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潘文月

潘文月

秋水将信送到沈靜姝眼前的時候,已經用食指點出了一個名字。

“潘文月?”

秋水點點頭,道:“她進學堂比我晚上幾天,因為個子高大被幾個同窗好生諷刺了一番,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不過這學期之後,她就沒來上學了。”

“失蹤了嗎?”沈靜姝心下一驚,難道他們已經來晚了?

秋水不明就裏,狐疑地看了沈靜姝一眼,才搖搖頭以示否定:“昨日我出門采買才看到過她。”

“那她住在哪裏你知道嗎?”

“趕巧,我去過她家一趟。”秋水笑道,“從東大街一直往郊外去,她家就正對着陳記面攤。”

沈靜姝的嘴角抽了抽。陳記面攤,這人不就住在自己家隔壁?

無巧不成書,一切都比她想象中要順利得多。

沈靜姝沉浸在這上天保佑的巨大喜悅中,暈暈乎乎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抱着一大堆的衣服到了家門口。

但她并未進屋,而是第一次轉頭留心觀察起左邊那間小房子來。

用條木捆成的木門緊閉着,院牆也将院子裏的情況全部遮去,只留有一棵枯木揮舞着枝丫破出牆來。時近正午,又有炊煙袅袅繞着那枝丫翻湧,平白造出些仙景兒來。

沈靜姝定在門口,眼睜睜看着那雲煙消散,走進了自家房門。

她将衣服随意地扔到床上,又将謄抄好的名冊燃盡了灰,才鎮了一張紙去寫那拖了許久的稿子。

天色落幕時,這稿子才算初具雛形。她擱下筆,正想着伸了懶腰,屋外已經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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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呀?”沈靜姝邊抱怨着邊将門開了條縫,探出半個腦袋,便瞧見一個月白衣裳的男子站在門口,擋住了她大半視線。

月亮已經升起,身後的幕布卻不夠黑,整個天色都仿佛褪了色似的。而那人手裏提着的一盞燈籠,明明滅滅的火光正好給這慘白的環境添了光彩。

那光彩又跌進了來人的眸子裏,一如那夜在護城河面上跳動的光影。那張臉卻被他藏在了面紗之後,叫人看不清模樣。

但沈靜姝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來:“許承澤?”

許承澤應了一聲,沈靜姝只待着身份确認便是不由分說一把将他拉進門內,從床上的一堆雜亂中扯了一件衫子扔到了他臉上。

許承澤取下那鵝黃色衫子,眉眼皺作一團。沈靜姝此時卻沒心思關心他的臉色,摸着下巴看着那堆五顏六色的織物,若有所思。

“還是穿裙裝比較好。”

這麽念叨着,她果然撿起一件綠底長裙朝許承澤扔來,正巧蓋住了眉目間的怒氣。

“你先穿上試試,我出去等你。”沈靜姝偷笑着,便要往屋外走。

許承澤從那布料中擡頭,不情不願地道:“一定要現在就穿嗎?”

“不然,等康鴻将名單上的姑娘都抓走了你再穿?”沈靜姝路過,拍拍他的肩膀,邊走邊說,“要是被人家撞見你男裝在別人姑娘家裏,傳出去說你始亂終棄,多不好聽。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沈姑娘。”許承澤打斷了她的苦口婆心。

沈靜姝剛剛跨過門檻,聽見他叫自己滿臉疑惑地回頭。

“下次心裏想着損人的時候,記得把壞笑收一收。”許承澤說着,啪地一聲将門甩到了沈靜姝臉上。

門框發出凄慘的哭聲,哭得沈靜姝腦袋發蒙。她盯了那門好一會兒,瞧着暖光下的影子開始動作,又是吃吃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仿佛銀鈴般穿過門戶,直投進院落外的人山人海去,瞬間淹沒進了一片歡聲笑語裏。人們在歡鬧的間隙,才時不時擡起頭去望月亮,渴望着那輪銀盤能盛下所有人的祈願和相思。

可盤子就這麽大,怎麽才能讓所有人都如意呢?

沈靜姝坐在門檻邊望着月亮想得入了神,全然沒注意身後“吱呀”一聲響,飄落下一片黑影。

“看什麽呢?”許承澤出聲喚她。

沈靜姝趕緊回頭,映入眼簾的是百蝶繞花的群襕。從那精致的繡花往上半指距離,便是那件鵝黃色的長衫。縫了蘭草的全緣邊,與裙底繡花相呼應,煞是好看。

唯一不和諧的,就是領子再往上美人依舊輕紗覆面,和依然被他一絲不茍束在頭頂的發絲。

沈靜姝瞧着那束發總覺得有些礙眼,踮起腳趁人沒注意将那發簪抽了出來。

發絲瞬間如墨一般潑灑了許承澤一身。他下意識伸手來搶,沈靜姝急忙往後退了好幾步,将雙手背到了身後。

兩個人就這麽隔開一段距離遙相望着,卻只有沈靜姝是一臉的笑盈盈:“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

“我覺得挺好的呀。”沈靜姝開始上下打量着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說真的,你扮上之後,身段比方文軒好多了。”

許承澤說是個習武之人,可莫名透着三分書生氣,又因這練功的底子,比起一般人家多了不少精神氣,自然是引得人想多看兩眼。

“不過,披頭散發的是不太好。”她頂着許承澤的冷眼,繞到他身後,挽了一半的頭發,新做了一個發髻。

簪頭兔子形狀的碧玉在燈火的照拂下透出溫潤的光,映在漆黑的背景前,倒真像是将這天幕一景縮小放在了人身上。

一時間,沈靜姝看得有些出神。許承澤拍了拍她肩頭,道:“走了。”說完,便提着花燈走了。

沈靜姝跟着到了屋外。

屋外人群依然吵嚷,人群一簇簇向前走着,小孩子的歡呼聲不絕于耳。

換作平日,沈靜姝只會覺得腦瓜子疼。可此時,她難免被這節日氣氛感染,連許承澤的眉眼也慢慢舒展開來。

但這樣的節日氛圍顯然沒有感染到潘文月。

這裏的情況比白天還要糟糕。沒有歡聲笑語,也沒有燈火璀璨,那棵枯木張牙舞爪地向着月亮追去,月亮便在它身上落下一層霜。

整間院子似乎都被這霜凍住了。沈靜姝和許承澤提着一點星火站在門口,一如活人誤闖鬼森林。

沈靜姝咽了咽口水,壯着膽子敲響了門。

等了許久,門才開。

開門人比沈靜姝要高出近一個頭,她微微低頭看着沈靜姝,姣好面容上的兩顆眼珠子沒有一絲神光。喧嚣花燈火焰映進那眼裏,都不過是落入了深潭,依舊什麽也望不見。

可沈靜姝還是想從那眼裏看出點什麽,她不發一言盯着來人看,那姑娘終于皺了皺眉:“你們找誰?”

許承澤暗中扯了扯沈靜姝的袖子,她才反應過來,笑道:“我們找潘文月姑娘,她在家嗎?”

“我就是。”潘文月幽幽開口,瞳仁深處沒有一絲波動。

“文月姑娘好。”沈靜姝笑着招呼她,又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就住在隔壁,我姓沈。”

“有什麽事嗎?”

“玉心堂新開學,可姑娘一直缺課,先生便托我們來看看,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沈靜姝擺出一早準備好的說法,明明是撒謊卻說得滿臉真誠。

“你們都是玉心堂的學生?”

沈靜姝點頭,許承澤跟着應了一聲。

潘文月的臉色忽得就變了,花燈映照出她眼底的慌亂,也映照出沈靜姝滿是疑惑的臉。

“文月姑娘?”沈靜姝喚她,“可以告訴我們你為何不去學堂了嗎?柳新姑娘死了,我們很擔心其他人。”

“柳新死了?”得到這一消息的潘文月徹底失了神,便是一年中最溫暖的月色灑在她臉上,也照不出一絲溫暖。

沈靜姝覺得有些冷,将花燈往自己身側收了收。

許承澤接過兩人的話頭,道:“潘姑娘若是沒什麽緣由要講,那我們就先走了,明日還要去學堂上課,遲到了可不好。”

他的聲音故意放細了許多,輕柔柔地聽起來有些奇怪,沈靜姝抖落了一聲的雞皮疙瘩。

好在,潘文月似乎并未聽出什麽異樣,甚至在這一句話後,主動将兩人請進了裏屋。

“那我們就打擾姑娘了。”沈靜姝沖她粲然一笑,潘文月沒回應她,轉身先走了。

兩人趕緊帶好了院門跟上去。

進到裏屋,沈靜姝才發現這裏和院外瞥見的風光完全不同。

暖黃色燭光包裹着一切,被褥整整齊齊地放着,一旁的書案上鋪着書畫習字,正中間的桌子上則放着精致的各色糕點,一切溫馨地像鬼森林裏給迷途旅人的一個夢。

沈靜姝半天沒吃飯,瞧着那糕點眼睛都直了。

“吃吧,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潘文月注意到她的眼神,将糕點往沈靜姝的方向推了推。

沈靜姝道了謝,喜形于色伸手就要去拿,坐在她身側的許承澤移回看着窗邊的視線,清了清嗓子,道:“先說正事。”

“哦。”沈靜姝和潘文月都應了聲,一時間兩人面面相觑。

屋內沉寂了片刻,還是潘文月先沉不住氣,問到:“柳新,是怎麽走的?”

這個問題怎麽答,來的時候可沒商量過。

沈靜姝下意識去看許承澤,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許承澤先開了口。

“事情好像還沒有定論,只聽說那姑娘吊在梁上去世的,他丈夫也随着他一同去了。”

潘文月聽着這消息,眼神逐漸變得恍惚,不知在看向何處。

沈靜姝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過神,道:“玉心堂出了這樣的事,你們還打算去上學嗎?”

“這樣的事,和學校有關嗎?”沈靜姝回憶着見到秋水那天的話,裝作滿臉的天真,“我們是正經求學的,可不會像她一樣起了歪心思……”

“不是的。”潘文月突然提高了聲量,又像是被自己吓到了,收住了聲。

兩人都被這突然的爆發吓得有些懵,許承澤先反應過來,追問到:“潘姑娘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麽?”

“玉心堂,你們不要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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