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錯看

錯看

屋外日頭正盛,可眼下屋內的氣氛卻讓沈靜姝直覺得自己掉入了冰窟窿。長時間的靜谧幾乎凝固了空氣,變為一把把利劍向沈靜姝刺來,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也不知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多久,總之在李雲鬟移着步子要往外走前,這寧靜才被打破。

“別鬧了,雲鬟。”方文軒攔在了李雲鬟身前,臉上的神情嚴肅了許多,“我們相識許久,你應當知曉我的人品。”

“正因相識許久,我才将這件事情瞞了下來。可你的人品……”李雲鬟話說到一半便停下,千言萬語在此刻只化作一聲嘆息。

無話可說,比再多的怨言都更傷人心。沈靜姝看不見方文軒此時的表情,只聽着他變沉下去的聲音便足以感受到他的難過:“要我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

“我只要真相。”李雲鬟一字一頓地說着,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方文軒的眼睛。兩人安安靜靜地互望着,仿佛都要将對方拖進自己的靈魂深處。

良久,還是方文軒先敗下陣來。

“你要真相,那我便告訴你。”他将李雲鬟牽到桌子旁邊坐下,緩緩開口,“你也知道,我家與你家是世交。我們尚未出生,便被兩家父母早早定了姻親。雲湘及笄那日,伯父找到我,他的意思,是等我考取了功名便選個日子與雲湘完婚。

“這幾年,我也斷斷續續找過他幾次,可伯父一直沒松口。如今,你也到了及笄之年,婚事已然被提上了日程,若是哪日你真的與別人成婚了,我們便再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方文軒說着,便想去抓眼前人的手,卻被李雲鬟一下子躲開了。

“文軒哥哥,莫不是要告訴我,你劫走我姐姐,生出這許多事端,是因為你想娶我?”李雲鬟聽着這理由只覺得可笑,“若是我姐姐出了事,你拿什麽與我成親?”

“我若不顧及雲湘安危,大可不用策劃綁架一事。”方文軒輕聲笑着,沈靜姝只覺得背脊發涼。要人消失,最萬無一失的辦法,不過是殺人埋骨。

李雲鬟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原本凄涼哀怨的神色忽地變了,說話的語氣也變冷了許多:“你現在,是在威脅我?”

“你覺得是,便是。”

“那若是我覺得你應當去衙門說清楚,再将雲湘接回來,你該當如何?”李雲鬟勾了勾嘴角,借着方文軒遞出的話頭切入了主題。

這次,方文軒沒有答話。李雲鬟将語氣放軟,好聲好氣地繼續勸着:“文軒哥哥,是你因我做了錯事,我們都逃不掉的。只有盡早彌補,你我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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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方文軒喃喃重複着她話裏的最後兩個字,終是搖了搖頭,“我做此事從未後悔,為何要回頭?”

“你……”李雲鬟還想再說些什麽,卻瞧見許承澤已經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眼色一暗,便停了說話。只望着他的手搭上了方文軒的肩膀,道:“既如此,那便勞煩方公子,與許某走一趟。”

沈靜姝本想攔着許承澤,但到底沒攔住,只能跟着他走出來,站到衆人跟前。她有些尴尬地摸摸腦袋,與方文軒陪着笑。

偷聽人牆角的事情她沒少做,可眼下方文軒的臉色實在難看,一雙眸子冷眼盯着突然出現的兩人,稍有差池,便是要将這兩人挫骨揚灰。

沈靜姝縮着腦袋等着許承澤的下一步動作,方文軒眼睛裏的冷氣卻是突然消散了,連帶着周身空氣裏扭曲的形狀也恢複了生機,只是說出的話裏照樣帶着怨氣:“原來雲鬟姑娘尋我來,是早有準備來套我的話。說要幫我隐瞞……”

“也是為了套你的話。”李雲鬟接過他的話頭,沒與他多說,向許承澤這邊行禮道:“餘下的,便是拜托兩位了。”

許承澤應了一聲,右手一使勁将方文軒從椅子上提了起來朝着屋外走去。

整個過程,在場的人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沈靜姝悄悄觀察着李雲鬟,而李雲鬟呆呆望着望着那兩人離去的背影,等連兩人的腳步聲都漸漸聽不到了,她才驀地摔回到椅子上,猶如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轟然坍塌。

“雲鬟姑娘,節哀。”沈靜姝想說些好聽的話來安慰她,可在腦海中挑挑揀揀許久,最後只尋到了這兩個音節。

随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沉默。能說些什麽呢?本以為溫柔正直的愛人搖身一變成了人們傳言裏十惡不赦的劫匪,更不論他傷害的人正是自己的親人,連帶着李雲鬟自己,也陷入到了不可預知的危險當中。換做是誰,也難以自拔。

許久,還是李雲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她眼神空洞,聲音平緩好像在講一個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故事:“昨晚,我剛到府裏便聽人說他在路鳴山尋了我一天,便想着要去告訴他我平安回來了。可我趕到他房門口,第一眼瞧見的是滴在地上的血跡。

“我那時還在想,劫匪居然真的是府裏的哪位姑娘,還闖進了他的房裏。可真容我偷偷去看裏面的情況,屋子裏只有他一人在包紮傷口,那副袖樣沾了血,被扔在他腳邊。我逃也似的走了,生怕被人發現,怕被人告訴我,我所想的一切都是真的。沈姑娘,你能體會,對嗎?”

“嗯?”沈靜姝一時分不清她所問何事,若是指聽人牆角,她倒是有些經驗,可那些體會,也不是能當着李雲鬟的面說出來的。

好在,李雲鬟似乎并未想得到沈靜姝的回答,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一夜沒睡,即便是一早叫秋水尋了你與許捕頭來,我也一直在猶豫,這件事情,是不是我做錯了?”

“這怎麽會是你的錯呢?”沈靜姝忙着安慰她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件事他既然做了,遲早是要敗露的。自首本就是他最好的退路,是他自己不領情。”

李雲鬟聽着沈靜姝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勸告,笑出了聲:“沈姑娘說的是。其實,一切塵埃落定,我反而沒那麽難過了,就好像心裏一直懸着一塊大石頭。如今,不論它砸到地上的模樣是不是四分五裂,總歸是落地了。”

說是笑着,可她那笑容背後全是苦澀,全然沒有半點不難過的影子。沈靜姝也不好戳穿,想着她能自我寬慰也是一樁好事,便連聲應和着:“那就好。”

“我姐姐的下落,還需得衙門諸位多煩心了。”李雲鬟再開口,已是講話頭引向了別處,“日後若是有什麽消息,還勞沈姑娘跑一趟李府。”

“那是自然。”沈靜姝答着話,想起初見時李雲鬟的躊躇不前,直呼看錯了人。這位李家二小姐,似乎并沒有看起來那麽怯弱。

那她,是不是也該去看這場風花雪月裏的另一場故事了?

這麽想着,沈靜姝便向李雲鬟行禮告別。出門與秋水囑咐了幾句,才摸索着從方才來時的小路行後門離開了李府。

又一路抄近路行至縣衙,輕車熟路地與守門的捕快打了招呼便往審犯人的地方跑。沒等走近,便遠遠地看到葉朗和馮青山百無聊賴地在門口站着。

葉朗也發現了沈靜姝,往這邊緊走了幾步來到沈靜姝跟前,道:“李府現在是什麽情況,劫匪不是個姑娘家嗎,你們怎麽把方文軒帶回來了?”

“許捕頭沒告訴你們嗎?”沈靜姝邊走邊問。

葉朗聽着這問話直搖頭,兩人又走了幾步到房門外,沈靜姝才發現馮青山看着自己,也是一臉疑惑。

做事留一半,倒像是許承澤做事的手段,那她該不該此時将李府發生的事情告訴這兩人?沈靜姝正想着,左側的房門突然開了。

許承澤從裏面探出頭,朝沈靜姝勾了勾手,招呼她進屋。

“怎麽叫你進去,到底誰才是衙門的人?”葉朗不樂意了,抱怨的同時不忘盯着沈靜姝,似乎要用眼神在她臉上鑿出一個洞來。

沈靜姝被葉朗看的心裏直發毛,不由得後退了兩步,腳底抹油般溜進室內,反手将門關好,耶将所有的不滿都留在了屋外。而屋內,方文軒耷拉着腦袋坐在椅子上,聽見動靜也不擡頭。

許承澤的注意力倒在沈靜姝身上,他立在桌前問着話:“李二小姐安撫好了?”

“她……精神頭還不錯。”沈靜姝糾結了一番還是選擇報喜,只是不知道李雲鬟的不難過,對于方文軒來說,算不算一件好事。

沈靜姝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才發現此時的方文軒已經擡起頭看向了自己,神色間隐隐發狠,沒了往日的少年英氣,連帶着溫柔和脆弱感一并消散,只剩下一片灰敗。

此時的方文軒對于旁人來說,俨然變成了陌生人。還是說,眼前他們所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方文軒,她錯看的人,不止李雲鬟一個。

“方公子,可還有什麽想問的?”沈靜姝先開口道。方文軒眼神陰森,她可沒有在這種眼神的對峙中堅持到底的自信。

“事到如今,我與她之間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方文軒神色未變,仿佛提起的真是一位陌生人,“倒是沈姑娘與雲鬟交好,沒想到也玩這一出引蛇出洞,卻是好計策。”

沈靜姝被他諷刺着不知怎麽反駁,許承澤接過了話頭,道:“再好的計策,引來的也是農夫。你既然意識到,便不該上鈎。”

“我不可能,拿雲鬟去冒險。”

“這麽說來,方公子倒是個重情的人了。”許承澤笑着,神色間全是嘲諷,“不知那與你有了婚約的雲湘姑娘,被你送去了哪裏?”

“我真的不知道雲湘去了哪裏,我只能與你們保證,她絕無性命之憂。”方文軒的聲音在屋子裏慢慢響起,為沈靜姝慢慢鋪陳開了,這個故事更多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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