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昙花
昙花
剛過正午,日頭依然高高地懸在天上,積極地普照大地,照得元宵身旁都是翻湧的熱氣。可眼下,她看着沈靜姝那張明明眉目帶笑的臉,只覺得背後一陣涼意襲來,吹得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沈靜姝似乎對她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喜聞樂見,伸出手從她胸前掏出了那一疊銀票放回了自己胸前,才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元宵小朋友。”
“去哪兒?”
“回衙門。”葉朗接過話頭,“我剛才和馮青山說好了,直接帶着人回衙門彙合。”
元宵聽罷,撅着的小嘴已然顯示出了她內心的極度不情願,腳下更是一步一頓地,緩緩移動着步子。沈靜姝跟在她身後,總感覺連天上的雲朵都比自己走得快。
走了沒幾步,葉朗便有些不耐煩地沖着元宵喊道:“我說丫頭,這速度我們什麽時候能夠回衙門。”
“葉哥哥,人家跑了那麽久,累了嘛。”元宵轉過頭,笑意滿滿,一臉無辜。
又來了。沈靜姝沒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要不,葉哥哥,你來背我吧。”
“我?”葉朗聽她說這話,不可置信的反問道,“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
葉朗這頭話還未說完,元宵已經快速跑到了他身後,雙手一環,就跳到了他的背上。他身子一歪,趕緊從背後環住了雙手,免得背後的人帶着自己跌到地上。
無奈之下,葉朗只能向唯一在場的沈靜姝求助:“想想辦法啊。”
“好姐姐,快叫葉哥哥走呀。”元宵也委委屈屈地看着她道。
看起來似乎是個兩難的抉擇,但沈靜姝沒想多長時間,便走過去拍了拍葉朗的肩膀,嘆道:“走吧,葉哥哥。至少你背她,咱們還能趕上衙門的午飯。”
不過,還是慢了馮青山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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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趕到縣衙的時候,衙門已經被馮青山帶回來的人塞得滿滿當當,整個縣衙全然沒了應有個肅穆安靜,而是充斥着人群慌亂的呼喚和抽泣,甚至還有不少抱在懷裏的嬰兒嚎啕大哭。
葉朗剛進縣衙便被幾個孩子的哭聲鬧得心煩,扔下元宵便用兩只手捂上了耳朵,沖站在不遠處的馮青山吼道:“這幾個小孩兒也是這次綁架案的嫌疑人?”
“說書館在發彩頭的消息最早就是她們散出來的。”馮青山說着,随手指向了幾個抱着孩子的姑娘,看上去年紀輕輕,但應當是這幾個孩子的母親了。
“一定要帶孩子來嗎?”
“不帶來,你照顧嗎?”馮青山反問道。
葉朗聽罷,立即慌亂地擺了擺手,馮青山便将目光移向了此刻正環着元宵的沈靜姝身上。
沈靜姝被他看得心裏一驚,很快便意識到自己應當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立馬轉移了話題準備開溜:“許承澤呢?”
“最裏面。”馮青山說着,擡手往走廊的某個方向一指,“他在等你,你直接過去。”
“好。”沈靜姝應着,直接拎起元宵的後領子,便将人提着走了。一路穿過等在走廊裏有些噪雜的人群,兩人才來到了這裏最裏面的一間房。
沈靜姝擡手去敲門,小姑娘吓得縮了縮脖子。這一幕正巧落在了沈靜姝的眼裏,她笑了笑:“知道怕了?只是你現在才害怕,是不是晚了點兒?”
話音剛落,裏面便響起了請進的聲音。
沈靜姝直接推門而入,拎着元宵的手也在此時才松開。
屋內,許承澤正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身子靠着椅背,不居高卻臨下的看着門邊:“喲,這不是元宵嗎?”
元宵又露出了在她臉上經常見到的讨好意味的笑容,卻是一步也不敢上前,只敢躲在沈靜姝背後與他寒暄:“許捕頭,好久不見。”
“前幾日剛見過。”許承澤一句話便怼回了這寒暄,直接将話挑明,“要是我沒猜錯,昨日上李府送信的,也是你吧。”
“我就說不論什麽時候,什麽東西都逃不過許捕頭的眼睛。沈姐姐,你說是不是?”元宵拽着沈靜姝的手都在發抖,可明面上拍起許承澤的馬屁來,是臉不紅心不跳,說到結尾處,還想着拉別人下水。
沈靜姝自然不願意在此刻與她扯上什麽關系,立馬移動腳步,離了元宵足足有三尺遠才立定。
元宵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又想着往她身邊靠,卻被不知何時站起身來到自己身邊的許承澤抓住了後領。許承澤強迫元宵轉過身子看着自己的眼睛,才問:“那你現在來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元宵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開口:“我……我就是幫一個朋友的忙而已。”
“朋友?”許承澤眼神一變,道“我猜這朋友,是不是還給了你五兩銀子?”
“明明是十兩好吧?”元宵尴随口反駁到,片刻後才發現自己上了許承澤的當,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頭,繼續說着,“她前天晚上找到我,說讓我昨日午時,幫她送一封信到李府去,然後在今日午時到東大街去偷一個姑娘身上的銀兩。我哪裏知道這跟縣衙的案子有關系啊,再說沈姐姐本來就是個窮鬼,我想她身上……”
“你說誰是窮鬼?”沈靜姝打斷了元宵的話,怒氣沖沖地斜眼看着她。
“我…… 我是窮鬼。”別人說的話是潑出去的水,元宵說的話那是想收回便收回。說話間,她更是腳下幾步跳躍便閃到了許承澤背後:“許捕頭,我知道的可都說了,你可得護着我。”
“要我護着你也可以。”許承澤一把将元宵從自己身後撈了出來,按到了自己先前坐的那把椅子上, “現在你來告訴我,你的那位朋友是不是長這個樣子?”
此時,出現在元宵眼前的是一位身形消瘦的姑娘。她正坐在桌子對面,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明顯剛剛哭過,兩只手放在桌上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元宵趴上了桌子将眼前人看了又看,又伸出手擋在了那姑娘臉上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随後才搖了搖頭。
“真不是她?”許承澤出言進一步确認。
這次,元宵很是幹脆地直接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能記起來的是,那個姑娘個子挺高。來見我的時候蒙着塊面紗,上面的圖案還挺好看的,而且很眼熟。”
“眼熟?”許承澤的眼底亮了一亮,“是在哪裏見過?”
“這我哪能記得起來?”元宵皺了皺眉頭,像極了考試遇見不會做的題目。
“是一朵很漂亮的昙花。”方才一直沒說話的姑娘,這時卻緩緩地開了口,“而且那個繡法,是城東沈家的拿手繡法。”
城東沈家?那不就是……
許承澤最先反應過來,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沈靜姝看着那目光只覺得背後一片寒涼。
元宵也突然想起了什麽,恍然大悟指着她道:“我偷你那十六文的時候,你身上繡的,就是那個紋樣!”好了,她現在只感覺在冬日零下的氣溫裏洗了個冷水澡,還将窗戶鑿開了個洞。
許承澤用他那懷疑的目光審視了沈靜姝好一會兒,才道:“元宵,帶着七娘出去找個地方歇歇。我與你沈姐姐有話要談。”
“不用談了吧。”沈靜姝吓得直擺手,順路給元宵遞眼色求助。可回應她的,只有匆忙帶着那位姑娘逃竄的元宵和摔在自己眼前的門。
這難道,便是她之前将元宵推到許承澤面前的報應?可她不過是來旁聽的,這集應該沒有自己的戲份才對啊。
許承澤全然不理會她眼底的情緒,只用手在桌前劃了一個請的動作,沈靜姝只能不情不願地拉開座位坐了下去。
她愁啊,上一次,這樣被審過之後,她便做了人生的第一個噩夢。沈靜姝決定先發制人,直接趴到桌子上湊到了許承澤跟前:“許捕頭,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一向是良好市民,從小到大連只螞蟻都沒有踩死過,這種劫人越獄的大案子我肯定是想都不敢想的。”
許承澤大手一揮,将一疊口供敲在了沈靜姝的頭上。她只感覺眼前頓時蒙上了一片大霧,下意識一把将那疊口供抓到自己手上:“這什麽?”
“七娘的供詞。她也是收了那位蒙面姑娘十兩銀子,在說書館撒那些彩頭。”
“大手筆啊。”沈靜姝連連感嘆到,低頭去看那口供,“這前前後後加起來,花掉的銀子得是有些人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手筆确實不小。”許承澤點點頭表示贊同,随口又将話頭一轉,道,“一萬兩銀子,她就這麽放心随便找個小丫頭來取。機靈人算盤都多,她也不怕元宵臨時反水溜之大吉。”
“可能……可能她就是比較信任元宵呢?又或者,她勢力很大,這種丫頭根本溜不出去她的勢力範圍。”
“你覺得這可能性有多大?”許承澤随意地向後靠了靠,“如果你是劫匪……”
“我不是劫匪。”沈靜姝打斷他的話,一字一頓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劫匪,會不會為了一筆還不知能不能到手的錢付出那麽多?”許承澤的手指緩慢敲擊着桌面,繼續道,“要麽他不是謀財,要麽,這筆錢對于他能獲得的利益來說,不過是個小數目。”
“比如呢?”
“比如,得不到的意中人,和織造坊。”
話已說盡,沈靜姝才總算明白了許承澤背後的意思,繞了這麽大一圈子,他還是在懷疑李雲鬟。
沈靜姝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跟我說過了,她對李家的家産根本就沒興趣。”
“她說?你便信?”許承澤歪頭看着沈靜姝笑了,“沈姑娘若是真信她,不如好好想想,你繡的那些昙花紋樣究竟給了誰?”
沈靜姝看着某人胸有成竹的樣子,只覺得心口堵得慌,随手将口供摔在了他臉上,撂下一句狠話:“等着,我回去給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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