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人皇太上
人皇太上
漆黑的地下。
“噗咳咳!咳!”
陳平安用袖子揮掉沾了一頭一臉的泥灰, 嘴裏喋喋抱怨,“魔神都死了幾千年啦,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挖他的骨灰出來幹什麽!毫無意義!浪費功夫!迷——信!”
遇風雲轉過龍頭,瞥他一眼,甕聲甕氣道:“太上也死幾千年了, 你給他上香幹什哞。毫無意義, 浪費功夫,迷——信。”
陳平安氣得直翹蘭花指:“……”
不帶這麽打回旋镖的!
遇風雲悶笑着,把腦袋一低, 弓曲長身,揚起兩只鋒銳的龍爪在前方猛猛挖扒。
陳平安:“……”
這狗刨般的姿勢簡直沒眼看!
很快就遇到了第一層封石。
數千年過去, 這些曾經強大過的封印已然變得黯淡。
陳平安解釋道:“魔神死得透透的, 這些封印不是怕他複生,主要是防着蛇蟲鼠蟻呀、盜墓賊呀什麽的——怕沾染不祥之氣,帶到外頭引發大疫。”
說到這個, 他不禁有點悲憤,“咱太上鎮着呢, 好好地鎮了幾千年了都!偏要炸, 偏要炸!知不知道這天下太平有多麽來之不易!”
遇風雲不擅長安慰別人。
半晌,他悶聲憋出一句:“想想天龍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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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哼!”
遇風雲蜷起龍身,歪了歪頭, 示意陳平安退後。
陳平安想想還是很不爽:“炸了廟, 燒香的功德都給我減完了!我就不能既燒大香, 又不炸廟麽?”
遇風雲實話實說:“你買不起。”
陳平安頓時跳腳嚷嚷:“我——我來日飛黃騰達!大不了我貪墨公財, 我賣官鬻爵!你就知道我買不起了!”
遇風雲悶笑,調轉腦袋, 一頭撞上封石。
“轟隆隆!”
好一陣地動山搖。
“哎,哎哎!咳咳!”陳平安站立不穩,氣急敗壞,“你倒是輕點t兒呀!真不要命啦?動靜那麽大,還想瞞得過誰哪!”
遇風雲又撞了上去——轟!
封印中殘存的靈力被撞離封石,像一層淺黃的紗浪浮了出來。
遇風雲張開鼻孔一吸。
只見那層紗般的靈霧好似遭遇了龍吸水,化成絲絲縷縷,落入龍腹。
陳平安看得眼熱,有樣學樣張開鼻孔,狠狠一吸!
“咳咳咳!噗咳咳!嘔咳咳咳!”
滿滿吸了一大口陳年浮土,差點沒把肺都咳出來。
遇風雲好心安慰他:“你別着急。她說了,動靜大沒關系,行動越快越好。”
陳平安跳腳:“你就作死!你就信她!我把話撂這兒——等咱倆出去,整個臨波府的人都在外頭了!你信不信!你就說你信不信!”
遇風雲笑着搖搖頭,繼續往前方挺進。
*
雲昭站在神龛前。
腳下傳來的震感越來越強烈。
八個方位、三重封石都已經被成功破壞,那一人一龍即将抵達地宮中央的封印祭臺。
陳平安事先提醒過,打破骨灰壇封印的動靜恐怕非常大,神殿可能會塌。
“轟隆——”
沉悶的震動從地底傳來。
他們動手了。
金頂翡翠窗嘩嘩作響,殿中銮柱隐隐偏移,墜滿金銀雙線的垂幔左右擺動。
那些用獸血丹砂畫滿符印的祈幡晃動起來,符咒像血一般沁到空氣中,絲絲縷縷逸向神龛,以一種極其玄妙的韻律環繞彙聚。
虛空之中隐約浮起了一個流光圖案。
古樸玄奧,散發出森嚴威壓。
“大封咒。”大反派踱到雲昭身側,“有它鎮着,骨灰壇撞不開。”
雲昭盯着神龛上方若隐若現的圖案,總覺得有些眼熟。
她随口問:“怎麽破咒?”
“倒畫。一筆連成才可以。”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煩惱,“很難的,我教你?”
雲昭點點頭,心想:‘這人從來都是神神秘秘運籌帷幄的樣子,連他都說難,恐怕是兇險了。’
他煩得真情實感:“最煩寫寫畫畫。”
雲昭:“……”
你們神類的煩惱确實與人類不太一樣。
他擡起食指。
雲昭有樣學樣,也擡起食指。
他畫出一筆,她也畫出一筆。他折,她折,他轉,她轉。
殿中彌漫着濃厚的煙霧,他的手指從霧中劃過,留不下任何痕跡。這只好看的、懶散的、霜白似骨的手,仿佛只是她的幻覺。
雲昭劃過的地方,濃煙被攪亂,劃拉出一個黏黏乎乎圖案。
沒畫幾筆,她忽然停下動作,偏頭盯着他的手。
他停下來,憂郁嘆氣:“我就知道教不會。”
“不是。”雲昭心情複雜,語氣古怪,“這個圖,我會畫。”
他緩緩地:“……嗯?”
她也不啰嗦,當即撇下他,輕身一掠,跳上神龛——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心疼太上。
站定,回身。
這感覺,真是熟悉得令人心驚肉跳。
她擡起手,根本不過腦,順手便淩空畫了個圖。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在她倒畫過的地方,那泛着微光的玄妙圖紋消失不見。
殿中所有符幡齊齊向後揚起,獸血丹砂繪制的圖案如被水洗過一般,迅速褪去全部顏色。
指尖精準落下最後一筆,無形之中忽然有脆響傳出,仿佛琉璃破碎。
大封咒,破!
“轟——”
整座神殿重重一顫。
地底下的遇風雲配合得很好,破咒的瞬間,他立刻便在下面撞了個大的。
“呼——嗡——”
雲昭站立不穩,一個趔趄摔下神龛。
她心念一動,使了個小小的心機,故意往他身上摔——她想試試他身上是虛是實,順便,只是順便,看一眼他那張驚鴻一瞥的臉。
近了、近了……
他淡定向後一閃。
雲昭:“……???”
眼看就要臉着地,他總算好心出手拉了她一把。
冰冷堅硬的指骨拎住她的胳膊,他下意識比劃了一個卸胳膊的動作。
雲昭:“?!”
幸好太上保佑,最後一刻他良心發現,堪堪收住了手。
*
“轟!”
地面猛一震,銮柱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啊,”他愉悅地笑道,“骨灰到手。”
雲昭點點頭,站穩,大步向外走。
她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我總算是知道了,六歲那年為什麽會挨那頓揍。”
原來當年爬太上神龛,她不僅假冒太上唬人,還偷偷把人家神龛上面的大封咒給畫了——也不知道家裏人當初是怎麽替她糊弄過去的。
難怪這麽多年來,她都被厲令禁止接近太上殿。
踏過膝高的沉檀木門檻時,她回過頭,沖着他挑眉笑出聲,“天命注定的大反派?”
她得意死了,“我也一樣!”
*
站在搖搖欲墜的太上殿大門前,雲昭揚起雙手,輕輕在身前一拍。
即便轟聲如雷,湘陽家的隊伍也能夠精準捕捉到信號。
只見衆人迅速在煙霧缭繞的場地中間清出一條通道,幾隊身負修為的壯漢呼喝着號子,源源不斷将巨木、沉檀板、金漆、彩瓦、神幔等物搬入太上殿。
“雲氏信女昭——整葺複新——敬謝太上——”
“動——土——啦——”
磨盤大小的春雷一圈一圈炸響。
銮柱倒下,新木頂上。檀壁傾塌,新壁替換。
瘋狂查缺補漏。
舊幔帳一重一重被搬運出來,鮮妍濃亮的新帳一道道懸上。
工匠們的配合極其默契,拆的拆搬的搬砌的砌填的填刷的刷……精密高效,賞心悅目。
那神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翻新。
眨眼變個樣,再眨眼又變個樣。
神殿要倒怎麽辦?很簡單,原地蓋一個。
在一陣陣萬衆歡呼、鞭炮齊鳴聲中,太上殿煥然一新。
金漆煥彩,雄渾壯麗,瓦光锃亮,神氣非凡。
至于它究竟還是不是原先那座……那便只有天知道。
雲昭視線一掃,在人群邊上找到了遇風雲和陳平安。
她踮腳揮手:“愣着做什麽?過來啊!”
陳平安整個太監都是恍惚的,每踏前一步,膝蓋都要往下軟一軟。
這一路戰戰兢兢,提心吊膽,就生怕外面人多。
沒想到這人……就忒多!忒熱鬧!
他左看看、右望望,眼睛都揉腫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沒在做夢。
暈乎乎走到雲昭面前,怎麽也回不過神。
“噗。”一件巨物塞向陳平安。
金燦燦、明晃晃,散發出濃郁悠遠的龍涎香。
雲昭喜笑顏開:“答應你的大龍香,去上!”
陳平安:“……”
要不是雙手還捧着魔神骨灰壇,此刻他應該是個多麽開朗快樂的小太監。
遇風雲體貼地接過那只包在裹布裏面的壇子,揚揚下巴,示意陳平安勇敢去上香。
“喏,”雲昭指了指身後,“那些,那些,都是你的!全都是!狠狠燒!都給我們太上燒!”
陳平安都給感動哭了:“嗚嗚嗚我的太上!”
*
點滿一整排天龍大香的陳平安收獲了無數羨慕嫉妒的目光。
村民甲:“太上忒靈的喲,定在天上看着這信男!”
陳平安:“嗚……”
村民乙:“咱就是說,今夜保不齊就得顯靈給他托個夢。”
陳平安:“嗚嗚……”
村民丙:“太上一定印象深刻,這輩子、下輩子都能記着他!”
陳平安:“嗚嗚嗚……”
求求太上,千萬別顯靈啊。
*
行天舟返回京都。
魔神的骨灰壇裏面并沒有骨灰,只有一支普普通通的竹簪。
雲昭:“咦?”
她望向沉默了很久的陳平安,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解釋一下。
陳平安根本不想說話。
雲昭善解人意,長哦一聲,體貼地道:“還在擔心呢?”
他悲憤地瞥了她一眼,緊緊抿住嘴巴。
“有什麽好擔心,”雲昭笑道,“迷信這種事你知道的,好的不靈壞的靈!”
不說還好,一說陳平安更不好了:“我這不就是個壞的!壞的!”
“呃……”雲昭強行安慰,“往好了想,你在魔神那邊不是漲了挺多功德?漲哪不是漲?”
陳平安艱難呼吸:“……”
好半晌,他痛心疾首道:“可是我又給太上燒了那麽多大龍香!歷史告訴我,死得最快的,從來都是牆頭草!”
雲昭與遇風雲對視一眼。
她攤手,他聳肩。
這個情況……好像……是沒救了哈?
“咳,”雲昭昧着本就不存在的良心道,“我覺得你的福氣在後頭——要不咱們先來聊聊這個簪?”
“那個,是,”陳平安吸着鼻子,堅強道,“太上的簪。”
雲昭順着他的視線望進了骨灰壇。
她奇道:“魔神的骨灰壇裏裝着太上的簪?”
“嗯,”小太監點頭,“不會錯的,看見沒有,那刀工多麽潇灑寫意,一看就知道出自太上手筆。”
雲昭盯着那支平平無奇的竹簪,盯了好半天,實在看不出它哪裏特別t。
“削得特別尖?”她盡力尋找優點。
陳平安:“……”
雲昭:“簪上刻的那幾根……竹子不錯。”
她本想說雜草。
像她這麽肆無忌憚的人,這還是第一次嘗試照顧別人的情緒——畢竟這小太監看起來實在是快要碎掉了。
陳平安氣得嗓門都尖了:“什麽竹子!哪有什麽竹子!那是個字!是個字!”
雲昭無辜眨眼:“哦。”
她和遇風雲對視一眼,定睛看去。
雲昭沾茶水在矮案上寫:“……殓?”
遇風雲搖頭,也沾了茶水寫:“哪有人會給自己刻個殓。我覺着是險!”
可憐的小太監快要厥過去了。
吸氣,吸氣,深吸氣!
這些人,左右不分就算了,那是太上尊名啊!那是可以随便亵渎的嗎?!
他本有一百萬個、一千萬個避諱的心,不願道出尊者名諱。
然而這兩個人越來越叫他雙眼發黑。
雲昭:“殓怎麽了,跟這骨灰壇不是相得益彰?”
遇風雲:“……好像是有點道理哈。”
陳平安忍無可忍,終于沾起了茶水:“斂啊,斂!斂!”
“哦……”雲昭恍然,“人皇太上,東方斂。”
刻得跟個雜草似的。
能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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