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炫耀示威

炫耀示威

雲昭想裝睡。

晏南天卻用他那修長帶繭的手指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梳犁她的頭發。

指尖微涼微硬,恰到好處地撫按她的腦袋。

舒服過頭了。

雲昭感覺自己像一只正在被撸毛的貓。她掙紮着不想睡,眼皮卻實在不争氣。

‘我才不要被他哄睡着……呼……’

她睡過去之後,他依舊坐在床榻邊,輕撫她的頭發。

這姑娘,側顏雪白,紅唇微噘,攢盡了世間嬌憨靈秀。

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啊。

晏南天垂眸,淡淡笑着,好像要在她的榻沿坐到地老天荒去。

直到窗外侍衛出聲示意。

*

雲昭睡到一半,忽然莫名驚醒。

“晏哥哥……”

她下意識喊人,卻沒能收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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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靜悄悄,看沙漏大約是二更天。

雲昭起身,披上外袍,邊往外走邊炸毛:“晏南天!你沒聽到我叫你嗎!”

路過那只裝着鲛绡的水晶缸時,睡得迷糊的腦袋微微靈醒了三分。

隔着水光,雲昭目光複雜地望了望它。

【唯願執子之手,偕老白頭。】

他的字寫得真好看。

本該是抱在懷裏好好珍惜的心意,如今卻被孤零零晾在這裏……還投了個毒。

‘晏南天,都怪你!’

她恨恨地想着,牙有點癢,心有點酸。

她別開視線,大步闖進他就寝的側殿,“晏南天!”

帳幔一掀,只見床榻清冷,空無一人。

滿榻被褥堆放得整整齊齊,伸手一探,一點兒溫度都沒有。

他沒在這兒過夜。

他竟然沒在這兒過夜?!

雲昭愣了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心髒已經先一步開始狂跳,“咚咚咚”,震得胸腔生疼。

一股強烈而怪異的興奮感湧遍全身。

有點兒像憤怒,有點兒像緊張,又有點兒像激動。

……是話本子裏描述的那種“捉奸”的感覺。

雲昭深深吸氣,沖出主殿,站在殿前高階上,殺氣騰騰地環視四周。

東華宮夜間也有執勤的宮人,他們訓練有素,像沉默的雕像,靜靜守在自己的位置。

雲昭大步經過時,宮人紛紛行禮。

她越過中庭,直奔西殿。

果然,遠遠便看見西殿不再只是燃着暗燭的樣子——裏頭點起了暖黃的宮燈。

雲昭止不住地冷笑。

她放聲喊:“晏南天你給我滾出來!”

一名臉熟的侍衛像鬼魂般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低聲對她說道:“雲小姐,殿下并不在這裏。”

雲昭喝斥:“滾開!”

侍衛神情無奈地勸說:“殿下真不在西殿,雲小姐請回吧。”

“我叫你滾!”

“殿下吩咐過……”

雲昭忽然眯了眯雙眸。

她撇開侍衛,噔噔噔踏過回廊,目光複雜地盯住一扇雕花大木窗。

西殿中的燭火在窗紙上投下栩栩如生的影。

雖只是些尋常物件的影子,但敏銳如雲昭,一眼就看出窗榻邊的矮案上有晏南天用過的杯盞。

他那個人,飲茶之後,總習慣把盞蓋放成一個搖搖欲墜的形狀。

只看着影子,她都能一眼就認出來。

隔着窗,雲昭怔怔看那只茶盞。

夜露冰涼,不一會兒就打濕了衣裳,讓她有種錯覺,自己好像是個濕漉漉的泥像,很快就要化在這裏了。

懵懵懂懂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原來真“捉到”了,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心口那股玉石俱焚一般的火,就是将兩個人的感情付之一炬的火。

“晏、南、天!”

雲昭嗓子啞了,音量小了,氣勢倒還在,“你給我滾出來!”

她殺向殿門,直通通要往裏闖。

她不信這些侍衛敢碰她。

侍衛果然不敢,但西殿門前不知什麽時候悄然擋了一排宮女。

她們低着頭、抿着唇,擺出一副任憑打罵的樣子。

雲昭氣笑了:“別以為我不敢殺人!”

一摸身上,刀沒了,匕首也沒了。

氣到跳腳。

年長的大宮女居然在一旁偷着笑。一臉寵溺的樣子,就像在看自家的熊孩子鬧騰。

雲昭氣急敗壞。

正是雞飛狗跳時,殿門“吱——呀”從裏面被打開。

場面霎時一靜。

殿中溫暖的燭光唰地倒出來,鋪了滿地。

光暈中,正正站着一個人。

“雲姑娘……”茉莉花般的白衣女子雙手絞在身前,怯生生擡眸,“你誤會了,晏大哥他今晚真的沒來我這裏。”

雲昭冷冷打量她。

這人生得,實在是一點兒也不像她爹。

大将軍王的閨女能是這麽一副矯揉造作的德性?

也許是先入為主的偏見使然,聽着對方這麽說話,雲昭心裏湧滿了惡意的邪火——也不知道具體哪裏不對,總之哪哪都不對!

“殿下他人很好的,”溫暖暖咬了咬唇,手指攥着衣襟,“雲姑娘你不能這樣随便冤枉我們。”

雲昭:“冤枉?你們?哈,狗男女!”

溫暖暖霎時紅了眼眶:“你怎麽罵人?”

雲昭冷笑:“我不單罵人,我還要殺……”

“咳。”

身後傳來一聲刻意壓低的咳嗽。

雲昭循聲回頭,只見宮殿大門緩緩敞向左右,晏南天披一身夜露,長身立在門口。

他用兩根手指揉着額側,遙遙睨着她,一副無奈的樣子。

雲昭:“……”

雲昭:“別以為你不在裏面就沒事了!”

晏南天大步走向她。

還未靠近便有凜冽的霜意襲來。

走近了看,他的玄色大氅上每一縷絨毛都浸得透透的。

無需言語便能證明,這大半夜他都在外面跑。

雲昭根本不心虛,她把下巴揚得高高的,冷眼瞥着他。

“晏大哥,”溫暖暖眼眶紅了又紅,嗓音帶上哭腔,“我解釋了,可是雲姑娘不信。”

晏南天并不看她。

他垂眸,定定地,好笑地看着雲昭。

他說:“我們阿昭好難哄的,不是随随便便什麽話都願意聽。”

雲昭:“?”

一下子居然分不清他是在誇她還是罵她。

晏南天微笑着搓了搓雙手,用搓熱的雙手去焐她耳朵。

旁若無人的樣子。

“是我不好。”他低下頭,好脾氣地哄她,“我不該讓阿昭醒來找不到我。”

雲昭:“呵。”

溫暖暖一臉錯愕。

這個看似溫潤随和實則心思深不見底的男人,竟也會像鄰家哥哥一般哄人麽。

雲昭卻是見慣不怪了,她很不耐煩地晃動腦袋,想把他甩開。

他在掌心覆上了熱騰騰的真氣。

不過片刻,她這個冷冰冰泥像就被烘得暖融融的。

她懶得動彈了。

“事發突然,下次一定不會。”晏南天趁熱打鐵,“你衣裳穿太少,先回寝殿再說,好不好?”

雲昭無可無不可:“唔。”

他順勢攬住她的肩——還記得特意把身上冰冷的大氅翻到一邊,絲毫也不凍到她。

他帶她走向主殿,眉眼飛揚:“我們阿昭,就只有我能哄得好。”

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雲昭:“……”

她感覺這個晏南天,好像拿錯了臺本子——就好像溫暖暖是他的情敵,他故意摟着雲昭向對方炫耀示威似的。

*

雲昭被晏南天用t被褥裹了。

像只小雪球一樣,堆坐在床頭。

他自己也換了一身衣裳,月白織錦的常服,墨發用銀冠束了,整個人清淩淩的。

他坐到床榻邊,眉毛眼睛裏都偷藏着笑。

“笑什麽笑!”

“怎麽,”他微虛了雙眼,“未婚妻在意我,為我吃味大鬧東華宮,我還不能暗自竊喜了?”

雲昭:“滾!”

晏南天不滾,反而摟着她笑。

圓滾滾一只被褥團子,他也抱得住。

他邊笑邊說:“方才,我去替岳母善後了。”

雲昭:“嗯?”

晏南天清淺的琥珀瞳眸中浮起一絲冷意:“那名刺客帶着岳母指使他行刺東華宮的證據,意欲前往禁城告密。你知道,這種事,可大可小。”

雲昭頓時不困了,雙目灼灼盯着他。

晏南天也不賣關子:“上了些手段,問出來了,方漸遺的人,潛伏在雲家已有三年多。”

雲昭點頭:“方狐貍啊!”

是她爹的死對頭。

“那我娘的手令……”

“都送回雲府了,放心。”

“哦。”

他這人,辦事向來滴水不漏的。

借着殿中明亮的燈燭,她淺淺瞥了他一眼。

他本就挺虛弱,這一趟寒夜出行,更是讓唇色又白了三分。整張臉上毫無血色,近乎透明。

“昭啊……”他擡手揉了揉她的發絲。

雲昭把眼瞥到一旁:“幹嘛。”

“你知道的,父皇病後,疑心甚重。”晏南天輕聲道,“往後或許還要更謹慎一些。”

雲昭不以為意:“哦。”

晏南天嘆息:“你這個急脾氣,在外面可要記得收着些。你看,短短一日裏,因為沖動心急,冤枉我幾次了?”

雲昭強詞奪理:“誰叫你有話不早點說!”

晏南天好聲好氣同她解釋:“白日你在宮門口,人多耳雜,實在不好細說。我讓你進來,你偏不。”

雲昭:“……”

他溫聲道:“我為何失了真氣,你看到那幅字便會知道,你卻跑走了,還把退婚喊得整座九重山都能聽見。”

雲昭:“……”

他裝出生無可戀的樣子:“岳母派人到我宮中行刺,我替她毀屍滅跡不說,還讓整個宮裏的人看我笑話。他們此刻一定還在笑我。”

雲昭:“……”

雲昭這輩子就沒向誰低過頭。

她噘着嘴巴,別扭半天,悶悶道:“三次。”

晏南天:“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冤枉你三次。”

這是回答他早些時候的問題呢。

“嗯。”晏南天揉了揉她的腦袋,“知道就行。我沒有生氣,反倒滿心愉悅,所以阿昭不需要有歉意。”

“哦。”

“以後阿昭再多信我一點,好不好?有疑問的時候,至少,稍微等一等我。”他認認真真望進她眼底,“給我一點時間,只要我有了力氣,就一定會追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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