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盤算

盤算

李雲鬟遇見方文軒的那一年,被她描述成了迄今為止最快樂的一年。可在方文軒的人生記憶裏,那一年卻無比昏暗。

父母意外去世,方家還算殷實的家業變成了叔父們眼裏的香饽饽,而他也成為了衆人眼裏的眼中釘肉中刺。年幼的方文軒在短短幾月的時間裏,嘗盡了人情冷暖。

最後還是靠着姑母的庇護,與衆叔父們做了再不回方家的承諾,才有機會帶着早年間的一紙婚書,幾經輾轉找上李家,摘下了懸在自己頭上的利劍。

只是李蒙雖不如自家叔父勢利非常,可畢竟少了利益的糾纏,兩家原本足以指腹為婚的交情也出現了裂痕。他瞧着這李府上下都好聲好氣地接待着他,卻能聽到自己轉過身時背後傳來的嘆息。

可在生活面前,自尊心又算得了什麽呢?

方文軒早已無處可去,他日夜上門拜訪噓寒問暖,倒是叫李蒙漸漸地放寬了心。原有的關系似乎很快被修複了起來,他很快住進了李家,日子稍久些,似乎已經成了李家的一份子。

可惜啊,假的終究是假的。方文軒想成為真正的李家人,除了李蒙這位當家人,還需要讨好的,是家裏的兩位千金。

李蒙膝下無子,他本就是拿着婚書而來,日子一久,叫他如何不動那歪心思?

那時,李雲湘對經商的興趣已經顯現,李蒙也一心培養自己的大女兒做未來的當家人。他便日夜與李雲湘獻着殷勤,卻在某次轉身後發現了一早粘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

不同于那個小大人模樣冷冰冰的李雲湘,這個喚作李雲鬟的小尾巴溫和親切,一雙清亮的眸子好奇地望着自己,探尋着他的喜好,變着法兒來讨自己的歡心。

這一切都讓近些時候受了許多人白眼的方文軒很是受用,心上蒙着的那層冰霜,好像也在那清澈如水的眼神裏,慢慢地融化了。

冰消雪融後,他的生活似乎也開始走向了正軌。不盡如人意的是,他的婚約,這李家偌大的織造坊,最終都只會落在李雲湘的手上。

“所以,你就打算對李雲湘下手?”

“我別無選擇。”方文軒沒有過多理會許承澤的打斷,繼續講到,“說起來,我為如何處置雲湘發愁了好一陣兒,那日她突然與我說要去雲雨樓看看,叫我幫她關照一下織造坊。我想着,青樓內人多眼雜,當日授課又全是女子,若是喬裝下手,即便事後引起他人注意,也斷不會猜測到我一個男子身上。

“盤算好一切,我借着關照織造坊的名義胡亂在那裏尋了一套女子的衣衫。又在她來雲雨樓的當日一早便在府門外等着雲湘的動靜,一路跟着她。眼看着她進了廂房,秋水離開,我便直接溜進去帶走了她,雲湘很瘦,沒費什麽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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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方文軒勾了勾嘴角,“我打聽到那小姑娘一貫見錢眼開,便制造了茶攤的那次騷亂讓她去拿錢。本想着等小姑娘寐了那銀兩,收監衙門,即便是頂不了罪,也能借她的口确認劫匪是女子,衙門總歸不會查到我頭上。沒想到……”

“沒想到,我們盯上了李雲鬟,所以你慌了。”

方文軒饒有意味地看了許承澤一眼,接過他的話頭道:“我準備了迷香,連夜将雲鬟從李府帶了出來,并且将這個消息鬧得全城皆知,想着以此能夠解除雲鬟的嫌疑。”

“若我是你,絕不會為了一個女子冒任何風險。”許承澤将手中的筆擱下,往椅背上靠了靠,“李二小姐一旦也消失,李蒙沒了最後的籌碼,知根知底的方公子,豈不是成了他最好的選擇?”

方文軒沒答話,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詫和慌亂似乎已經為我們透露出故事裏被人為掩蓋過的痕跡。

“你覺得,我們應當講一個怎樣的故事給李二小姐?”許承澤繼續問着話,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毫不掩飾神色間的威脅意味,“方公子既然如此重視二小姐,我想不會不願意用大小姐的下落為自己留一個好印象。”

“事到如今,許捕頭覺得我還在乎這個?”

“李二小姐眼巴巴地将你送到了我手上,難道只有姐妹情深一個理由?”許承澤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如今這般田地,用這條消息換心上人的諒解,有何不劃算?”

方文軒略帶嘲諷地回看向許承澤,道:“可不是所有的劃算買賣都能找到買家的,許捕頭想做的什麽,請便。”

餘下的,便又是陷入了短時間的寂靜。

許承澤見他軟硬不吃,眼下也問不出旁的東西來,伸手将桌上寫的密密麻麻的一張紙,推到方文軒面前:“供詞在這兒,方公子瞧着沒什麽問題就簽了。”

方文軒接過那張紙,大致掃了一眼,便大筆一揮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事畢,許承澤收拾起東西站起身準備往外走,方才許久沒動靜的沈靜姝才躊躇着湊到了方文軒的跟前,道:“方公子,你看現在你也已經認罪了,那你拿走的贖金,是不是應當吐出來了?”

方文軒一怔,看着眼睛滿臉堆笑的姑娘,卻也看不出半分虛假,疑惑道:“贖金?不是在二位手裏嗎?”

“昨日在路鳴山……誰啊?”沈靜姝本還想與方文軒掰扯一番,手臂卻突然被人抓住,拖着她整個人都向後走去。她腦海裏閃過的髒話還未出口,便發現是許承澤去而複返,只得硬生生地将罵人的話又咽了下去。

許承澤拖着沈靜姝來到屋外,用力帶上了房門将天朗氣清的世界與那個黯淡的小小角落隔絕開來,才放開她。

“許捕頭這是做什麽?”沈靜姝有些氣鼓鼓地看着他,“您高風亮節兩袖清風您不在乎,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兩萬兩銀子啊,她得敲多少人的竹杠才能湊夠啊。這麽想着,沈靜姝不由得哭喪起一張臉。

許承澤瞧見她這樣,撇了撇嘴,道:“一點兒身外之物,沈姑娘如此在意。”

“一點兒?”沈靜姝聽着他話裏的雲淡風輕,嘴角不禁抽了抽,“您要真覺得沒什麽,要不您幫我墊上?”

“好。”

沈靜姝無非是氣不過許承澤的輕拿輕放,想損他一番,誰料這人答應的如此坦蕩,倒叫她吃了一驚。

“你還,你一個月才多少俸祿,你去搶……”沈靜姝話說到此處,已經能看見許承澤從懷裏掏出了一疊銀票,無法知曉具體的數額,可她怎麽看怎麽覺得那上面的文字印鑒怎麽看怎麽熟悉。

她停下說話,湊上前仔細又觀察了一番,才道:“這不是李蒙給我們的贖金嗎?”

“沈姑娘好眼力啊。”許承澤連連點頭,就差對沈靜姝豎個大拇指了。

“可我昨晚親眼看見你把銀票放地上了。”

“我胡亂畫的紙,他那麽想要,我為何不給?”

“你沒給他,那你昨晚還……”沈靜姝猛然反應過來這又是他的所謂小手段,內心大呼上當。

許承澤也沒過多解釋,直接将那疊銀票塞到了沈靜姝手中。

望着靜靜躺在自己手心裏的那疊銀票,沈靜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為自己的命運,也為自己的智商。

“別嘆氣了,等會兒我找個機會向你賠罪還不成嗎?”許承澤眼瞅着她臉色變了又變,忍着笑意道,“你尋個時間将錢送回李府去,順便将這裏的情況告訴他們,特別是李二小姐,她應該很關心。”

沈靜姝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直覺得有些為難:“你要我去說什麽?方文軒為了雲鬟姑娘劫了她姐姐,還是方文軒看上了李家家産妄圖趕盡殺絕。雲鬟姑娘也算幫了我們大忙,不要再去刺激她吧。”

“既然李二小姐已經幫了我們大忙,我想她不介意再幫我們一次。”

“許捕頭,你一個做捕頭的,應該是你幫助別人,怎麽老想着讓別人幫忙?”沈靜姝憤憤不平,話裏有話。

許承澤也不知是否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只略一挑眉道:“我不是才幫沈姑娘還了錢嗎?”

沈靜姝語塞,歪着腦袋想該怎麽再損他一番。還沒等想好說些什麽,便觀察到許承澤的目光越過自己看向了身後。

她跟着扭頭一看,是方才不知去了哪裏此時才急急忙忙趕回來的葉朗。

葉朗走近了兩人身邊,問到:“情況怎麽樣?”

“認了。”

“我不是問這個。”葉朗輕啧一聲,攬上了許承澤的肩膀,“我關心的是,咱倆打的賭。”

許承澤将葉朗的手打到一邊,面不改色道:“那自然,是你輸了。”此話一出,葉朗的還算靈動的臉色一下子僵住了。

“葉捕頭,什麽時候請客啊?”沈靜姝自覺好笑,在一旁添油加醋。

“真請啊。”葉朗的臉色果然越發難看了,求救一般慌不擇路地再次拽住了許承澤,“承澤,咱們兄弟之間就不用這麽見外了吧。”

許承澤反手抓住葉朗,邊将手裏的紙張遞給此時才趕來的馮青山,邊道:“将方文軒帶到地牢裏關好。然後,跟兄弟們說一聲,今晚新開的那家館子,葉朗請客。”

“是。”馮青山行着禮,瞟了葉朗一眼,很快便做事去了。

剩下三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連沈靜姝都覺得有些驚訝:“今晚就請客?”

“方才不是說好了,找個機會向你賠罪嗎?”

您還真會借花獻佛,沈靜姝腹诽着,面上卻是給出了一個笑臉,道:“那我把元宵也叫上吧,人多熱鬧。”

于是,葉朗那原本就哭喪着的一張臉瞬間變的更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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