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往事
往事
“感謝太過言重,但看透一個人的真心,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沈靜姝急得連連擺手,跟許承澤好一頓擠眉弄眼,可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何問題,一臉坦然繼續道:“其實向姑娘也很清楚吧。他如果真的喜歡你,又怎會讓你如此窘迫?這門庭,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此言一出,向佳寧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沈靜姝生怕刺激太過,又不想引火上身,正猶豫着是否上前安慰她,向佳寧開口了:“他喜不喜歡我不要緊,要緊的是,如果他知道了你們來此另有所圖,會發生什麽呢?”
說這話的向佳寧一掃頹敗,看向兩人的眼神裏滿是挑釁。
就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沈靜姝放棄掙紮面無表情偏過頭,看始作俑者如何收場。
許承澤神色間卻看不出來一絲被人威脅的自覺,坦然回望而後反問道:“這麽說來,向姑娘你打算在門庭待一輩子了?父母、長姐,還有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少年郎,你都不打算再見了?那人叫什麽來着……易真……“
“你是誰?”向佳寧沒等他将話說完便問到,好容易消失的頹廢神情又回到臉上。
熟悉的問話換來的是熟悉的避重就輕。許承澤從裝得從回憶中堪堪回神的模樣,道:“我是誰不要緊,要緊的是姑娘是否忘了你是誰,那段虛假的感情值不值得你為之放棄一切。”
向佳寧許久沒有說話,整張臉上只有燭火映照在眼波深處泛起的波瀾,波瀾過後的軀體則像是被烈日抽幹了水分的一具空殼。
“向姑娘……”沈靜姝有些擔心,走上前想安慰她,對方後撤一步躲過了。
再開口,向佳寧的語氣和緩了不少:“你們好好休息吧,我去秋娘那邊借宿。”說完也不等人反應,便飛快地離開了。
腳步聲很快聽不清了,沈靜姝內心仍然疑慮重重:“你還真能編啊,這也能讓你瞎貓撞上死耗子,也不知道這副親情牌能起多大作用。“
“姑娘可知,她的長姐是誰?”
“我怎麽會知道。”沈靜姝搖頭否認,可随後便聽到了一個足以驚掉下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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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姝這才知道,這片隐藏在重重樹木掩映下的鬼魅森林,最開始被撕開的那道口子,就是向佳寧。
三年前,向佳寧十二歲生辰,跟家裏求了好些日子才得到了出門的允許。
适逢初一,長姐向佳慧便帶着她去了東山腳下看廟會。春日微風和煦,鳥兒跟着馬車的步子一路高歌,路邊行人小販也是絡繹不絕,一派四海升平的和美景象。
向佳寧鮮少見到這般場景,坐在馬車裏時便忍不住探出半個身子向外張望,一下車更是東瞧西看,活像破開了籠子的鳥兒一般。向佳慧念及她鮮少出門,也只安安靜靜跟着看她瘋鬧。
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這一天也很快便過去了。太陽已經偏西,一行人收拾行裝準備回城,向佳寧卻不情不願地嘟囔起了嘴。
原來,她不知從何處聽說後山深處有一汪泉水,清澈見底、回味甘甜,喝上一口便有保人身體康健延年益壽的功效。若是能夠投注財物,更是能讓人心想事成。
向佳寧吵着要去見識一番,向佳慧卻以“天色漸晚”為由拒絕了她。
“就看一下下,就走。”向佳寧伸出一個小手指懇求道。
“不行,快上車。”向佳慧拒不退讓,向佳寧也只好妥協,垂頭喪氣邁着沉重的步伐坐上馬車。
可這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籠中鳥,又怎會輕易地重回禁锢之中呢?馬車甫一啓動,向佳寧便趁人不注意從車窗一個猛子紮出去,在地面滾了幾圈迅速往後山跑去。
向佳慧連聲喊停,而後下了馬車和一衆仆人也直奔後山而去。
此時,太陽只剩下了最後一點金邊,月亮從群山之中跳了出來,和山間林木一樣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幾個人就在這樣的黑夜裏尋摸了一夜,失望地回到山腳時,等在那裏的是一早收到消息匆忙趕來的向家父母:“人呢?”
人呢?自然是沒有找到,既沒有向佳寧,也沒有所謂的林中清泉。
聽到這個消息的向家父親擡手便給了大女兒一巴掌,聲音在清晨山林間顯得格外刺耳。挨了這一巴掌的向佳慧眼圈紅紅,她自認乖巧,二十年鮮少對她說過重話,如今為了自作主張出逃的妹妹挨打,多少有些委屈。
向佳慧也跑了,不顧身後母親的呼喊甩開衆人逃離了東山。可自己又能去哪裏呢?
回到城中的向佳慧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趕巧遇上天公不作美,傾盆大雨砸得人臉上生疼,行人四下逃竄匆匆忙忙趕回家去了。可她此刻是不願意回家的,眼看着一戶戶門窗禁閉,她蹲到街角茫然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去向。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有人停在了她面前,為她遮去了大半的風雨。向佳慧迷茫擡頭,看見的是穿着府衙官服的捕快,笑盈盈地撐傘望着她道:“需要幫忙嗎?”
“你還有這麽好心的時候?”沈靜姝打斷了許承澤的講述,被斜睨一眼後又悻悻改口,“那後來呢?”
“後來?她将妹妹失蹤的事情告知與我,我帶她回府衙報案,可府尹大人似乎興致缺缺。我懷疑此事另有隐情,便找了個時間進他書房看了看。”
看?
你那是偷吧。
沈靜姝看着許承澤一臉坦然,不禁腹诽到。
許承澤看上去并未覺得這有任何問題,繼續道:“我從他書房裏翻出來不少人的往來書信,又将之與府衙內現有的卷宗一一對比,發現從去年生辰後的一封賀信開始,府衙內所有的女子失蹤案均未告破。”
“王甫仁?”
“他寫的賀信,禮單上附的是雲雨樓特有的花雕酒。”許承澤笑着點點頭,“于是佳慧姑娘化名紅袖去了雲雨樓打探消息,而我留在府衙察看各地新遞上來的卷宗,也留意府尹大人和王甫仁之前的人情往來。
“只是對方遠比想象中謹慎,我們一直也沒能查到什麽線索。無奈,我僞造了大內令牌,在一次行動裏有意暴露了自己行蹤。過後不久,王甫仁便上折子請了告老還鄉。我跟紅袖姑娘連忙各自尋了由頭跟來,再後面的事情,沈姑娘也都知道了。”
沈靜姝聽完所有講述,停頓了好一會兒,恨恨吐出兩個字:“騙子。”
“沈姑娘何出此言?”
“你早知王甫仁有問題又與紅袖姑娘是舊識,還假惺惺說什麽‘柳新案後才發現玉心堂有問題,恰逢康鴻是紅袖姑娘常客便叫人打探一下消息’?”沈靜姝不加掩飾地嘲諷道,“你不信任我。”
“原是我錯怪了沈姑娘。”許承澤并不否認,可致歉也并未換來諒解,沈靜姝悶悶不樂地坐到窗邊數星星去了。
細碎的熒火鋪滿了夜幕,襯得月亮愈發慘白,卻也預示着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而這些與自己遙遙相望的小星球,會有自己的故土嗎?
沈靜姝望着天空漫無目的地想着,意識逐漸模糊,唯一算得上清晰的記憶,是她不知何時孤零零闖入了一間房。
房裏什麽也沒有,連牆面也是光禿禿的,只有南面開了一扇窗,透出星星點點的光亮。沈靜姝心內一片惶恐,來不及多想徑直走過去打開窗戶想逃跑。但窗戶後面等着她的并不是期盼中的美麗新世界,而是一雙直覺熟悉的眼睛,說不上悲喜,只靜靜地回望着她,像極了之前漆黑天幕裏散落的微弱熒火,卻無閃爍的生機也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
沈靜姝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登時吓得大氣也不敢出,一步步回退。不成想,此刻房間內已變了模樣,她一腳踩空整個身子跌落谷底。
預料中的疼痛感沒有到來,她只是從睡夢中驚醒,帶着被人吸幹了腦髓般的沉重頭顱,呆呆地看着許承澤笑着與她打招呼:“做噩夢了?”
他依舊安穩躺在床上,精神頭卻是比夜裏好上許多,至少比沈靜姝當下一臉蒼白渾身冒冷汗的境況要好得多。
“噩夢嗎?倒也算不上。”沈靜姝模棱兩可答着話,邊動來動去舒展着筋骨,不住抱怨着,“這樣睡一覺好難受啊,也多虧了你能受得住。”
“這床也沒多舒服。”許承澤道。
沈靜姝自然知道這是事實,可眼下從他嘴裏說出來,總歸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是以,沈靜姝也懶得理他順手打開窗戶往院子裏環繞一圈,發現向佳寧還沒回來,想起那個夢,她隐約有不好的預感。
“你說這向姑娘要是真的把我們捅出去,是不是就完蛋了?”
許承澤似乎并不擔憂,自顧自說些沈靜姝聽不太懂的話:“太過風平浪靜的地方,總需要有人下場把水攪渾……喏,人來了。”
他口中來的人自然不會是向佳寧,而是按時到此提人的程子安。
這人今日心情大好,跟人打招呼的語氣都輕快不少,即便說出來的話十分地不讨喜。他靠在門框上,沖許承澤揚揚頭,道:“喲,還活着呢?”
沈靜姝淺淺瞪他一眼,許承澤收斂眉眼應着:“托程公子的福。”
“可別謝我,謝薔兒吧。”程子安露出一口大白牙,晃晃手裏的一團牛皮紙,有淡淡的桂花香氣撲面,大約是專程帶來的早飯。
只是,薔兒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稱呼?
沈靜姝嫌棄地皺起眉頭,帶着一身的雞皮疙瘩直往後躲。
“怎麽了?不舒服?”程子安看她臉色不好,伸手走幾步過來探額頭。沈靜姝慌不擇路,哭喪着的臉越發難看了:“你離我遠一點,我一定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許承澤見她為難,主動解釋道:“興許是昨夜怕我這兒過了病氣,靠窗睡受了涼。早知道,還是應當謝了她的好意,讓她跟向姑娘到別處借宿去。”
“是啊,這病了可沒法上課。”程子安眼底憂思甚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提議到,“今日課業結束,我把你送到女寝去。“
“潘姑娘還傷着,我怎麽能夠丢下她一個人?”沈靜姝迅速否決,還将許承澤抛出來做由頭,萬萬想不到這同條船上的螞蚱并不與他站隊。
許承澤揚揚手,潇灑攆人:“去吧,我一個人也圖個清淨。你若是真病了,程公子定要找我麻煩,到時候我可擔當不起。”說話間,還不忘提及程子安突如其來的殷勤,後者還贊許地點點頭,道:“我與夫人說些好話,今日你好好養傷便是。”
沈靜姝臉色有些挂不住了,一大早兩個男人在這裏唱的什麽戲?
她絞盡腦汁想着說什麽能穩住局面,一個沒注意便被程子安扯了胳膊往外走,邊走人道:“潘姑娘都比你看得明白,說了不用你照顧,你好好聽話我自然會把一切安排好。”
沈靜姝說不出什麽話,卻又止不住地回頭看。低矮房屋下,許承澤不知何時靠到了門框上,不住與她揮手送別:“記得幫我替向姑娘問好!”
直到這時,沈靜姝才似乎明白,許承澤的這瓶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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