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命中克星

命中克星

雲昭心神搖蕩。

恍惚之間, 隴陽道意氣風發的俊美青年、遭遇背刺一身血污的守關戰将、冷酷無情殺人收屍的殺神閻羅……掠過無盡光陰,在她眼前定格成了這張淡漠慈悲的臉。

他微垂着眉眼,瞳眸幽冷深黑。

她呆呆仰頭看着他。

雖然已經結束, 但那雙大手依舊扣着她的腰,姿勢未變。

他甚至還沒有離開她。

不知過了多久,雲昭眸光微動, 心神緩緩回歸。

她輕輕在他懷裏掙了一下, 忽地僵住。

他,在裏面,又沒走。

雲昭:“……”

她可不會忘記, 新婚那天他就是這麽放着放着,又開始沒完沒了。

耳畔飄來鬼神幽幽的嗓音:“怎麽樣, 是不是沒血的臉更好看?”

雲昭:“……是是是。”

她艱難偏頭, 對上他的視線。

“你,能不能幫我,”她把一輩子的臉皮都糊在了這一刻, “從你身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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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笑:“這有什麽難的。”

他随手拎她肩膀, 手指忽一僵。

她的衣裳不知道被扔哪裏去了, 瑩潤的肌膚沁一層薄汗,像沾雨帶露的花瓣。

他不自覺捏了她兩下。

手指一頓,若無其事般, 又捏了好幾下。

雲昭面露譴責, 咬牙叫他大名:“東、方、斂。”

他毫不尴尬地假笑:“呵呵, 皮膚不錯, 保養挺好。抹的什麽,回頭給我也弄一弄。”

雲昭:“……”

什麽人啊不, 什麽鬼啊這是。

他捉着她肩膀,繼續簡單粗暴地把她往後拎。聽她輕嘶一聲,他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

他還沒出來。

他黑眸微愕,狗嘴不吐象牙:“不是,你怎麽咬着我不放?”

雲昭:“……”

她是真信了,這世間果然一物降一物。

無法無天的小魔王終究還是遇到了命中克星——論起臉皮厚度,這世上絕對無人是他敵手。

她想回身踹他,忘了自己的腿還懸在床榻外面,頓時失了平衡。

她就這麽歪斜着錯身坐了回去。

“嘶!”

這一下連鬼神的臉色都變了。

額角青筋亂跳,他手指一緊,抓着她,緩緩把她從他身上拎開。

分開的霎那,鬼身與神身同時動作,抓過被褥,忽地裹在她身上,把她藏得嚴嚴實實。

靜默蔓延。

神身可以裝死,鬼神卻不能。

他喉結動了下,輕咳一聲,隔着被褥拍了拍她,道:“你等會兒,先別躺。”

雲昭沒露頭,悶悶回一句嗯。

片刻之後,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了溫熱的布巾,彎着眉眼把她從被子裏扒拉出來,故意問她:“沒力氣了?要我幫你?”

雲昭:“……”

奪過布巾,拎起竹枕摔到他身上。

他笑眉笑眼地接過竹枕,自覺坐到窗榻那邊,用指骨敲開窗縫,賞月。

她用過溫布巾,匆匆穿上寝衣。

往榻上一躺,頓覺腰、肩、背、腿,處處酸痛到不行。

骨頭都快要被他弄散架。

她正偷偷揉腰,身後床榻忽一沉,被褥一動,那個家夥躺了進來。

雲昭氣咻咻轉身:“東……”

是神身。

他啪一聲阖上黑眸,木偶似的,在她身邊躺得端端正正。

身後忽一擠,鬼身也上來了。

雲昭:“……”

她還沒來得及抗議,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的鬼神已經整個貼住她後背,并把她往外拱。

他大大咧咧道:“睡不下,出去點。”

她半個身子被擠到了神身側臂上。

正想罵人,身後那家夥親親熱熱貼了上來。

他很順手地握住她肩膀,傾身,側臉貼到她耳廓:“再出去點。”

雲昭:“……”

前有神,後有鬼。

她忽然就被困在了兩具冰冷堅硬的身軀之間。

呼吸微微發緊。

一股莫名的、本能的驚悸湧上心頭,讓她不自覺顫了下。

“嗯?”他低笑了聲,微微偏着臉,在她耳邊問,“你怎麽發抖?”

雲昭:“沒抖。”

他用手指輕輕叩了她兩下,黑眸一彎,語氣帶笑:“沒意外的話,今晚我應該不會再動了。”

“哦……”

“所以不用擔心。”

“哦。”

“不過。”

雲昭深吸一口氣,陰恻恻假笑:“不過什麽?”

他湊得更近了些,薄唇幾乎要吃到她的耳朵尖。他好奇道:“能做的不是都做完了,還有什麽好怕?”

雲昭眨了眨眼:“也是哦。”

還有什麽好怕的,他也不可能再拿她怎麽樣了……吧?

她被他成功說服,身體放松下來,肩背懶懶倚到了他懷裏——實在是擠得沒地方了。

鬼神悄無聲息勾唇。

手指微動,把她往掌心裏握了握。

“睡。”

雲昭早也累得不行。

剛閉上眼,立刻就沉沉睡去。

迷糊間,她落進了兩個堅實安穩的懷抱。周身哪一處都不落空,滿滿盡是安全感。

她依偎着他,睡夢中不經意發出滿足的喟嘆。

唇剛一動,就被銜住。

*

雲昭一覺睡到大天亮。

醒時,身上的酸痛倒是減輕了許多,只不知道為什麽把嘴唇給睡麻了,隐約還有一點細細密密的疼。

她迷茫望向鬼神。

他根本不與她對視,徑直擦過她身邊,走到桌前,擺弄那面鏡子玩。

雲昭:“……”

是了,這個家夥的關注點永遠都和別人不一樣。

梳洗完畢,來到廳堂。

雲滿霜和趙宗元已經對坐多時了。

多年未見面的結義兄弟各自飲着面前的茶,敘舊。畫面頗為引人動容。

只不過走近細聽,便發現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雲滿霜:“三弟,你且安心去吧,你的遺願,二哥會為你完成。”

趙宗元:“二哥我還在的。”

雲滿霜:“唉,你若是娶親留個血脈多好,二哥替你養大,也留個念想。”

趙宗元:“二哥,我自己就在。”

雲滿霜:“你我兄弟終究沒能見上最後一面,許多話再無機會講。”

趙宗元:“二哥你真的可以講。”

雲昭噗地笑出聲來,跳進大堂,脆生生喊人:“阿爹!趙叔叔!”

趙宗元笑吟吟起身行禮:“太上尊者,賢侄。”

雲滿霜虎目圓睜,一眨不眨地盯着雲昭。

他聲線緊繃:“你說什麽,昭昭?”

雲昭上前挽住老爹胳膊,指向他對面的茶位:“阿爹,趙叔叔在這陪了你半天,一直與你說話呢!”

雲滿霜眼神直勾勾地。

雲昭笑道:“是不是感動死了!”

雲滿霜:“……”

雖然說出來沒人敢信,但他天生怕鬼。

戰場上都還好,在這種黑木堂屋裏面,陰陰涼涼,有點穿堂風,氣氛就……特別吓人。

腦補一下剛剛身邊坐着個鬼,雲大将軍整個人都麻了。

鬼是兄弟也不行!

他扯出個僵硬的笑:“三弟,在啊。”

趙宗元見他笑得比哭還難看,心中大恸,起身繞過來,擁住自家二哥,熱淚滾落:“二哥!二哥啊!”

雲昭十分感動:“阿爹,你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吧,趙叔叔都在抱着你哭了。”

雲滿霜僵若木雞,身體繃得比鐵板都硬。

為兄弟兩肋插刀,可以。抱兄弟的鬼,不可以。

半晌,他鎮定開口:“坐下來,好好說話。”

趙宗元搖頭笑嘆:“我這個二哥,就是什麽都愛憋心裏,喜怒不愛露。牙關都要咬碎了,就是死要面子,裝個沒事人。”

雲昭深以為然。

雲滿霜盯向雲昭:“三弟他……”

雲昭:“趙叔叔說你死要面子!”

雲滿t霜:“……”

只是想問三弟坐回去了沒有。他得緩緩。

二人二鬼分別落坐。

雲昭把趙宗元與怨魂大陣的事情簡單向雲滿霜解釋了一遍,聽得雲滿霜連連嘆息。

“趙叔叔對朝廷早已徹底失望。”

她替趙宗元翻譯鬼話,“趙叔叔說,壞了晏老七的采礦大事,那個老陰賊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今已到了圖窮匕見之時,二哥你若再回京都,只怕是自投羅網!”

雲滿霜皺眉:“那該如何是好?”

雲昭繼續翻譯:“知道二哥顧慮二嫂以及親族,但你若是只身回京,猶如羊入虎口,正好被人一網打盡!”

不等雲滿霜開口,雲昭主動替他翻譯:“那該如何是好?”

雲滿霜&趙宗元:“……”

“即刻返回西境,把持重兵,尋個由頭拒不歸京——如此有底牌在手,晏老七才不敢輕易動雲氏。二哥且放心,晏老七他自己是冷心薄幸之人,必會以己度人,絕不敢與你魚死網破。”

鬼神笑吟吟在一旁聽着,點了點頭。

“是個聰明人。”他笑道,“越是受人威脅,越要握緊手裏的刀。”

趙宗元趕緊起身作揖:“受過尊者遺澤教導。”

雲滿霜輕聲嘆息:“明白了,且容我想一想。”

趁他思量時,趙宗元起身,又向鬼神揖了揖,正色道:“尊者容禀,昨夜我用陰骨填埋青湖,自己也下去走了一遭。那地底極深之處,竟有非同尋常的東西!”

“哦?”

趙宗元蹙眉沉吟:“很難形容那是何等巨物,若我沒有料錯,恐怕它要比涼川還大。”

雲昭的好奇心唰一下就上來了:“什麽東西,比這座城還大?”

趙宗元輕輕搖了下頭:“不是主城,而是整個涼川。”

雲昭吃驚:“啊!”

涼川地域極廣,主城只不過是其中一座城池。

趙宗元擡手向東面比劃:“我觀那走勢,怕是能覆蓋涼川與相鄰的夜照。我有種感覺,青金礦,正是因其而生。”

他緩緩搖頭,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

雲昭激動:“活的死的?神器?兇獸?還是什麽東西?”

“不确定。”趙宗元道,“我沒敢貿然深入。”

雲昭驀地轉頭望向鬼神。

他一臉興味,藏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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