊平收到了鄭師的微信，點開回複鄭師，和他說這裏有一個搞過亞馬遜的什麽王總，問他要不要現在過來。

鄭師巴拉巴拉扯了一大堆。

這人什麽都好，做事也不錯，想法多，就是實在是太啰嗦了。

楊平一條條看他的信息，走到廁所，走廊盡頭的窗戶被人拉開一條縫隙，一點濕潤的風吹進來，楊平低着頭看手機，眼角餘光瞥見那裏似乎有個人在抽煙。他左拐進了廁所，點開鄭師60秒的語音。

一邊聽語音，一邊放水的楊平心想：他這個廢話連篇的毛病到底怎麽來的——老陳怎麽受得了啊。

放完水楊平給他回複：“來不來一句話。”

“來，沒那麽快，等我處理完，要是我還沒到，你們就散了，給我發消息，我好回頭折返，免得白跑一趟，要是我快到了，我給你發消息，但是你得拖住王總，最好等我一會。”

楊平：......

楊平給他的備注是：廢話大王。

洗了手出來，楊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手機塞進口袋，走出去。

按道理說，他出去直接右拐就行，一路向前拐兩個彎就能回到剛才的包廂。可偏偏，很奇怪，他往前走了兩步，不知道是腳底的絲絨地毯出了問題，還是頭頂的空調不吹風了，又或者是那首輕音樂恰好的放完，此刻正準備放另外一首。

總而言之，這裏一切忽然間在楊平的耳邊安靜了。

胸膛裏的心髒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開始莫名地加快跳動。楊平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那個半趴在窗戶臺上背對着他的白色身影，愣愣地出神。

那人應該就是在抽煙，窗戶的風把他手裏煙絲的味道吹進走廊，很輕很輕，一點點煙霧在空氣轉了兩圈消失了。

楊平就呆呆地站在這裏，看着他，那人似乎察覺到身後有視線，緩緩地回眸。

一張熟悉到有些模糊的臉赫然出現在楊平的視線裏。

頭頂的風又開始吹，那首當年火爆的電視劇的插曲在走廊裏緩緩播放，楊平一瞬間覺得自己怎麽又開始做夢了。

那人看見楊平後，先是一愣，随即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楊平。

沒做夢，沒做夢，沒做夢！

楊平的呼吸突然間急促，他這麽大的人了，也見過不少場面了，可是這一刻他切真的體會到什麽叫做腿軟。

他張了張嘴，試探性地喊：“江遠。”

江遠也從愣神中回過神來，點點頭說：“嗯，楊平？”

楊平走上前去，走兩步，又停了，搖搖頭，那潛藏在心裏呆呆的楊平再一次出現，他搖搖腦袋又皺着眉，往身後看了看，确定自己不是在什麽虛無的空間裏。

此刻，是真實的。

他走到江遠的面前，喊：“江遠？”

江遠似乎也愣了，聽他喊了一句，随即再次回複：“嗯。”等到這句回複之後，江遠才意識到自己手裏的煙頭還在燃燒，連忙摁在旁邊的煙灰缸裏。

楊平眼神從煙頭緩慢地挪動，到手，到臉，到這個人。

江遠被他看得心慌，低着頭搓着手，緩了緩露出一個非常勉強的微笑，開口：“好久不見。”

走廊上播放的正是那首歌——《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