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從考場走出來，天色已黑，趙淇的心情也不大明朗。

……好像沒考好，也不是說考砸了，只是這種是擇優錄取的考試，一分都丢不起。

她站在路邊等車，心煩意亂了一會兒，然後給淩旭打電話，問他下班沒。

淩旭：“沒有。”

電話那頭好多人七嘴八舌的，猜他在開會，但她還是問：“那你現在能走嗎？”

她踢了踢腳下的石子，這會兒不太想一個人待着，但在上海就倆朋友，不好意思打擾程諾帶娃，只能找他。

淩旭一頓，他倆屬于沒事就相忘于江湖的發小關系，她這麽問應該是碰到了什麽事。

他擡腕看了眼時間，問道：“在哪兒碰頭？把定位發我。”

趙淇找了家重慶火鍋，點了個鴛鴦鍋。

菌湯鍋是給淩旭的，她自己吃辣鍋，重辣的那種。

見她辣得嘴唇紅腫，涕泗橫流，還在吃一口肉灌一口冰可樂的。

淩旭放下了筷子。

“發生什麽事了？”

趙淇搖頭不答。

淩旭：“……”

IT直男不擅長猜女生心事，更不能理解，悶頭把悲憤化為食欲，難道bug就能自主修複嗎？

他來找她是打算幫忙解決問題的，不是來陪吃陪喝的。

全組的人還在公司加班，他心裏惦記，這會兒就不太有耐心。

“我吃好了，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先回公司了？”

趙淇筷子一頓，終于擡起頭，桃花眼水汪汪的。

“淩旭，如果你很想做一件事，結果卻可能做不成，你會不會很有挫敗感？”

“當然會。”

他掃碼買單，抽空瞄了她一眼。

“怎麽，你今天考砸了？”

趙淇垂眸。

“算是吧，應該是懸了。”

淩旭不大擅長安慰人。

沉默了一會兒說：“考公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平常心，盡力就好。”

聞言趙淇抿住了唇。

問題就是，她真的盡力了嗎？

好像安慰不到位。

淩旭搜腸刮肚了一番：“人生也不是只有一條路……”

正巧，趙淇的手機響起。

他順勢收住沒再往下說，其實往下也不知道說什麽。

趙淇看了眼來電顯示，趕忙接起來。

“沈叔叔？”

她跟程諾和沈筠父母交換了號碼，讓他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随時聯系。

大晚上接到電話，她有些緊張。

好在電話那邊的沈父笑呵呵的。

“淇淇，晚上好。聽說你在上海，恰好我也在，明天有沒有空？叔叔想請你吃個中飯。”

.

沈父和她約在愚園路的一家面店。

趙淇到的時候，他正望着窗外的梧桐樹發呆。

“叔叔。”

她走過去打招呼。

沈父回過神，露出笑容。

“淇淇來了，快坐。”

掃碼點了兩碗面。

沈父說：“第一次請你吃飯，本來應該吃點兒好的，可是我想來想去，還是約在這裏合适。”

聽起來他應該是有話要講，趙淇不由正襟危坐。

沈父卻躊躇了會兒。

“叔叔，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您但說無妨。”

“好，那我就直說了。”

沈父笑了笑，有些艱難地說道，“筠筠遺書的事，我聽說了。”

桃花眼圓睜，趙淇詫異地問：“您聽誰說的？”

“不止這個，我還聽說，你正想辦法找顧家拿回來。”

“抱歉叔叔，之前沒跟您說，是怕萬一拿不回來，你們會失望。”

沈父卻搖了搖頭：“不會失望的。”

他說，“淇淇，今天叔叔約你，就是想跟你說，其實……不用拿回來了。”

趙淇愣住了。

對面的沈父頭發花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十多歲。

他側頭看向窗外，嘴角噙着笑，眼裏卻隐隐含淚。

“筠筠去世前最後一次回來，我和她媽媽來上海送她走。她就拉着我們跑來這愚園路嘎鬧忙。那年也就差不多這個時候，快聖誕節了，愚園路上人多的來，想找個店吃飯都是排長隊，後來，我們就來這家店吃了碗面……”

他似乎是陷入了那晚的回憶，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拾起話頭。

“筠筠不在了，她媽媽的精神狀态一直不太好。但是，我們後頭還有幾十年要過呢，她總不能一直這樣，哭一天是一天……

“前幾年我們在雲南，鄰居家是奶奶帶着孫女相依為命，前段時間奶奶病逝了……你阿姨本來就跟那小姑娘投緣，我想着把那孩子接到我們家來……”

他想給可憐的孩子一個家。

也給自己的餘生一個出口。

趙淇鼻子一酸，笑道：“挺好的。”

沈父也笑起來：“我也覺得挺好的。”

這時候，面送上桌。

兩人沉默地各吃各的。

只不過，他們吃得都不多。

沒一會兒，就都放下了筷子。

沈父問：“是不是不合胃口？再點幾個小食吧。”

趙淇忙搖頭：“挺好吃的，就是我早飯吃得晚，還不太餓。”

沈父點點頭。

話題重新回到沈筠的遺書。

“淇淇，謝謝你想着筠筠，但叔叔說的是真心話。遺書，真的不用拿回來了。”

他解釋道，“不管遺書寫了什麽，我的女兒都不會回來了，按你們年輕人的話說，我和她媽媽該move on了。”

如果遺書裏，女兒悲傷無助，他怕妻子受不了。

但沉湎于悲痛沒有意義，他們倆要學會帶着對女兒的思念繼續往前走，往離女兒更近的終點走去。

而更重要的是，車禍已經證明是意外，遺書對他來說沒有非拿回來不可的理由。

顧家那麽有權有勢，他又怎麽能再讓別人家的寶貝女兒為此冒險奔走。

.

次日，趙淇回了北京。

一落地就給趙宗海發消息。

【爸爸，我回京了，晚上準時下班嗎？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爸爸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趙淇一頓，沒有拒絕的理由。

只能回了個好字，把地址發了過去。

暮色四合，趙淇剛把菜端上桌，門鈴就響了。

她去開門，趙宗海抱着一個紙盒。

“這是什麽？”

“陽光玫瑰。”趙宗海笑道，“第一次來，總不能空手上門。”

趙淇哭笑不得，打開鞋櫃給老趙找鞋換。

突然想起，這裏沒有預備男士拖鞋，她拿出一雙齊歡穿過的女士拖鞋。

“要不，您将就一下？”

“不合腳的鞋，沒必要穿。”

趙宗海看了一眼鞋櫃，笑着擺擺手。

直接穿着襪子走進去，好在房子裏有地暖，也不冷。

洗了手，坐到桌前，賣相極好的三菜一湯。

趙宗海拾起筷子。

“多謝款待，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那麽大肚子，晚上要少吃點，不過今天是例外，不吃飽不許走的。”

趙淇笑着給他舀湯。

其樂融融的一頓晚飯。

飯後，趙宗海要動手收拾桌子，被趙淇攔住了。

“爸爸，別忘了你今天是客人，去沙發上坐着吧。”

客随主便。

趙宗海依言離了座。

這個房子沒有洗碗機，鍋碗瓢盆趙淇都是手洗的。

流水聲裏，她打着腹稿，想着待會兒怎麽跟老趙談一談。

等她洗了葡萄，走回客廳時，趙宗海正好奇地在她書桌前，拿着一本書看。

是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

趙淇頭皮一麻。

有種做了壞事被撞破的心虛。

果然，見她過來，趙宗海發問了。

“我記得你想跟媽媽一樣，從事文物保護工作。咱們父女倆最近交流得少，莫非你現在改了主意？要走演藝路線？”

“沒有沒有，就是随便看看的。”

“哦，涉獵還挺廣泛。”

趙宗海合上書，趙淇将葡萄放到書桌上，倚在桌邊跟他說話。

閑扯了幾句，她捏着一顆葡萄啃了一口，狀似無意地開口。

“爸爸，遺書的事，是你告訴沈叔叔的嗎？”

她想來想去，只有這一種可能。

趙宗海看了一眼她手裏的陽光玫瑰。

竟然連皮都忘了剝。

“是的。”

他擡眸回視她，很坦然地承認了。

趙淇神色有些複雜：“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話一出口，她又趕緊補充，“我不是質問你，只是覺得很意外。”

“質問也沒關系。”

趙宗海表示理解，“這件事，确實是我沒有跟你商量，擅自做了決定。你有情緒，也很正常。”

言下之意，即使知道她會有情緒，這件事他也非做不可。

趙淇盡量心平氣和地溝通。

“說不上有情緒，只是從小你就尊重我的想法，我已經習慣了凡事有商有量的。”

“我也習慣了與孩子做朋友，只不過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秘密。”

趙淇不語。

老趙确實就此事發表過意見，只不過她沒聽進去。

趙宗海無意揪着她的錯處，争辯個你錯我對。

他只想将心裏話告訴她。

“淇淇，如果你真心喜歡，只要對方不是犯罪分子，無論我多麽不看好，也不會攔着你。

“可若是你抱着其他的目的，拿感情當兒戲，我肯定不贊同。”

做了一件上不了臺面的事，被拿到臺面上來講。

趙淇赧然。

“這是其一。”

趙宗海難得地對女兒嚴肅臉，“其二，你有俠義之心，我很驕傲。但你應該也聽過一句話，叫做‘達則兼濟天下’，幫助其他人的前提是你得先将自己的事做好。”

言盡于此。

趙宗海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前，他拍了拍女兒的胳膊。

“我的寶貝女兒冰雪聰明，共情能力強，相信她能理解一個父親的私心吧。”

他走後，趙淇靠着書桌，注視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良久，走出考場時的情緒再度湧上來。

那是一種自責，或者說是對自己沒有盡一百分努力的憤怒。

趙淇理解老趙的心思。

她這段時間信馬由缰地橫沖直撞，已經偏了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