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鄭師給楊平打電話,楊平沒有接到。看着門口黑黢黢地,空氣潮濕即将要有一場大雨,鄭師不放棄地又給楊平打了電話。

這回,電話接通了。

“什麽事情?”

“你們還在吃飯不,我要不要過去?”

楊平看着餐桌上已經走的差不多的人,說:“不用了,下次我給你介紹吧。”

江遠起身,帶着一點笑意送走了一位老板,包廂裏就剩下他和楊平,還有周鐵。

周鐵醉的不省人事,江遠推了推他:“周老板,你喊人來接你吧。”

周鐵撐不起腦袋,這場酒局是他組的,他本應該送客,卻麻煩了江遠。他的外套早就髒了,領口上還有紅酒漬,他帶着一身酒氣,撐着自己,朝着門口大喊:“白秘!”

門口沒有人回應他,他忘記了,吃飯前白秘書的女兒發高燒進醫院,和他請了個假,他同意了。

“白秘!”

門口沒有人推門進來。

楊平坐在餐桌上,挂了鄭師的電話,垂着腦袋,他也喝了不少,不是知道是開心,還是不開心,誰來敬酒,他都喝。

臉不紅,說話也平穩、

江遠剛回國不久,對北京很多的地方都不太熟悉了,北京早就不是當年的北京了。

周鐵站起身,哐當一下,腦袋差點栽在一堆的剩飯剩菜裏面,幸虧江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周鐵側頭眯着眼睛定睛看了看江遠,忽然一笑,擡起手說:“王總,這國外的水土就是養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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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起來的後還沒有碰到江遠,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江遠身後的楊平一把的鉗住周鐵,江遠頓感身後一股壓力。

周鐵又擡頭看楊平,不滿地說:“楊平,你吃什麽長得這麽高的——”

話音剛落,楊平繞過江遠,拉開周鐵,說:“你醉了。”

周鐵:“你也醉了,你一醉了,臉就紅的不得了。”

江遠始終微微側着身子,沒有看楊平,楊平的眼光倒是從他身上略過去一陣,說:“我送你回去吧。”

周鐵:“哎,那行啊,那我,我可就,可就感激不盡了,我都,感激——”

哇地一下,周鐵差點吐了,扶着桌椅好一陣喘氣,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楊平和江遠幾乎是同時後退一步。

“嘿嘿,沒吐。”周鐵龇了一個大牙笑嘻嘻說。

楊平和江遠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送到車上。

車子就停在車庫入口不遠處,可以聽見噼裏啪啦的雨滴砸落在地面的聲音。楊平把人塞進去了之後,司機師傅問:“知道住哪嘛?”

周鐵從口袋掏出手機,找了一個定位,把手機塞給師傅,倒在後座上睡着了。

楊  平扒車門關上,看着江遠,江遠頗感尴尬,搓了搓手,說:“那你們先走吧。”

楊平身上的酒氣很重,面容平靜,他靠在車門上,沒有回答。雨聲越來越大,師傅坐在車裏,沒有楊平的吩咐也不敢開車。

周平嘟囔了兩句:“怎麽還不走啊。”

楊平:“開車過來的?”

江遠才回國沒多久,還沒有買車,他搖搖頭:“你們先走吧。”

楊平點點頭,打開副駕駛的位置,江遠見狀,松了一口氣,一口氣還沒有下去,楊平就從裏面拿出兩瓶牛奶,交代了師傅兩句,把門關上了。

車子緩緩啓動,江遠看着楊平還沒有上車,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楊平拿着吸管戳開牛奶,遞給江遠說:“先送他回家,待會開回來送我們回去。”

江遠一時間不太明白他說的我們是什麽意思。

時間已經隔了太久了。

北京都大變了樣。

人也變了。

那股傻乎乎地倔強的木不愣登的楊平變得成熟穩重,變得不像是江遠記憶裏的那個楊平了。

江遠接過牛奶,喝了一口。

是溫熱的。

剛才的桌上都是喝酒,飯菜沒有怎麽吃,現在喝一點熱的牛奶,舒服多了。江遠沒問他我們是什麽意思,萬一回錯了意,多尴尬。

兩人站在車庫門邊上,雨水越來越大,不少的水順着斜坡往下走,沒過一會腳下就濕了。江遠往後退了兩步,楊平碰了碰他的肩膀,說:“過去那邊上。”

兩人又換了一個地方傻等着,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江遠撐不住了,他說:“要不我還是自己打車回去吧。”

楊平:“再等等,雨這麽大。”

江遠又耐下心思等。

“國外過得怎麽樣?”

江遠深吸一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還行。”

“嗯。”

“你呢?”

“還行。”

話題到這又結束了。

過了一會,江遠手裏多了一個空的牛奶盒,外面的雨沒有一點要停止的意思,就在江遠打算再次開口自己先走的時候,楊平的司機開車回來了,車輪在地面上劃過一道濕漉漉的痕跡。

楊平往江遠那邊伸手,地下車庫昏暗的燈光打在楊平的側臉上,他眼眸輕輕地垂着,并沒有看江遠,只是伸手。

江遠還在猶豫這是什麽意思,是握手的意思?還是什麽——這麽久沒有見面,不知道他結婚沒有——

如果兩個人沒有分開,在一起的這些年,楊平應該就沒有結婚吧。

江遠盯着他的手指,沒有在任何一根手指上發現戒指,或者戒痕。

“牛奶盒。”

楊平擡起眼睛側着一點臉對江遠說。

江遠立刻紅了臉,把牛奶盒放到他手裏。

“既然你司機回來,那我就先走了。”江遠迫不及待地說。

楊平拉住他胳膊,拽了拽,指着自己的車:“送你吧,我晚上沒有事情,不耽誤。”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打車。”江遠堅持道。

楊平的眼睛裏看不出來什麽情緒,俊逸的臉也沒有什麽神色,很安靜地放開江遠的手,微微揚起嘴角,說:“那行,你出去打車吧。”

說完轉身就向着自己車子走過去。

江遠愣了一下,他以為楊平還會堅持。江遠自嘲一般地笑着:“嗯,再見。”

他往外面走,從地下車庫走出去,到車站很近,可以就還有一段路,他沒有傘,五月的雨水還很涼。江遠擡起手遮住自己腦袋,沖到大雨裏面,就着夜色下昏暗的路燈,一路小跑到車站,臉上濕漉漉的全是水。

頭發濕了還能幹,心裏濕了,怎麽辦。

江遠還想在車站坐一會,結果車站的凳子全部被水打濕了,北京的雨水混着黃泥,凳子髒兮兮,他想了想,靠在車站邊上,看着面前的傾盆大雨,嘩啦啦地在耳邊作響。

江遠一開始是打算再路邊攔車的,可是這個酒店的位置有些偏僻,沒有多少出租車往這邊走,加上這雨,天色也黑了,江遠等了小半個小時,涼風一吹,江遠沒忍住地打了一個噴嚏。

江遠錘了捶自己有些疼的腦袋,準備再等一會,如果還沒有車,他就只能走到其他的地方去打車。

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

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了車站,楊平坐在後座上搖下車窗,隔着雨簾,和江遠對視。

“我可以送你回去嗎?”

他的聲音不大,可是很清晰,在耳邊,在雨中轉瞬即逝。

江遠呆呆地定住了幾秒鐘,最後點點頭說:“謝謝。”他注視了一眼楊平,對方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似乎真的是不小心從這裏路過一般,江遠頂着雨,拉副駕駛的門,門似乎是鎖了。

他伸手拽了拽門把手,依舊沒有反應,他往後面看,楊平的窗戶已經關上了,從外面完全看不見裏面是什麽情況。

江遠不死心地敲了敲副駕駛的門。

沒有反應。

江遠只能往後退一步,去拉後座的門。後座的門輕而易舉就被拉開了,原本坐在這邊的楊平往旁邊坐了一個位置,手裏還拿着平板,低着頭,全神貫注地看着平板。

江遠坐進來,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水。

車子沒有動。

司機扭頭,對着江遠說:“王先生,您住在哪呢?我送你過去。”

江遠想了想,說了一個酒店的名字,随後又有些擔心,從口袋拿出手機,傾着身子,往楊平那邊挪了挪,把手機裏面的地址給司機看,說:“這個是連鎖酒店,我住的這個在....”

司機:“您放心,我在北京這邊開車有經驗,您一說我就知道在哪。”

江遠很輕地點點頭,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頭發的水一點點地順着肌膚紋理往下滑,一會鑽進脖子裏,一會弄着眼睛裏,不是很舒服。江遠擡起手尴尬地擦了擦眼睛。

司機就着後視鏡看了好幾次江遠,很想提醒楊平給他拿一條毛巾,可是想到剛才楊平說的話,幾次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了。

車子平緩地在路面上行駛,速度被司機降的很慢,好在這個時候外面車子不多,能夠把速度控制的很好。

楊平終于把手上的平板放下來,從座位後方取了一條毛巾遞給江遠說:“擦擦。”

“謝謝。”

江遠接過毛巾,總算能好好擦一擦身上的水。

“開一點空調吧。”楊平朝前面說。

司機把空調打開,溫度剛好,有一點暖意,但不會很熱,正好能把身上的這點濕氣去除。

江遠潦草地在自己頭發上擦了擦,原本就不是很整齊的頭發被他擦得亂七八糟,鼻子也搓紅了,靠在車門邊上,手上緊緊捏着那條灰色的毛巾。

一路上,車廂裏安靜地能只能聽見雨水敲打在玻璃車窗上。江遠雖然坐在楊平邊上,但是離他很遠,扒着窗戶,好像幾百年沒有看過北京一樣,很是新奇,曾經的街道除了幾條他還有熟悉的感覺,更多的是陌生。

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變化大嗎?”楊平忽然開口打破沉寂。

江遠回頭,帶着一點笑意說:“都認不出來了。”

楊平朝他那邊挪了挪,靠近了他。江遠頓時後背發麻,連忙往後靠,楊平自然平常地把他手裏的毛巾拿出來,越過江遠,拿着毛巾在玻璃上擦了擦,說:“這樣看得更仔細。”

江遠秉着氣,連說:“嗯嗯。”

車子停在了酒店門口,江遠對着司機和楊平說:“今天晚上多謝了。”說着要拉開車門,拽了兩次,門沒有打開。江遠疑惑地看了看司機。

司機師傅心虛地撇開眼睛,低着腦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楊平拿着車子裏的唯一一把雨傘,從這邊開門下車,繞到另外一邊,給江遠開門。

“不用這麽麻煩的。”

“走吧,送你上去。”楊平說。

江遠嘆了一口氣,他有些摸不清楚楊平這是什麽意思。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以前只有楊平躲着他的份,和江遠胡鬧的那些日子,在他看來都是江遠自己強迫來的。楊平只是被他帶到了這條路上。

一切都是意外。

開始是意外。

結束也是意外。

就連現在,重逢也是意外。

江遠走進酒店,酒店大堂的服務人員只是看了看他們兩人,并沒有說什麽。

江遠摁下電梯,楊平站在他身後,電梯的鏡子裏站了兩個沉默的人。

等到了房間門口,江遠從口袋裏摸出門卡,打開門,對楊平說:“今天晚上太麻煩你。”

楊平搖了搖腦袋,看着江遠,不知道是不是江遠的錯覺,他總覺得楊平平靜地外表下似乎并不怎麽平靜,就像是此刻,看着他,他的眼睛裏面多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我就進去了。”江遠說。

楊平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江遠慢慢地将門關上,打開燈,坐在酒店的凳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他的臉上大約有那麽十幾秒的猶豫,江遠站起身過來開門。

門口的人已經離開了。

江遠剛有那麽點希望瞬間就被瓦解了。

江遠搖搖頭,關上門,這時候,砰地一下,一只手拉住了即将關上的門。

楊平手裏還握着那把黑色的雨傘,他拉開門,盯着江遠說:“你這次回來,待多久?”他的呼吸不是很平穩,似乎剛剛是從樓下跑樓梯上來的。

江遠猶豫了一會說:“我想,應該就回來了。”

楊平黑色的瞳孔微微擴張,平靜了一晚上的神色微微露出破綻,他和江遠确認:“就,就回來了,回來了是嗎?”

他的這句話,說到最後,帶着一點顫音地問江遠。

江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說:“嗯,應該是的。”

“那你為什麽住在酒店裏?”

“我剛回來,還沒有找到住的地方。”江遠回答:“我過兩天應該會出去找房子的。”

楊平聽到這裏,如釋重負般地松了一口氣,說:“哦,原來如此。”

“怎麽了嗎?”江遠問他。

楊平一晚上的心情就像是坐過山車,從見到江遠的那一刻,腦海裏的思緒就沒有停止下來,一會是他回來,一會是他很快就走了,一會是他變得不愛說話了,一會是他好像不是很喜歡我了。

他在躲我。

這是楊平最後的結論。

就在剛才他下樓,很猶豫要不要回來找江遠問明白,往樓梯走,一邊下樓一邊思考,楊平的腦海中過了八百個江遠回來的可能性,就在他都決定放棄了,不知道為什麽,一股腦的熱血湧上心頭。

媽的,今天不問清楚,回去怎麽睡得着。

他看起來明天就要離開的樣子。

楊平抓着雨傘,立刻轉身沖上樓,爬上來的時候正好碰到江遠再次開門他沖過來了一把拉住了這即将關上的門。

“怎麽了嗎?”江遠看着出神的楊平,重複了一遍。

楊平直起身子,愣愣地站在門口,對他說:“我很想你,江遠,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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