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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條語音早已被她關閉了自動播放，但不知為什麽，戚舒然總覺得耳邊還回響着小暢八卦的餘音。

前排的趙叔和林特助都正襟危坐，目視前方，對後排的動靜渾然不覺，一點反應都沒有。

可越是這樣，戚舒然就越有點莫名心虛。

明明是小暢跟她吐槽海王同事，可莫名間，她怎麽也覺得自己也成了小暢口中的海王？

是因為他戴了婚戒而她沒有戴嗎？

說來奇怪，靳聞西怎麽會戴婚戒上班？

當時結婚時，一共買了兩對對戒，K打頭的五位數對戒，是日常戴的，還有一枚七位數的鑽戒，留在了水岸香榭。

戚舒然的生活中，磕磕碰碰的地方太多了，那枚對戒稍不注意就會留痕，所以她放在了家中。

她以為靳聞西會跟她一樣，根本不會戴這枚戒指。

車外街燈柔和朦胧，光影明滅。

那句“靳太太”，聽着莫名耳熱。

偏偏他說這句話時，沒什麽語調，聲音很淡，聽不出尋常夫妻間的親密感，反而讓戚舒然有種被提醒的羞愧感。

仿佛是在說，靳太太，你還不夠敬業。

戚舒然正了正身姿，小聲解釋道：“……我平時要做太多事了，就沒戴……”

也不知靳聞西信沒信她的原因，他聽完後轉過視線，随口應了聲，問她：“晚上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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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舒然說完後就低頭給小暢發了個“吃驚”的表情包，然後息屏，将手機調成靜音狀态。

她的小心髒再經不起這樣的變動了。

後知後覺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戚舒然迷茫地重複了遍：“吃什麽？”

靳聞西看她一眼：“江北路新開了家法餐，要試下嗎？”

“你已經定好了？”

林特助看着已經預定好餐位的界面，适時插嘴道：“還沒有。”

跟在老板身邊好幾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

有些話，就得由他們這些助理來開口。

果然，靳聞西反問她：“你很詫異？”

“不是……”

戚舒然欲言又止，靳聞西揚眉：“那有什麽問題嗎？”

好吧。

一定要她說個理由是嗎？

她垂死掙紮般指了指自己，“吃法餐要穿正裝吧，我這個樣子去吃法餐，真的好嗎？”

靳聞西這才注意到，她這件羽絨服和上次見面時穿的一模一樣，只是她這次的頭發沒紮起來，垂落在後背，烏發紅唇，膚色也被外套襯得像玉一樣。

有種不落窠臼的美。

“無妨，”男人不甚在意，“只是吃個飯而已。”

“可是我有點在意。”

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她咽了咽口水，竟然反駁了靳聞西的提議。

照理說，他們之間差距那麽大，她根本沒有反駁的資本，靳聞西說什麽，她照做就是。

可上一次吃法餐留給她的印象實在不太好，她被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邀請，卻又被人在餐桌上奚落……

同樣的事情她不想再來一遍了。

于是她找了個別的理由：“我今天想吃點別的。”

空氣靜默一瞬，林特助飛速瞟了眼後視鏡，觀察老板的神色。

戚小姐還是第一個敢直接駁了老板邀請的人。

那個餐廳的位置很難定，插隊預定還要先付20%的餐位費，即便取消，這20%的餐位費也不會退還。

看着自己剛剛插隊定的位置，林特助頓了半響，點開了“取消”界面。

戚舒然屏息凝神，等着靳聞西拒絕她。

沒想到靳聞西默了會，竟然做出一副傾聽的姿态，“你想吃什麽？”

吃什麽好呢？

戚舒然想了想，小心翼翼确認：“我想吃什麽，你就吃什麽嗎？”

靳聞西看她一眼：“原則上是這樣。”

戚舒然點點頭，把破罐子破摔的勇氣進行到底。

“我想吃麻辣燙，你吃嗎？”

靳聞西：“……”

--

四十分鐘後，賓利商務車停在了江城著名的夜市一條街旁。

這條不長的街道，數個小攤就像俄羅斯方塊一樣緊緊挨着，從臭豆腐到粉絲煲，應有盡有。

夜市上方的天也是熱氣騰騰的，生活氣息很濃，看着好不熱鬧。

靳聞西西裝革履地站在小吃街的入口，單手插兜，眉頭微蹙，和這兒顯得格格不入。

騎着電動車的路人也奇怪看他一眼，這人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戚舒然張望了一下，回頭對他笑笑：“不方便就算了，我不會跟奶奶說漏嘴的。”

靳聞西不知道她為什麽這個時候會提到老人機，既然答應她了，就沒有反悔的道理，他朝身後的趙叔和林特助說：“你們先回去吧，車費我報銷，”又對身邊身量嬌小的人擡了擡下巴，“走吧。”

兩人走到一處麻辣燙的攤位停下，攤主看到面前兩人時，燙菜的手都抖了下，這裝扮，還以為是哪個執法部門的人來視察，但轉念一想，執法部門視察都會穿便衣，怎麽會穿這麽好的衣服來呢？

這麽一想，心又安定下來，熱情地招呼他們：“兩位想吃點什麽啊？”

戚舒然熟練地拿起籃子，夾了一些自己愛吃的菜，蘑菇、魔芋絲、筍、嫩豆腐……等選好了後，往後一瞧，發現靳聞西居然還站在那沒動。

戚舒然摸了摸鼻子，她是真的想吃麻辣燙，但眼前這位少爺只是被迫跟着她來體會平民生活的。

“你喜歡吃什麽？我幫你夾？”戚舒然自然而然地幫他拿了個籃子，問他。

靳聞西垂眸，女孩半側過身，半仰着頭，巴掌大的臉幹淨清透，兩頰被煙霧缭繞的熱鍋蒸出兩團緋色，白裏透紅的。

特別是那雙澄澈的瞳眸，亮晶晶的。

她身上有他之前從未體會的煙火氣。

男人喉結不動聲色地滾了滾，目光沒什麽焦點地看着那一框框菜，随意道：“都行，你看着點。”

說完，掏出手機，準備去付款。

戚舒然注意力都在眼前一籃籃不同的菜上，想着夾一些不重複的菜和肉，她和金蔓去吃麻辣燙時都會這樣做。

正埋頭認真夾菜時，忽然，旁邊擠過來幾個人，嘴裏嘀咕着不知道在講什麽。

她被他們推搡地崴了下腳，但很快，腰間已經橫過一條手臂，攬着她往旁邊一帶。

“不好意思啊。”旁邊幾人道歉。

戚舒然抿抿唇，沒說什麽，靳聞西站在她身後，結實修長的小臂将她和其他人隔開，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好了嗎？”

跟着她餘光就瞥到橫在她腰間的那只手，銀戒閃着細碎的光。

和他聲音一同侵襲她感官的，是他身上很淡的薄荷冷杉氣息。

像羽毛似的，輕輕撩着她的每寸肌膚。

他的胸膛，正貼在她身後。

這個認知令戚舒然臉“唰”地一下變很紅，她挺着背，把籃子遞給老板，說好了，掏出手機就要準備付款。

身後傳來“嘀”的一聲，靳聞西收回手，掃碼成功。

戚舒然讷讷收回手機。

她領着靳聞西走到小攤後的小飯桌上，靳聞西露出今晚第一個略顯嫌棄的眼神，皺着眉，遲疑一秒後，坐下。

戚舒然見狀，很誠懇地對他說：“下次我請你吧。”

“不用。”靳聞西抽出兩張紙，将面前的地方又擦了一遍。

戚舒然堅持：“沒事，我請得起的。”

靳聞西擦好桌子，這才閑閑看她一眼，這一眼看得戚舒然又心虛了。

那眼神仿佛在說，放着好好的法餐不吃偏要來吃麻辣燙，你确定請得起？

說實話，這麽養尊處優的人如今在這腿都伸不開，恐怕是第一次體驗吧。

戚舒然漫無天際地想，靳聞西的人生會有遺憾嗎？他一出生就站在了羅馬的盡頭，擁有數不盡的財富，從來只有別人捧他的份，沒t有他遷就他人的可能。

這樣完美的什麽都不缺的人，會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完美嗎？

正神思游想着，攤主那邊已經動作麻利地将兩碗做好的麻辣燙送到他們桌前。

滾着熱油和蒜泥的麻辣燙，香味撲鼻而來。

尤其是在冬夜，更加勾人。

腹中饑餓令她無暇顧及其他，只想迅速吃點熱的東西解饞。

戚舒然食指大動，替他拆了筷子，“這家麻辣燙可有名了，我以前經常來吃。”

靳聞西接過筷子，她已經開動了，辣油令她的唇變得嫣紅，但她渾然不覺。

一個小姑娘，怎麽這麽能吃辣？

靳聞西看着自己面前這碗，沒她那麽辣，但看上去也不清淡。

他挑了根筍夾起，剛送到口邊時。

“叮鈴鈴——”

是微信視頻的聲音，兩人俱是一怔，戚舒然先看了眼自己的手機，才發現聲音是靳聞西那邊傳來的的。

靳聞西也意識到了，點開一看，連佳佳那個粉色hellokitty的頭像一下子跳躍至他眼前。

頓了頓，男人點了接聽。

一張頂着綠色面膜的臉驟然出現在屏幕裏，靳聞西面無表情地将手機拿遠了些。

連佳佳還沒發現，一開口就是噼裏啪啦一串話：“哥，你猜怎麽着，那家公司要我去複試诶！你說我去不去嘛——咦，你後面是什麽東西，雞蛋灌餅？我靠你在夜市啊？！”

連佳佳像是被這個認知沖擊到了，說話也帶了幾分促狹：“你不是吃這些東西會腸胃不舒服嗎？啧啧，跟誰在一塊吃啊，這麽遷就她？”

頓了頓，靳聞言簡意赅道：“你嫂子。”

“什麽！”

連佳佳又往跟前湊了下，瞬間，整個屏幕都是綠色。

“嫂子在你對面嗎？你倆在吃夜市啊！那你快把手機給她，我跟她說會兒話。”

須臾，手機翻轉，戚舒然剛吃完一塊豆腐，就這麽懵懵地入了鏡。

戚舒然揮了揮手，尴尬扯出一抹笑，一時間職業病犯了沒改過來，說：“你好，下午才打過電話。”

剛在對面将他們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她雖然給連佳佳打了電話通知複試，但兩人到現在其實連微信都還沒加上。

她還難以在連佳佳的同事和連佳佳的嫂子着兩個身份中自如切換。

“嫂子！”連佳佳也對着她揮手，她對戚舒然眨眨眼：“嫂子，你還是很厲害的哦，我哥他以前從來不吃這些東西的，他——”

靳聞西眼尾稍挑：“你不是有話跟你嫂子說嗎？”

連佳佳：“哦對，我本來是想問你去不去的嘛，現在我決定了，我要去複試，而且我一定要面上。”

戚舒然手抖了抖。

連佳佳顯然也注意到了，想起戚舒然對她的叮囑，拍了拍胸脯，“放心，在公司我會遵守對你的諾言，不會叫你嫂子的！嫂子放心！”

都不用擡頭，戚舒然都知道對面的男人眼神在她身上轉悠。

戚舒然心想，還是別說了，這會讓她在公司喊她十聲嫂子都成。

連佳佳沒聊過，還要說話，靳聞西将手機調了個個，聲音寡淡：“說完沒，沒事就挂了。”

“OKK！”

連佳佳嘚瑟地搖頭晃腦，“不打擾你們啦，拜拜！”

靳聞西收了手機，一擡眼，就見戚舒然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眼神裏有他之前沒見過的愧疚和歉意。

然後就聽見她又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不知道你吃這個會拉肚子。”

言辭懇切，眼神真摯，仿佛能看見她拱着手把自己的良心掏出來給他道歉。

不知怎的，令他想起小時候養過的一條狗，每次做錯事時，就會用這種無辜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原諒為止。

戚舒然以為會聽到預料中的“沒事”——畢竟這兩個字他之前已經說過好幾遍了——但沒想到，男人沉沉吐出一口氣後，薄唇微啓，帶着少見的、撩人的耐心說——

“哦，所以準備怎麽補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