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天神下凡

天神下凡

落入蛇口的“清平君”傷得很重。

他撐着斷劍勉強起身, 揚起左手,抵住巨蛇上颚,用力将它頂開。

巨蛇呆愣着, 也沒什麽反應。

“嘎——咔——咔。”

蛇口一開,立刻便有恐怖的硫磺烈焰氣息鋪天蓋地湧了進來,把“清平君”熏得微微倒仰。

他眯起眼睛, 還沒來得及往外細看, 就見那熔岩般的燭龍胃液咕嚕咕嚕順着被他撐開的蛇嘴邊縫往裏灌。

“……”

他眼疾手快,“砰”一聲合下蛇嘴。

主動被吃。

他緩了口氣,扶着斷劍, 唇角勾起恍惚的微笑:“……蛇外套,兩件。可以啊。”

身後忽有陰風挾着重物卷過來。

一條分岔的蛇舌。

“清平君”避無可避, 只勉強擡手擋了下, 就被蛇舌攔腰抵到了颚壁邊上。

“砰”一下眼冒金星。

蛇用舌尖頂住他,然後隆起舌根,封住喉嚨口。

“?”

這蛇顯然絲毫沒有要吃他的意思, 正相反,它的舉動無疑是在表明——起開, 不吃。

“清平君”怒:“不是, 都要死了你還挑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遇風雲:“……”

這什麽玩意。簡直有毒。

遇風雲嫌棄地用舌頭把他堵好,以防不小心吞下。

還有硬仗要打。

他身上的鱗片與堅韌的外皮已經消失殆盡,岩漿般的胃液燒進了血肉。

他痛到身軀僵縮, 視野中浮起大片大片的紅, 分不清是熔岩還是自己的血。

當初躍龍門全靠龍鯨爺爺護着他。他藏在爺爺的鳍翼下, 穿過一重重火焰龍門, 并未承受真正的千錘百煉,輕易便成了龍。

這樣的龍身來得簡單, 缺陷也顯著——鱗不夠硬,爪不夠利,不能騰雲駕霧,無法呼風喚雨,也無晉階的餘地。

他本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那樣了。

不曾想,命中注定就該有這一劫。

今日既是他命中死劫,也是他浴火重生的機緣!

一身皮肉滋滋作響,鮮血湧出,霎時就被蒸幹,連帶着枯黑的皮肉覆着于體表。

遇風雲強忍着劇痛,猛地躍起。

“嘩……啦……”

熔岩般熾沸的燭龍胃液發出黏稠的聲響。

騰空而起的身軀得到片刻喘息,遇風雲咬牙忍耐住非人的痛楚,凝聚全部意志力,強行催生出蠕動的新鮮血肉。

滞空片刻,遍體鱗傷的身軀轟然下墜,“嘭”一聲重新落回熔岩煉獄。

那層薄薄的枯黑皮肉一瞬間就被焚盡。

“滋!”

新生的血肉還未長全便遭遇了烈焰。

遇風雲痛到魂飛天外——傷口底下新長出的皮肉最是柔嫩脆弱,受不得痛。

渾身新肉滋滋冒出白煙,他的魂魄更是青煙亂冒。

他連掙紮都不敢。一旦掙紮翻滾,只會讓身軀與熔岩的接觸面變得更大。

此刻已經堪堪懸在生死邊緣,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

新生的血肉很快變得蜷曲焦黑,他不得不強忍着劇痛再一次騰身躍起。

“嘩……啦……”

蛇軀蜷縮抽搐。

血肉還未長好就被燒焦,一時半刻間,身體完全沒有餘力再生長出新肉來,再如何凝聚意志都沒有用。

這點時間根本不夠凝出血肉!

來不及!根本來不及!

剎那便是生與死。血肉未生,身軀下墜,重重落回滾沸的胃液中——“砰!”

沒有血肉支撐,恐怖的胃液頓時撕破焦黑的枯皮,争先恐後鑽向骨骼與髒腑。

遇風雲痛到渾身痙攣。

“嗤、嗤……”

蛇腹出現一個又一個孔洞。

身軀不斷下沉,滅頂之災已然降臨。

他拼命掙紮,卻沉得更快。

他沒有服輸,也沒有認命,但意志力并不是無所不能,這世間就是有許多的事情,哪怕拼盡全力,也是徒勞無功。

他在烈焰中絕望掙動。

“咕、咕、咕”,熔岩淹沒身軀,淹沒下巴,淹過嘴巴,漫向鼻孔……他用盡全力仰起頭,不甘心地沉落。

“篤。”

嘴裏被什麽東西敲了下。

血色視野中,忽然出現一只模糊的巨鯨。

巨鯨回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偏偏頭,示意他跟上。

‘阿爺?是不是阿爺!’

遇風雲渾身一震。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思緒也在渙散,但是日思夜想的親人出現在面前,無論哪只龍鯨都一定會追上去看看!

他猛然一躍,再一次騰身而起。

‘等等我,等等我,嗚嗚嗚!’

他仿佛變成了當年的小鯨,緊緊追随在大鯨的身後。他忘記了疼痛,雙眼睜到最大,用力地盯着那道身影。

‘不要走!等等我!嗚哞,等等我!’

眼淚大顆大顆砸落。

大鯨躍起,巨蛇躍起。大鯨落下,巨蛇落下。

即将落入滾燙熔岩之際,大鯨忽然展開雙鳍。

遇風雲心口有熱流蹿動,脫落的血肉之下,骨骼隐隐發癢。

“呼——”大鯨貼着水面滑翔。

遇風雲雙眼發亮,脊骨驀然一震!

“呼——咔!咔咔!”

兩支骨刺蹿出,如翼般伸展。

他用力扇了兩下,身軀搖搖晃晃地向前滑翔。

“呼嗡……砰!”

蹿出一段,身軀失去平衡,斜斜墜落。

落入熔岩的瞬間,燒沒了皮肉的下颌處蕩出一道劍氣,将浸泡在燭龍胃液中尚未徹底融解的蛇骨聚了過來。

巨蛇下腹探出骨爪,一爪拍在同類的骸骨上。

“砰!”

骸骨四散,遇風雲借力,再度騰身而起。

血肉一寸寸瘋狂生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過周身,翼上也漸漸長出了膜。

“呼——呼——砰!”

這一次落入熔岩,便是有備而來的淬煉。

渾身骨骼痛而興奮地顫抖。

起,落,起,落。

烙傷疊着烙傷,血肉凝着血肉。

忽一霎,他看清了前方的鯨。

它并不是阿爺,而是他自己。

遇風雲:“嗚……哞!”

金剛般的血肉緊緊貼着骨骼生長,一聲清越至極的金石之音響起,在他腹下,生出了第一片金鱗。

*

望月陵。

北天神君帶着一身怒氣,大步踏入陵寝。

“夫人,我的好夫人……”他的聲音陰恻恻回蕩在空闊的墓殿,“能不能告訴我,你不肯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寝殿,破了本君親設的封印,跑到這裏來,是想做什麽?嗯?”

微彤駭得大氣也不敢喘。

“賞了你那麽多補身子和生兒子的藥,怎麽全堆在那裏沒動?嗯?這些日子,本君當真是太過縱容你了!”

腳步聲啪地落下。

連接墓室的甬道口,緩緩出現一角衣袍,一只皂靴。

微彤瞳仁顫抖。

她緊張地等待第二只腳落下。

忽一霎,北天神君徑直瞬移而入,出現在t寒玉棺旁。

微彤的心髒登時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北天神君擡起森然的眼,目光一寸寸掃過,環視整間墓殿。

近了,近了……

視線一掃而過,并未在二人身上停留。

微彤:“???”

一口氣吊在了嗓子眼,吞不下,又吐不出。

她怔怔顫着視線,不可思議地偏頭望向雲昭。

雲昭正在全力操縱墓殿幻象。

她的額角綻起青筋,雙眼血絲密布,十指輕顫,體內靈力和魂力飛速消耗。

幻象就地取材,墓殿還是這間墓殿,只隐去了自己與微彤的存在。

北天神君狐疑皺了皺眉:“人呢?”

一名仙侍疾步走進墓殿,環視一圈,怔住:“……屬下确是看見神女進來的,還有少君夫人。她們沒出去啊?”

北天神君反手一掌将他轟到吐血:“要你何用!”

仙侍不敢頂嘴,連忙跪下認錯:“屬下知罪!”

伏地的瞬間,仙侍表情忽然變得疑惑。

雲昭循着他視線一望,心中暗叫不好。

她第一次嘗試操縱幻象,非常勉強,根本沒有餘力及時給吐了血的地磚“補”上血漬。

于是仙侍眼睜睜看着自己吐出的血落到地上就沒了。

仙侍:“……”

雲昭:“……”

仙侍驚恐地望了望躺在寒玉棺中的望月女屍,腮幫子上浮起雞皮,擡手,悄悄擦掉嘴角的血。

雲昭松一口氣:“……”

多虧這人想象力豐富。

暫時渡過吐血危機,雲昭就盼北天神君趕緊走。

她的靈力快要耗盡了,頭也有點暈。

北天神君卻不走。

他擡手把望月神女的屍體從寒玉棺中拎了出來,洩憤般,往地上重重一掼。

“砰!”

那具枯萎花朵一般的屍體無力地顫了顫。

跪在地上的仙侍渾身一抖,想往後躲又不敢。

北天神君暴怒道:“東方斂殺了本君五個兒子,便是锉骨揚灰,亦難解恨!去——立刻把望月找出來,帶到本君寝宮,本君要喂她多子丸,讓她像母狗一樣,一胎給本君補回五個兒子!”

仙侍暗暗吞了口唾沫:“……是。”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君上,四公子,他還在呢。”

北天神君皺眉:“老四沒死?”

仙侍嘴角微抽:“……是。”

“唔。”北天神君摁了下額角,“本君氣糊塗了。你退下吧。”

仙侍垂頭後退。

北天神君冷哼一聲,提步往外走。

雲昭已撐得頭暈眼花。

眼見北天神君的袍尾終于消失在甬道,她松一口氣,準備撤去幻象。

忽地,那老狗又瞬移了回來。

雲昭:“……”

咬牙切齒,繼續強撐。

他衣袖一揮,将方才掼到地上的望月神女拎回棺中。

踏出一步,忽地蹙眉。

他定睛望向仙侍下跪的地方,發出遲疑的鼻音:“嗯?”

不是吐了血?

雲昭暗叫不好。

只見北天神君揚起手,威壓驀地一震。

“噗!”

雲昭和微彤齊齊吐血。

兩道身影浮現在墓壁下。

北天神君定睛一看,不禁氣到哈哈大笑:“好一個望月,好一個望月!不,不對,望月絕不敢如此欺瞞本君!你是弦月!乖女兒,真是好本事啊!”

只見“弦月神女”恨恨抹掉唇角的血,大罵道:“你身為父親,竟如此不知廉恥!我是你女兒!”

北天神君一掠而上,擡手捏住她的手腕。

她痛叫着掙紮,卻掙不脫鐵般的鉗制。

北天神君冷笑:“你以為你和望月在本君眼裏有什麽區別嗎?不過都是本君的生子容器罷了!你以為清平君為何不動你,他知道本君的意思,又怎敢碰你一手指?”

“弦月神女”錯愕地瞪着他。

北天神君手一晃,從腰間取出一枚藥丸。

“吃了這個,好好給本君生兒子!”

他捏開她的嘴巴,二指夾着藥丸,直通通往她喉嚨裏面塞。

她拼命幹嘔掙紮,卻徒勞無功。

他徑直把藥丸塞進了她的食管,捏着她脖子往下一抹,藥丸咕咚入腹。

旋即,他一把扯掉自己的腰帶,将她雙手一捆,揚手就撕她的裙。

“呲啦!”

此刻。

微彤扶着雲昭已逃到了陵墓外。

吐血的瞬間,她拼盡全力,又制造了一個“弦月和微彤吐血現身”的幻象。

趁北天神君抓着幻象喂藥捆綁時,她與微彤悄悄貼着墓壁逃了出來。

微彤膽戰心驚又敬佩不已:“你好狡猾!”

雲昭有氣無力地搖了下頭。

她一點兒都不樂觀。

離得越遠,操縱幻象的消耗就越大。

她看東西都已經出重影了,耳畔轟鳴,身體抖得像篩糠。

撐不住,卻只能硬撐。

幻象一破,北天神君立刻就會抓到她們。

她一點兒也不想嘗到那個多子丸的滋味,更不想被那惡心至極的老狗碰到一下。

能拖一時是一時。

前方出現攔路仙侍。

微彤眸光發寒,單手揚起竹笛放在唇邊吹響。

靈蛇從仙霧中爬出來,悄無聲息繞後偷襲。

趁着仙侍被蛇纏住,微彤攙住雲昭繼續往前跑。

絕不能坐以待斃……無論如何,總是要拼命到最後……

望月陵中,北天神君已隐隐察覺不對。

被他摁在墓壁上,撕開裙擺之後,弦月神女就像個木頭一樣不動了。餘光瞥見站在一邊的微彤也不動了。

但他此刻已被湧上腦海的欲蟲沖昏了頭腦,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狠狠往前沖了過去。

“砰!”

傾盡全力的一撞,撞在了冰寒堅硬的墓壁上。

這種時候自然不可能開着護身雷。

脆弱處挨了這麽一記重撞,即便北天神君修為再高,也不禁兩眼發黑,大腦發白。

他已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遭受過這樣的痛擊。恍惚回過神,當真是幾欲吐血,怒不可遏!

“轟——轟!”

整座神山轟隆震蕩。

雲昭咳出一口血,踉跄着差點摔倒。

幻象破了。

暴怒的北天神君出手轟塌了望月陵。

漫天的烏雲聚向神山,驚雷在萬丈雲層中游走,像擇人而噬的蛇。

地動山搖,恐怖的威壓從天而降,陰沉嗜血的殺機鎖住了山道上相互攙扶的兩個人。

雲昭擦了下唇角的血:“不用跑了。”

微彤停下腳步,輕聲問:“要不要我幫你?”

落到北天神君手上,必定生不如死。

與其到時候落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倒不如此刻直接死了幹脆痛快。

雲昭搖頭:“差不多了。”

“什麽?”

漫天雷光中,暴怒至極的北天神君瞬移而來。

五指成爪,直取雲昭。

一張氣得褶皺密布的老臉在雲昭眼睛裏急遽放大。

她微微勾起唇角。

“铮——”

一道劍光橫空出世。

淩厲,狠絕,破空而來,勢不可擋。

北天神君這一擊只為抓弦月,并未使出多少修為,對上突如其來的驚天一劍,顯然有幾分吃虧。

他半道收手,廣袖一揚,身上氣勢節節攀升。

“豎子!你竟未死!好哇,既然送上門來,本君今日便将你挫骨揚灰!”

在他身後,萬道驚雷滾滾翻湧,任其驅使。

天地照得一片雪白。

神祇一怒,整座巍峨神山都在匍匐顫抖。

風中傳來一聲輕笑。

劍光破空之際,東方斂從天而降,落在雲昭身前。

他微微偏頭,挑眉望向她:“清平君的媳婦,我來救你了。”

眉眼驕矜,唇角壓都壓不平。

雲昭幾乎可以腦補出他的心聲——怎麽樣,我出現的樣子,像不像天神下凡?

她激動死了。她就知道他會來!

北天神君的習慣和破綻,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可以專挑着老狗的弱點打!

北天神君動手了。

東方斂拎起重劍,一掠而上。

“轟!”

只見北天神君站在雷光中一動不動,東方斂噴血倒飛,落到雲昭身邊,反手拎起她就跑。

雲昭:“???”

雲昭:“你怎麽不打?”

東方斂沒好氣:“我拿頭跟他打。別說話,不要影響我跑路。”

雲昭:“……”

萬道驚雷湧動,北天神君一步踏入風中,獰笑着追了上來。

雲昭不理解:“你怎麽這麽弱?”

在她看到的“原劇情”裏,東方斂顯然要強了太多太多。

東方斂:“?”

他氣到冷笑,正想回嘴,想想她現在是一個可憐的寡婦,便硬生生咽下一口氣。

雲昭狐疑的目光落向他的劍。

劍上連眼睛都沒有。

這個時候……他還沒劍靈?身上也沒什麽香火力。

心髒驀地一沉。

“原劇情”裏東方斂并不需要着急殺上神山,他主動上山時,應該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厲鬼昭感覺不到時間流逝,那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身後萬道雷光襲來。

東方斂匆匆用劍一擋。

“轟!”

有了本命劍,雖能擋下這一記神通,卻被反震之力轟得連連倒飛。

“砰!”

他重重落向附近一座矮峰。t

漫天雷光湧動,半邊天幕亮白如霜。

北天神君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山石上。

甩不掉!

他反手把她撥向身後,微微偏頭,語氣冷淡:“你走。”

他迎着雷光向前一步。

刺眼的光芒中,挺拔瘦挑的身影仿佛會發光。

雲昭:“真像天神下凡啊。”

他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動了下。

正當他思忖着怎麽回她時,半空忽然傳來一聲金石般的龍鳴。

“吼——”

金光刺破雷電,龍吟聲聲,威壓陣陣。

近了……近了……

一頭帶翼的金龍禦風而來!

龍頭上,黑色鬥篷獵獵飛揚,那人單手執劍,駕馭巨龍。

宛如天神下凡。

要多裝,有多裝。

東方斂呆滞片刻,緩緩罵了個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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