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魔鬼與乖小孩
第75章 魔鬼與乖小孩
“謝軍峰,是你的父親嗎?”
電話裏的警察問道。
“…是。”
謝時煜故作停頓地問答。
警察只是打電話而不是直接上門,說明并沒有掌握到什麽關鍵的信息,只是日常調查。
“您父親最近有回來過嗎?”警察問。
謝時煜:“…沒。”
警察似乎覺得一個十三歲的小孩不能很好地回答他的調查:
“你媽媽在家嗎?”
“不在。”
謝時煜很簡短地回答,語氣極冷淡:
“怎麽了。”
對面的警察似乎有點猶豫,這個孩子表現得也太冷靜了。
但仔細一想,也有點理解,一個從小被吸毒父親拖累影響的孩子,聽到警察打來詢問吸毒父親的下落,已經麻木了,不再會像普通孩子一樣感覺到害怕,擔憂,只覺得厭煩,一定是父親又幹了什麽壞事警察叔叔才會一遍遍打電話來問詢。
“沒事,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一下。”警察放柔了聲音,不要吓到十三歲的未成年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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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最近真的沒有回來過嗎?或者你有沒有在哪裏見過他?”
——立刻說沒有會顯得太刻意。突然說一個很具體的時間也會引人注意。謝時煜很清楚這一點,他故意想了一下,然後說:
“…上個月吧。”
警察:“具體是上個月幾號呢?在哪裏?”
謝時煜:“嗯…他回家來,日子不太記得了。”
“可以再回憶一下嗎?比如說是周末、是晚上、還是放學的時候回來的。”
“是放學。”
警察:“那就不是周末了,能記得那天學校有什麽活動嗎?方便我們回憶一下日期。”
謝時煜故意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好像是二十幾號的時候吧,對,那時候有舉辦校運會,大概是22、23那兩天吧,具體是哪一天我記不清楚了。”
警察:“好的,謝謝您的配合。”
“出了什麽事嗎?”謝時煜問。
“沒事。”那個警察說道:“只是日常調查做個記錄。不用擔心,我這裏查到你父親在……大概6年前因販毒入獄,今年的2月初出獄。那他現在有找到工作嗎?你知道他在做什麽嗎?”
謝時煜:“我不太清楚他的事。他很少回來。”
“這樣啊。”電話裏的警察聲音聽起來有些遺憾,似乎沒有找到他想要的信息:
“那打擾你了,再見,快去做作業吧。”
電話挂掉了。
謝時煜若無其事地走回房間。
他狹小的卧室裏沒有窗,客廳裏,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剩最後一抹血色,從客廳的窗透進來,将桌角的黑影子拉得長長的。
窗外,天空的夜幕是稀了水的藏青色,深色中透着淺淡的清透,上面繡着一小枚月亮。
剛才那個警察在說謊。
十三歲的謝時煜躺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想到。
這個警察明顯是在追查有關毒品的案件線索,可能懷疑曾經吸毒的父親。但是不想打草驚蛇,所以謊稱是日常的問詢調查。
如果只是日常問詢,一開頭就會問他父親出獄後問有沒有工作,現居地是哪裏,根本沒有必要去問日期。
晚歸的飛鳥在窗外,熙熙攘攘地停在電線杆上,叫着、喧鬧着。
藏青色的天空,西邊汲了一抹紅,像水裏暈開的血。謝時煜轉了一個身,将腦袋埋進枕頭裏。
警方正在調查有關毒品的案子,懷疑他販毒出獄父親是不是又重新再販了才打來的電話。
——跟他的案子并沒有關系。
沒有開燈的卧室越來越暗了,家裏的一切映在謝時煜眼中,依然很清晰,他的夜視似乎比普通人更好一些。
他低頭,又看向自己的手,掌紋交錯。卧室裏的書桌燈,在客廳透來的夕晖下,影子不斷地變長、變長,黑黑地影子爬到床上,爬過謝時煜的手上,像已經幹咳的血。
——屍體處理的很幹淨,面部也焚毀了,警方甚至很難确認受害人是他父親,更不要說可能會給他打電話。
就算他父親還在,如果有什麽販毒的案子,也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爸有打女人和小孩的體力、搶他媽媽的錢,但并沒有販毒的腦子和“膽魄”。這世界上就是有這種、無論在黑白哪個世界都混得像渣滓一樣的人渣。
謝時煜從床上坐起來,打開書桌臺燈、書包、英語練習冊。
他用那雙手開始寫作業。
只有他知道,6年前,他吸毒的父親販毒入獄,并不是真的販毒了。
是他嫁禍的。
、
六年前,七歲。
“小時煜,你知道嗎?人會不自覺的去做自己擅長的事,叔叔的第1個作品也是我的父親。”
快要搬走的那一個月,陰雨連綿的季節,小賣部叔叔紀世明坐在結賬的玻璃櫃後,一邊擦着他的護手霜,一邊笑眯眯地看着小時煜說。
他說的話在普通小孩的普通理解下只是怪裏怪氣,但小時煜能夠知道,叔叔是在講述自己殺人的回憶。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既做不成普通的好人,即使變壞了,也只能是壞人裏的蝼蟻。”
紀世明叔叔似乎是想起了他的父親,他的眼睛注視着外面陰郁的天,有人遠遠地走過來,步履匆匆,像是剛下班。紀世明眯起眼睛,認出了那是誰:
“就像那邊那個,104室的。你要說他壞吧,猥亵小孩其實只判5年以下,比起變态連環殺人犯,那可是輕多了,但不知怎麽說,就讓人感覺有點惡心。”
砰答。
小時煜把一摞東西放在收銀處:
“結賬。”
他不想理會叔叔神神叨叨的話,今天他來幫媽媽買的東西有一點多,小賣部叔叔故意一件一件慢慢地查看。
手邊的計算機發出女式機械音:1塊2毛加3塊9毛加…加……
外面是綿綿的陰雨,落在地上也不會發出聲音,空氣濕漉漉的,像充斥着一團團陰濕的霧霾。白茫茫的一片。
“等于……”
計算機哔哔地響着,小賣部叔叔也哔哔地說着:
“他從來沒有送過我生日禮物。從小也沒有關心過我,所以18歲成人的那一天,我把他做成了第1個作品,用來慶祝我的生日。來,一共是79塊8毛。”
小時煜拿出綠色的50元大鈔和褐色的20元鈔票,放在桌子上:
“零頭就不要了。”
小賣部叔叔:“9塊8還能算零頭嗎?差兩毛就10塊了!”
小時煜把手插進口袋裏,好像一副我就只有這麽多點錢,你看着辦吧。
“好吧,就算你70吧。”紀世明本來也不是靠小賣部賺錢,“就當做剩下的9塊8是你聽我說話的報酬。
“第2個作品是我女友的前男友。那人實在是太煩了,都分手了還叽叽喳喳的,太會糾纏人。”
結完賬,小賣部叔叔開始慢條斯理地幫小時煜把東西裝進購物袋裏。
小時煜打量了他一眼:“沒想到叔叔這樣的人也能交到女朋友。”
紀世明:“別看我現在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可好着呢。”
小時煜不說話,人到中年的一個表現可能就是總愛說自己年輕時候有多受歡迎。
“之後的作品就越來越多,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一個勁想要分手,還自以為我不知道,她那種每天擔驚受怕的樣子,把她心裏的害怕都寫在臉上了。普通人的僞裝在我們這樣的人面前根本無所遁形。”
小時煜心裏嗤之以鼻,他和紀世民不是一類人。他這麽堅信着。
“第五個作品是找她搭讪的學長,她似乎很信任他,說話時似有似無地找他求助。”
外面的雨氣撲進來,小時煜感覺到一股涼意。
但他沒有說什麽。
今日,他如果是一個普通小孩,面對即将搬走的小賣部叔叔的胡言亂語,應該要感覺到麻木了,他不會再去說什麽。而且多說多錯,禍從口出,不如保持沉默,叔叔反而拿捏不準他的心思。
只要在叔叔搬走之前沒有被發現他是個異樣的小孩,他就沒有危險。藍絲帶就能成為他未來的底牌。
紀世明輕描淡寫地補了最後一句:“當然,這些作品都是在她面前完成的。”
小時煜心裏怔了一下,仍然沒有說話。如果不知道叔叔真面目的普通小孩,根本不能理解紀世明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甚至根本無法通過“聽”就分辨出他她到底是哪個她。
紀世明:“我沒有把她也做成我的作品,不過,她離那個狀态也不遠,從生物學上說,她還仍然存在,但是社會和心理上來說,她應該已經不存在了。”
小時煜立刻就理解了叔叔在說什麽,這個人真是十足的魔鬼,他那個普通正常人的前女友,大概猜到了他的真面目,于是想要逃離,可是發現根本逃脫不了。
她不敢告訴別人,怕被紀世明報複,所以只能潛意識地去找人幫助,然而,紀世明把她所有接觸過的潛在對象,全部殺了,并且在她面前分屍,或者還心理逼迫她,都是因為她曾經去找他們,這些好人才會死掉……
小時煜可以想象,被這樣對待的普通人,即使沒有被紀世明殺掉,應該也已經完全瘋了,就算說出什麽話,周圍人也已經不會再相信她了。
刷啦,刷啦。購物袋裝滿了。
紀世明:“從那之後就再也停不下來了。不過我很清楚,再那樣繼續制造我的作品……”
“我要回去了。”
小時煜打斷他的話,他拎起裝滿東西的購物袋,準備走出小賣部。
“等等。”
小賣部叔叔伸手搭住小時煜的肩膀,阻攔他回去。
——那力道很大,憑小時煜的力氣無法掙脫開。
紀世明:“你漏了這個。”
嗞啦嗞啦……
老舊的機器吐出一張小票。紀世明叔叔慈眉悅目地用塗了櫻花護手霜的手指,捏起那張小票,放進小時煜的袋子裏:
“你才七歲,等你長大的時候就會發現,人是有極限的,有的人23歲在寫相對論,有的人23歲寫不出畢業論文。我的極限就是十二個作品,再多,就要暴露了。
“但你不止,是不是?
“你可能會成為比我更上一層樓的魔鬼……”
嗒、嗒、
高跟鞋的聲音。
“煜煜,你怎麽買東西買了這麽久呢?”
媽媽從居民樓裏走出來,站在小賣部門口。
她看到裏面,兒子正提着袋子,似乎已經結賬好了,小賣部叔叔把小票放進他的袋子裏,似乎在提醒他漏了小票。
她沒有覺察出任何異樣。
小時煜先發制人,按照往常,他會像普通小朋友那樣綻放出天真的笑容:
“剛才叔叔在跟我聊天,是吧?叔叔。”
——但現在不行。
這樣的問句會顯得他太過游刃有餘,小時煜在心裏想,正常普通的孩子在最近一個月都被奇怪的中年大叔說奇怪的話,心理上一定是害怕、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時煜故意讓嘴唇嗫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然後偷偷吞了回去,他的小手握着購物袋,手指緊了緊,将白色的塑料袋繩子捏成薄薄細細的一條,用力地攥在手心裏。
——卻還是沒有說話。
最後是紀世明開口:
“喔,是我在跟他聊聊天,這不是快搬走了嗎,以後都不常見到了,這孩子聰明得很,我看着很喜歡。”
“哈哈,他哪裏聰明,在學校那個數學成績差的要命,唉我都懶得講他,謝時煜,走了。”
小時煜低垂着頭,用了一點力,把裝滿東西的購物袋拽走,小賣部叔叔也放開了他。
——媽媽站的位置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不會注意到他這麽微小的動作和神态,離他最近的是小賣部叔叔,這個距離才可以捕捉到他的表演。
紀世明盯着眼前這個孩子,皺起眉頭。
見不到小時煜的時候,他心裏的直覺非常強烈,這個孩子一定是個魔鬼,至少是個魔鬼胚子。
但他每次見到小時煜,理智的分析似乎就在腦海裏占據上風,這小家夥每一個神态眼神都和普通孩子一樣,而且因為家境的緣故,這孩子必然會敏感,甚至有一點“自閉”,除了那個楚楓,幾乎沒有看到他跟其他小朋友玩。
這樣的孩子,聽到他總說莫名其妙的話,一邊心裏覺得他有病,一邊又不知如何應對,跑掉也會被他用力抓住,強迫地站在原地繼續聽。
這樣的狀态長達一個月,這孩子就變得有些麻木,想把這些胡說八道當做耳邊風,但似乎又對這些隐隐有暗語的話感覺到害怕。
小時煜的表現和紀世明腦中所想的一個普通孩子的表現,分毫不差。
滴嗒,滴嗒……
“哎,下雨了?”
謝時煜的媽媽擡起頭,鉛灰色的天空重重地壓在他們頭頂之上。
“煜煜,走,快回家吧。”
“嗯。”
小時煜主動拎着購物袋,小小的身影快速跑到媽媽的身邊,消失在陰濕的雨幕中。
身後的紀世明,盯着年幼的謝時煜,注視他小小的影子,被漫天的雨吞沒。
、
回到家的小時煜躲進自己的房間裏,打開衣櫃,盯着那條藍色的絲帶。
砰的一聲——!
“謝時煜你在幹嘛啊?發出那麽大的聲音。”
客廳裏的媽媽走到謝時煜房間門口,剛才那聲像是衣櫃關門聲,她想看看兒子好端端地幹嘛要去摔衣櫃的門。
“沒什麽。”小時煜在裏面回答。
他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再也忍受不了父親對媽媽和他的毒打,他準備就在這一兩年內動手,和父親體力上的差距可以借助藥物,如今醫學這麽發達,只要弄一點迷藥或者安眠藥,就可以填補他和父親體力的空白,而且,藍絲帶已經成為了他的底牌。
——事情都很順利。直到這一個月,小賣部叔叔的“胡言亂語”。
紀世明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讓他不爽,因為叔叔有一部分說的沒錯。小時煜自己知道,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而且,似乎、确實,比起那些加減乘除計算題,楚楓做起來得心應手,他做的卻很吃力。
——他對別的事、一些小孩不會做的事、甚至別人都無法想象這個年紀的孩子會做的事,更加地擅長,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在黑暗的地方點亮了。
小時煜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但現在他的計劃全亂套了,不是因為安排地不夠仔細,而是…如果他這麽做了,就像被紀世明叔叔精準預言了。
他不想做魔鬼,他不是小賣部叔叔說的魔鬼。
年幼的小時煜在心裏這麽篤定地想着。
、
六個月後
“那邊那個!不要跑!!怎麽回事?叫你不要跑!”
老式居民樓裏,小時煜捂着頭上的傷口,站在404的窗口,往外眺望。
下面警車肆虐,嗚嗚的紅燈尖聲嘶叫着,讓樓裏每一個心懷鬼胎的人都感到害怕,怕自己曾經的斑斑劣跡暴露在陽光之下。
今天,媽媽不在家,家裏的贓物在上一次也都處理掉了,爸爸剛剛回來撲了個空,一分錢沒拿到,把他打了一頓,就走了。
謝時煜的爸爸,謝軍峰,剛走到樓下,忽聽後面的巷子裏警車肆虐,兩三個警察跳出來就追他,他條件反射性地撒腿就跑……
跑不出一條街,兩個警察上來将他制服在地:
“幹什麽?你們幹什麽?我又沒做什麽!!放開我——”
後面的警察一齊上來,将一米九幾的謝軍峰壓在地上,锃亮的手铐拿出來:
咔嚓!
将謝軍峰的手緊緊拷住。
“自己幹過什麽,心裏沒點數!!搜他!”
“他身上肯定有!”
兩個警察上來對謝軍峰搜身:
“我沒有…沒有,什麽東西都沒有!啊喲警察同志你們肯定抓錯……”
“這是什麽!”
謝軍峰還在掙紮着,警察很快從他的衣服內夾層裏摸到了一個東西。
警察:“你還縫起來,縫的還挺嚴實的!”
謝軍峰木楞着,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不斷地掙紮唾罵。
15秒後,警察從他的大衣內層搜出了一包白粉。
——毒品。
謝軍峰的臉色煞時白了。
“這……這不可能啊……這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警察同志,你這得查清楚,這肯定是有人嫁禍給我的!”
謝軍峰心裏清楚,平常吸毒,只要不是聚衆,不會派這麽多人來的,這警察數目、陣仗,像是知道有人要接頭,來抓個人贓并獲的。
而他就是那個倒黴的“人贓”。
謝軍峰很明白,吸毒和販毒,這個量刑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難道…難道是最近他去買粉的時候?有人嫁禍給他?掉包了他的大衣?還是…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一點也想不通:
“我真的!我沒有…真的不是我!這肯定是有人嫁禍給我,警察同志,真的不是我,我從來沒有……”
“別費勁狡辯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事,走,去警察局說,帶走——”
警察将謝軍峰押壓上了警車,紅燈呼嘯而過。他戴着手铐垂頭喪氣地被推進警車裏,死活想不明白這到底怎麽回事,他一直在回憶最近買毒品或者是跟人交際的時候,有沒有中了什麽圈套……
他完全沒有想到,居民樓上,那個在他看來還是幼稚鬼的小孩,正站在404室的窗簾之後,盯着他看。
小時煜微微笑了一下。
小賣部叔叔搬走了,每天沒人來叨擾他,精力充沛的小時煜又把關注重心擴展到整棟居民樓。
不久,他發現對門403室,有些問題。
之前可能是因為走私大嬸在的緣故,這人行事還很低調,只是一個每天喝得醉醺醺的酒鬼。
小時煜調查之後,發現這個人販毒。
當然是最低端的販毒馬仔,沒什麽權力。出于兔子不吃窩邊草的精神,403室的酒鬼很早就知道404室謝時煜的爸爸是個吸毒的,但他從不拉生意。
直到某一天,他發現他的貨總會少掉一點。
——每次都少非常微小的克數,但次數一多,他就發現了,而且,每次少的時候,基本都是404室那家父親回來的時候。
半年來,小時煜在其中挑撥離間,最終促成了今天這件事的發生。
謝軍峰因販毒罪入獄,因數量較少,且是初犯,認罪态度誠懇,判刑6年。
403室的“醉鬼”也感覺這棟居民樓待不下去了,想要逃走,被警方在高速公路口逮捕,一周後,新聞報道警方順藤摸瓜,破獲重大毒品案。
父親正式被關進監獄裏的那一天,小時煜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黃昏裏,飛鳥一簇一簇停在電線杆上,成為一個個漆黑的音符,奏響樂章。
小時煜靠在窗邊,輕輕地哼着未名的歌,媽媽回來時,笑了笑:
“今天你這麽高興呀。對了,媽媽找了一個飯店的工作。”
——在飯店做雜活。
小時煜嗯了一聲,表示挺好的。紀世明叔叔已經不再做銷贓人了,最近風聲也比較緊,媽媽也不可能一輩子都靠偷竊為生。
媽媽:“從明天開始晚上可能就不回來了,是夜班。晚上媽媽不在,那你就自己一個人睡覺可以嗎?”
小時煜:“好。”
媽媽:“你會害怕嗎?”
小時煜愣了一下,以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怕黑似乎很正常,但對他來說,黑夜或許才是他的歸屬。
但小時煜還是按照媽媽期待的那樣,低下頭,顯得有些怯怕:
“有點…害怕。”
媽媽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你要是害怕的話就開着燈睡,門也要記得鎖好。嗯……還有,過一段時間的話,我想去提交離婚協議書。”
小時煜點點頭。
他爸已經入獄了,婚姻八百年前就名存實亡了。媽媽換了正經的工作,也不會再害怕民警和其他的人來調查,當然正經的工作工資微薄且辛苦,他們家短時間內可能會變得更窮。
不過紀志明叔叔走了,他爸那個吸毒的魔鬼也走了,401室走私的大嬸被殺了,402那個虐貓男也死了,403室的“醉鬼”販毒馬仔也跟着被抓了。104室那個戀童癖大叔慫的一逼,這個居民樓除了有些破之外。對年幼的謝時煜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
小時煜望着寧靜的居民樓,回想那天父親被警察帶走的場景。
夜幕已經沉得很黑了,他注視着自己的雙手:
他不是普通正常的小孩。
但也不是……
魔鬼。
、
叮鈴、叮鈴、叮鈴
客廳裏,唯一的座機又響了。
13歲的謝時煜從床上坐起來,現在,天完全黑了。已經看不清任何的東西,連最後一絲殘陽的血色也消失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謝時煜聽着聲音,走到電話旁。
“喂。”
“是我。”
電話裏13歲的楚楓說:
“你這周末有空嗎?”
謝時煜聽見楚楓的聲音,忽然感覺心情平靜了,像被微風拂過的湖面。
無論如何,楚楓總是在他的身邊,他們會一起長大,直到他們走到不得不分開的岔路口。比如重點高中或者名牌大學。
但初一的謝時煜現在并不想那些不愉快的未來:
“有空。怎麽了,你要約我?”
楚楓不理會謝時煜的戲谑,他正經道:
“上個月不是校運動會嗎,跑步得獎的人要去市裏參加比賽,這周在體育館舉行,需要有人做志願者,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好。”
謝時煜回答。
楚楓是校學生會的,這種市級的比賽或者大型活動,他們都會最先知道消息,并且需要去參加。以後競選時填寫經歷表格,也能有很多活動和獎項可以填進去。
楚楓:“那就周天早上7:30在體育館門口見。”
謝時煜:“我直接去你家接你呗。”
“……”
楚楓握着電話的手突然緊了一下,這個樣子好像……接送的男女朋友。
他甩開了這個念頭,拿遠了一點電話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顯得那麽高興:
“好吧,那要早一點,7點。”
“嗯。”謝時煜說,“早餐呢,我做給你吃吧。”
“好。”楚楓:“要流心蛋。”
“沒問題,對了,明天英語作業借我抄一下。”
“我哪天沒借你你抄?”楚楓:“你就不能自己做嗎?看看你上次的英語月考……”
謝時煜哈哈笑着,掩飾了過去,上帝給人開了一扇窗就會關掉他的門。他的窗通向黑夜,而他通向[學習]的門被鎖死了,看到那些字母、公式他就打瞌睡。
楚楓:“那到時就在我家樓下等你。拜拜,挂了。”
“嗯,拜拜。”謝時煜說。
啪嗒。
楚楓一放下電話,心裏悄悄舒了一口氣,他撥電話的時候就想到了一個問題,但幸好,謝時煜并沒有問他。
電話的對面,漆黑的客廳又靜了下來。
謝時煜在接楚楓電話的時候也想到了一個問題。
——明天還要去學校上課,楚楓完全可以明天再跟他說,卻特意打電話給他了。
謝時煜沒有說出口調侃楚楓,他把它當作今天意外的甜,藏了起來。
快六點了。
楚楓看了眼挂鐘,爸媽也快回來了,他拎着書包走上2樓的書房,開始認真的學習。
到了飯點。
媽媽在樓下喊:“楚楓——楓楓——吃飯了。”
楚楓慢慢地合起數學練習冊,他不喜歡吃晚飯,或者說,他不喜歡在家吃飯的每一個時刻。
他不得不聽電視裏飛速的英語鳥語,然後被迫再聽爸媽吵架。他從來沒有覺得家裏的飯好吃,每天最高興的事就是晚上能睡覺,第二天睜眼醒來的時候,班級裏有謝時煜給他帶的早餐,要麽是流心蛋或者是糯米團。
楚楓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音色,應了媽媽。他下樓來,聽起來好像很開心,像一個期待吃飯的好孩子。
坐在飯桌上,滴答,楚楓爸爸摁開了電視:
“現在警方已經找到全部的屍塊,目前正在調查受害人的身份,争取早日破案,現在我們來看一下警察局林副局長對此的回應——”
“這個案子我們警局高度重視,兇手作案手法非常殘忍,影響極其惡劣,我們一定會破案,給大家一個交代。出于對現場的保護和案情的保護,我們無法交代破案過程和更多的細節,請各位諒解……”
後面的畫面有跟車跑的記者追問,但都沒有結果。
“好的。”話筒轉回給主持人那裏:“非常感謝,雖然無法知道更多的消息,但據悉,犯罪現場非常慘烈,這是我市甚至我省近十年來首次出現如此惡劣的分屍案件……”
13歲的楚楓偷偷扒了一口飯,他聽着新聞,這好像就是學校裏謝時煜他們講起的分屍案吧。明明六年前還發生過紅塑料繩分屍案,至今都沒破,但現在,電視臺似乎集體失憶了。
不過,楚楓對這類事情不算特別感興趣,也沒有追求真相的正義感。雖然這個案子發生在離他們校園不遠的南郊外。但楚楓心裏毫無實感,好像隔着一層屏幕,就永遠不會在現實裏遇到。
楚楓爸爸對這種刑事案件非常有興趣,他目不轉睛的盯着看:“哎呀,像這種分屍案件啊,估計是要成為懸案,這很難破的,屍體碎成那麽多塊,現場都亂了,線索也都沒有。警察局壓力大呀……”
滴答。
楚楓媽媽搶過遙控器,一把将電視換到了英語頻道,叽裏呱啦的鳥語從電視裏冒出來,像蜜蜂一樣鑽進楚楓的耳朵裏,嗡嗡嗡嗡。
楚楓已經習慣了,他每天飯前都要受這個蜜蜂的折磨。他淡定地扒着飯,覺得也沒有沒什麽食欲,吃起來像在嚼白色的蠟燭。
但他不能愁眉苦臉的……
楚楓還沒來得及調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媽媽斥責他:
“你愁眉苦臉的幹嘛?我辛辛苦苦給你們做飯,你不知道感謝就算了,還天天挂着張苦瓜臉給誰看哪!今天的飯菜不好吃?”
楚楓只好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神态。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的溫和、可愛和乖巧,他夾了一口魚,違心地說:
“很好吃的。”
楚楓爸爸看不下去,開口譏諷兩句:
“你讓他天天吃飯聽這個鳥語,再好吃的山珍野味,那也是味同嚼蠟!還有你這個菜做的太鹹了,下次鹽巴少放點。”
楚楓媽媽:“哎喲你個大老爺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天天嫌我做七做八做的不好吃不合胃口,那你自己做啊,不會做就自己拿錢請個保姆嘛。對了,你評職稱評了嗎?”
“你能不能不要老在吃飯的時候跟我說這個!”楚楓爸爸面有愠色,今年職稱評職稱,估計他又沒指望了,有個比他資歷大5年的副教授肯定要先上升成正位。他正郁悶着的:
“行了,你天天哪壺不開提哪壺,跟我對着幹是不是?到家吃個飯都沒有個貼心的日子!”
楚楓媽媽:“什麽意思啊?我好心累死累活,每天變着花樣做飯給你們吃東西,一個兒子老三老四的吃飯擺着張臭臉給我看,另一個跟我說生活沒個貼心日子,行啊!以後你們愛吃吃不吃拉倒!”
楚楓爸爸不想多說,拿起遙控器直接轉成新聞臺:
“我今天就想看這個,我不想聽什麽鳥語,唧唧呱呱的。他都聽了多少年了,英語不也沒什麽進步嗎?上次月考英語。才考多少分來着?才考91,白白錯了9分,那個孫兵都有96分,是不是啊,楚楓。”
楚楓只好點頭,他英語确實發揮失利了,因為那天聽聽力的時候肚子痛。他本來不想說出來,但他不喜歡爸爸拿孫兵來壓他一籌:
“考英語的時候肚子痛。”
“好端端的怎麽就會肚子痛呢,考得差就考的差,淨找一些借口。”楚楓媽媽奚落他。
楚楓也有一點生氣,他那天是真的肚子痛,并不是因為在找借口。他平常英語都是98、99,甚至是滿分的狀态,他父母分明也是知道的,偶爾一次考試,為什麽就要這樣來說他?
“那天是真的肚子痛。”楚楓又強調了一遍,“可能是前天晚上吃了什麽……”
楚楓媽媽:“你能吃什麽東西!你什麽意思啊?你前天晚上吃的那不就是我做的飯嗎?我們都沒有痛,為什麽你就痛呢?”
楚楓爸爸:“是啊,而且你當時考完也沒有說,現在就來馬後炮,今天講你兩句考試考的不怎麽樣,就在這裏給我找借口!你要是高考也這樣莫名其妙肚子痛,那怎麽辦?考出來多少分就是多少分。我們也不是責怪你考91分就怎麽樣了,你自己有錯就要認識,別人講你兩句,就自尊心受不了,動不動找借口,你這樣以後上了社會怎麽混!”
楚楓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忽然又統統都沉默下去,他低頭吃了一口飯,不再說話了。
楚楓爸爸乘勝追擊,槍口轉向楚楓媽媽:“還有你,你這做的飯本來就不怎麽好吃,要麽鹽放多了,要麽就是調料搞錯了,我上上次在學校也是肚子痛。”
楚楓媽媽:“是,我做的菜有毒,行了吧?都別吃了!”
楚楓爸爸不理會,他一把拿起遙控器。把頻道壓到自己想看的新聞頻道。主持人還在探索有關分屍案的事情。
楚楓媽媽最讨厭看這些案件,看得讓她害怕得不敢睡覺,她立刻又壓回英語臺:
“別看了!!楚楓,來,上次英語考的那麽差,這次要多補補,還有兩年半你就要中考了。”
“中考怕什麽。”楚楓爸爸接道,“以我們楚楓的成績,那是肯定是保送重點,沒問題。是不是呀?”
楚楓不說話。
楚楓媽媽:“保送是保送啊,但英語這個語言的基礎從小就要打下來,你那個新聞啊,你不是天天訂報紙都有看嗎?有什麽必要在這裏争你兒子的時間,現在大家都在争分奪秒地學習。別人吃飯的時候在吃飯,我們吃飯的時候聽英語,那自然到了高考就是不一樣的。”
叽裏呱啦的鳥語和父母日常的争辯,楚楓的耳朵像捅了兩個馬蜂窩,好多馬蜂鑽進他的耳道裏,蟄了他的耳膜,要順勢鑽進他的腦子裏去。楚楓覺得很痛,恍然之間,又似乎什麽感覺也沒有了,只覺得很累。
“我吃飽了。”
楚楓放下碗筷。
“唉,不行啊,不能浪費啊!回來!坐回來。”楚楓媽媽:“還剩下這麽多,你不吃掉我要怎麽辦?就倒掉嗎?”
楚楓爸爸:“那不可以啊,我們家從來不浪費食物,來,楚楓,吃掉。”
爸爸又講起他小時候那個大饑荒,挨餓,飯都吃不飽的時代,語重心長:
“來來,這些魚,排骨,還有這個青菜,全部倒進來,你可不能浪費!”
楚楓看着自己的碗裏,什麽菜都有,甜的鹹的辣的,五顏六色的,混雜在一起,爸爸對他說,一定要吃完,媽媽對他說,沒吃完不許下桌。
從小就這樣。
他從小就被這樣強迫着吃東西,強迫着看他不想看的電視節目,強迫地聽英語,強迫地練鋼琴,強迫着報各種各樣沒興趣的興趣班,強迫參加各種各樣并不感到榮耀的比賽,成為年段校園的風雲人物,親戚朋友之間的別人家的孩子。
楚楓注視着自己碗裏,蒜香排骨的汁,和西紅柿蛋湯的汁,和炒青菜的汁,甜的鹹的五味陳雜的,全部都拌在了一起,每道菜單看似乎挺不錯的,但混在一起有點讓他想吐。
他爸爸媽媽很喜歡這樣拌飯吃,但他很讨厭。
但沒有人在意他的讨厭,要麽覺得他矯情,要麽覺得他挑食。最終,楚楓不想惹麻煩,會強迫自己吃掉。
“我可以吃掉。”
楚楓說,今天,或許是因為跟謝時煜打了電話的緣故,讓他更有勇氣,也或許是一些其他的原因,他忍受了太長、太長的時間,已經不想再這樣忍耐下去了。
他想要反抗。
楚楓:“我想看新聞,今天不想聽英語。”
、
說出這話的時候,楚楓自己也感覺到有一絲可笑。或許是做了太久乖小孩,他這樣的反抗方式也顯得過于軟弱,而顯得好笑。
楚楓爸爸也想看新聞,他馬上跟兒子拉成統一戰線。
楚楓媽媽眉頭一皺,平常如果沒有爸爸在,只是楚楓想看個電視節目不聽英語,她也就算了,偶爾一天放過兒子。
但今天絕對不行。
這個先例一旦這開了,這就不僅僅是看一個電視節目的問題,她這個寶貝兒子嘗到了甜頭,就會學着跟爸爸一起聯盟來對付她,那她在這個家裏的地位就要下降了,說話也不頂用了。
“不行!”楚楓媽媽十分強硬:“吃飯就是吃飯,還講什麽條件,有的吃就不錯了,以前大饑荒的時候,哪裏還能吃到排骨,媽媽做的這麽辛苦,你不全部吃下去,對不起農民伯伯,對不起媽媽。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是需要吃這麽多!快點吃!”
楚楓不動。
楚楓媽媽:“讓你聽英語,也是媽媽為了你好,你以後長大就會感謝我了。你看你這次考試就只考了91分,你要是聽力真的足夠好,哪怕是肚子痛,也可以聽得懂啊,你肚子痛的時候難道聽不懂中文嗎?歸根結底那是因為你的英語沒有到達更高的水平……”
滴答。
楚楓第一次搶過遙控器,把它按成了新聞頻道。
這回連楚楓爸爸都有一點震驚了。
“楚楓!媽媽跟你好好講話你不聽?叛逆期到了啊,還是翅膀硬了。你今天這碗必須給我吃掉,你要是吃不完,你不要想去睡覺,作業也不要做了!”
楚楓頂嘴:“好!那就不做了。”
“你再給我說一遍!”楚楓媽媽的聲音突然提高八度,沒想到兒子竟然連作業都不想做了!
這個征兆很不好,楚楓爸爸也警醒過來,兒子今天似乎格外的不尋常,平常他們說什麽兒子都立馬去做,又乖又聽話。
事情有一點不對勁。
滴答。楚楓爸爸把電視關了:
“那這樣吧,電視不看了,誰都不看了好吧,楚楓你把碗裏的東西吃了好不好?”
楚楓爸爸轉頭又勸媽媽:“你也不要那麽沖,兒子現在是青春叛逆期,小心一點,等會你講兩句不高興他可要離家出走了咯,是不是呀,楚楓?”
楚楓感覺很不舒服,渾身都很不舒服,他不喜歡這樣看似溫柔語調其實夾槍帶棒的話,甚至開始有一點後悔,如果他什麽都不說,乖乖照做的話,也就是平平靜靜地吃飯,像平常那樣聽着難聽的英語,然後就可以結束了。
——為什麽他總要吃他不想吃的東西,看他不想看的電視,聽他不想聽的英語,彈他不想彈的鋼琴,所有的興趣都是毫無興趣的無聊、無聊、無聊的生活!
楚楓站起身,什麽也沒有說,轉身上樓了。
“這孩子今天怎麽了?”楚楓爸爸道。
楚楓媽媽皺起眉,雖然是是青春期,但楚楓今天也太反常了,竟然一點也不聽他們的話。
銳利的眼光在客廳裏逡巡着,突然,楚楓媽媽看到了那個電話,家裏的座機電話。
神使鬼差的,她朝電話一步步走過去,滴嗒——
她按下了一個通話記錄,很快,那裏跳出來一串電話號碼。
她擰起眉頭,難怪楚楓今天這麽反常,她知道這是誰的電話,謝時煜家的。
一定是那個吸毒家的小孩帶壞了楚楓!
“楚楓——楚楓——你給我下來!”
坐在卧室裏學習的楚楓,空洞地看着練習冊上的數學題,在草稿紙上機械地運算着……
他想假裝專心致志而沒有聽見——
嗒、嗒、嗒,快速的腳步聲從樓梯下傳來。
楚楓媽媽沒有敲門,直接開門:
“你給我滾出來!”
楚楓轉過頭,冷淡地說:“我在學習。”
只要遇到學習,他媽媽就會無條件的為他讓步,但如果不是學習,那就絕不可能。仿佛學習才是他們的孩子,而他不是。
楚楓媽媽:“你給我到客廳來。”
她的聲音也很冰冷,楚風感覺到有一絲不妙。
他皺着眉,跟媽媽下樓,那一步一步的樓梯長得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終于,他走到了客廳的電話旁,
楚楓心裏一驚。
糟了!
他今天忘記删掉跟謝時煜的通話記錄了。
只要按回撥鍵,就能找到他打給謝時煜家的電話。
“你今天打電話給那個謝時煜了吧?”
楚楓媽媽挑着眉問:“你們說什麽了?”
楚楓沉默。
楚楓媽媽:“還是他教你說了什麽?你今天這個樣子這麽奇怪,飯也不吃,還吵着不學英語。不是早就告誡你了嗎?不要跟這樣的人來往,你榆木腦子啊聽不進去!他家裏有個吸毒的反正破罐子破摔他就那樣了,還來帶壞你!你有沒有點腦子!你現在上初中了是最關鍵的時候,又不是小學生還這麽不懂事……”
楚楓抿着嘴不說話。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他和謝時煜玩得很好,但是時間一長,紙包不住火,二年級的時候,爸媽就知道了,他在跟一個家裏吸毒、成績很差、住在老破小居民樓裏的同學:謝時煜,玩耍。
楚楓爸媽如臨大敵,當即叫老師調開了他們的座位。小楚楓不再跟謝時煜是同桌了,他跟班上成績第二好的女生坐在一起,每天主要任務就是談論學習,收作業發作業,收考卷,發考卷。
下課的時候他喜歡去跟謝時煜玩,但架不住楚楓媽媽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班主任盯緊了,別讓自己兒子被壞小孩帶壞了!
楚楓媽媽是教育局的,老師哪敢怠慢,眼睛恨不得長在楚楓身上。
那段時間老師想方設法地隔開他們,不讓楚楓再去跟謝時煜玩,他和謝時煜就用在柯南裏學到的摩斯密碼,兩個人課間休息時,隔得老遠,在牆上敲那個摩斯密碼聊天。
敲很久,才能說一句話,卻也覺得很有趣。
三年級分班的時候。他和謝時煜恰巧又分在了一個班,這個班的老師是最有經驗的班主任,他父母提前收到了班級名單,看到謝時煜着三個字,就像看到了洪水猛獸,想要讓校長把謝時煜放到別的班級去,不要影響自己兒子。
小小的楚楓一直哭,求着父母不要這樣做,然而哭并沒有什麽用。他媽媽提出了條件:期末考試,語數英必須都是滿分,一共300分,同時暑假的鋼琴考級必須認真拿到最高等級,同時,還需要去參加省鋼琴比賽,必須要拿到第1名,如果都能做到的話,他們就不去和校長說了。
三年級的小楚楓非常努力,得到了期末300分,考級最優秀,還得到了省第1名的鋼琴獎。他父母也覺得拜托校長把別人家的兒子踢出最好的班級,似乎有點不那麽厚道了。
最重要的是,這三年來楚楓的成績并沒有因為跟小時煜一起玩而受到了影響,父母就不再強求了。
開學的時候,他們一起送楚楓去學校,還見到了謝時煜。雖說人不可貌相,那小孩長得倒也像模像樣,不會賊眉鼠眼的。如果不是知道他家裏有個吸毒的父親,倒也怪讓人心生好感的。
小學畢業了,到了初中,他父母就沒再去管謝時煜的事了,而且似乎也沒怎麽聽見兒子提到謝時煜這個名字,好像也沒看到他倆出去玩。楚楓爸媽只是交代了初中校長要把兒子放在最好的班級裏,沒有再去調查他的班級裏都有誰,他們甚至以為謝時煜根本不會考到這所初中來
六年級的謝時煜小升初考試發力,以最後一名考進了楚楓所在的初中。很恰巧,又和楚楓分在了一個班級。
因為兩人身高都高,而且初中必須男男和女女同桌,不在男女混坐,楚楓和謝時煜就又分在了一桌,成為同桌,每天都能見面說話。
楚楓很高興,但為了謹防小學的事情再度發生,他沒有再跟父母說起謝時煜的事情。
直到某一次家長會。
楚楓的媽媽好奇楚楓同桌考了多少分,當然無論多少分肯定沒有自己兒子高。
空空的座位上,楚楓媽媽打開同桌的考卷:上面是低的發指的分數,和一個陰魂不散的名字:
謝時煜。
從那之後,楚楓媽媽就多了一個心眼,她回家之後沒有把任何消息透露給楚楓,但,她偷偷在家長會上把謝時煜家的聯系電話牢牢背了下來,時常有空就會去搜查家裏的電話記錄。
奇怪的是,她一直沒有發現兒子打出這個電話……
直到今天。
楚楓媽媽:“老實說,你跟謝時煜都說什麽?你們是不是經常偷偷打電話!”
楚楓:“沒說什麽。”
楚楓媽媽:“沒說什麽你幹嘛打電話給他!是不是他教你說什麽?教你不要吃飯,不要聽英語,學會頂撞父母?!”
沒有、沒有、沒有!!
楚楓很煩躁,他想大聲告訴他們,什麽都沒有,他只是打電話問謝時煜要不要周末一起去體育館而已,就是這樣!
忽然間,極度的煩躁焦急之後,他又感覺到一陣疲憊,他什麽都想說,又什麽都不想說了。
如果老老實實告訴媽媽,周末他邀請謝時煜一起去做市運動會的志願者,媽媽一定會不允許的,她不喜歡他跟謝時煜一起玩。
楚楓急中生智:“他今天英語小測不及格,拿我的小測本去訂正,我忘了找他要,他可能帶回家了,我讓他明天記得帶來。”
楚楓媽媽懷疑地看着兒子。
“行!你竟然這麽說,我們打過去對一遍。”
楚楓媽媽立刻按了回撥鍵。
滴——
電話直接撥了個過去:
嘟——嘟——嘟——
每一聲都打在楚楓的心上。
他沒有跟謝時煜對過口徑。
——不知道謝時煜會怎麽說,如果說的不對……
啪嗒
電話接起來了。
“喂,楚楓?”
電話筒那邊傳來謝時煜的聲音。
楚楓的心怦怦地跳着,他已經對媽媽撒謊了,如果謊言被戳破,被媽媽發現他其實周末約謝時煜出去,那更要完蛋了,甚至她媽媽會采取極端的手段。徹底讓謝時煜調到別的班級去。
“哎喂,您好。”
楚楓聽見媽媽變了一個調子,溫柔甜美。他知道媽媽的做人原則,關起自家門來不管怎麽不堪,在外面一定要體面。
哪怕完全看不起謝時煜,在他面前把謝時煜罵的一文不值。但打電話過去的時候,聲音就要溫柔、得體、有教養。
楚楓媽媽:“嗯……因為看到家裏有播出一個陌生的電話,所以打來問問看,不好意思打擾你了,請問你是……”
楚楓媽媽明知故問道。
對面的謝時煜從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他也是一嗓子溫柔、得體、俊朗的聲音:
“阿姨您好,我是楚楓的同班同學,謝時煜。”
謝時煜故意補了一句:
“您應該記得我的。”
楚楓媽媽在心裏咬了咬牙,這死小子。但她仍然維持着甜美的語調:
“請問今天楚楓打電話給你是……有什麽事嗎?”
楚楓在一旁聽得心提起來了。
如果他現在出聲提示謝時煜的話。立刻就會被媽媽懷疑。
如果不提示,謝時煜怎麽知道他扯了什麽謊。
換位思考的話,假如謝時煜媽媽突然打電話給他,質問他謝時煜打電話都說了什麽,他也完全不知道要扯什麽謊才能蒙混過關,還能完美對上口徑。
一秒,兩秒,沉默。
謝時煜在這安靜中,立刻想到了今天唯一的借口:他的英語小測。
但他故意沒有說的那麽細致:
“沒什麽事,就是讓我別忘了帶……”
他聲音故意拉長了一點,沒有全部說話,他在試探。
楚楓立馬接話,對媽媽說:“你看吧!”
他說話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過去,謝時煜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猜的沒錯:
“就是…哈哈,今天我小測沒及格,借了他的小測本訂正,放學忘記還給他了,明天就還他。”
楚楓媽媽仍然不死心,她還是覺得這裏面似乎有什麽貓膩。可是……這兩人不可能有辦法對口徑,怎麽能說的一模一樣?
電話還沒有結束。楚楓不善言辭,不怎麽會跟不熟的人說話,謝時煜卻截然不同,對着電話筒,跟他媽媽談天說地,從借小測本訂正這件事,把楚楓誇得天花亂墜,變着法子誇獎阿姨教育有方,再表達自己感謝楚楓一直幫助他的學習,彰顯同學間互幫互助的友愛精神,巴拉巴拉巴拉……
楚楓媽媽捏着電話筒,開頭千方百計要逼問出點什麽,現在絞盡腦汁想要挂電話。然而謝時煜這家夥說的話又客氣又好聽,她是個絕不在外丢面子的女人,聊得正客氣的時候,無故挂人電話這種事她是絕對幹不出來的。
最後,楚楓媽媽硬着頭皮聽謝時煜吹了半個小時楚楓,終于說了再見。
楚楓媽媽徹底敗下了陣,她雖然還存疑着,但卻沒有辦法再抓到任何證據,只能悻悻地放下電話。楚楓已經回到二樓去做作業了。
楚楓媽媽開門,試探地說:
“以後你還是少跟小謝來往,明天我就聯系班主任給你們調開。”
“沒必要吧。”楚楓不驚不炸地回答,她媽媽打電話前還叫謝時煜“這種人”,打完電話之後改口就叫小謝了。楚楓真想知道謝時煜那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是怎麽練出來的,明明幼兒園的時候還是個自閉水槍兒童。
楚楓媽媽也沒有再堅持,半個小時的電話裏,她不經意間了解到,謝時煜那個吸毒的爸爸六年前就入獄了,現在他家也算是正常家庭。
楚楓媽媽:“自己注意點成績!下次是期中考了吧,要是沒考回年段第三名,我就讓老師給你們調開。”
楚楓:“知道了。”
年段第三是楚楓的正常發揮,他也并沒有感覺到壓力。
媽媽走後,房間裏剩下他一個人。
楚楓握着解題的筆,盯着面前虛白的牆,再一次,感覺到無聊,和疲憊。
忽然間,他想到了今天看的分屍新聞。
正常人看到這樣的新聞,想的大概是:受害人很慘,被分屍了;希望警方快點破案;好恐怖;這樣的兇手就潛藏在這個城市裏……可能就在我們身邊……
或者再冷漠一點,什麽都不想,只當這是一個新聞,過耳就罷了。
但楚楓這些念頭都沒有,他盯着作業本上寫不完的“解”,還有旁邊那架寫完作業就要去彈的鋼琴,還有牆上那一排、一排高高堆砌起來的獎狀……
楚楓突然很奇怪地在想,那個魔鬼般分屍殺人的兇手,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一定不會是像他這樣無聊的乖小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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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