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點绛唇·定情（下）白狐篇

點绛唇·定情（下）白狐篇

白狐篇

（一）

正德門樓上花燈堆成鳌山，大火蔓延起來很快，兩名刺客見勢不妙，觸碰機關，跳入了門樓中的大柱之中，我也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地道中十分昏暗，我跌跌撞撞一路追過去，來到了竹林。此時夜色濃重，我找不見刺客的身影，便先尋了一個隐蔽的地方療傷。

那對刺客單人功夫均不及我，但雙劍配合十分默契，剛才的激戰中我不慎中了幾劍，身上受了一些輕傷。

我敷上金創藥，坐下運功調息。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亮，我挂念清鈴，想着若找不到刺客就先回宮去。

剛剛走了沒幾步，便看到這兩名刺客迎面走來，正是狹路相逢。

我們拔劍對攻，幾個回合下來，我又落了下風。

“阿澈——”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還未等我回頭，一個人已經風一般沖了過來，護在我身邊，與我并肩作戰。

我心頭狂喜，清鈴居然找到了這裏，剛好及時施以援手。

我們青衣雙俠的實力自然是要比所謂的天風俠侶高出一籌，清鈴惱怒他們傷我，出手又快又準。我們配合無間，很快就将對方擊敗。

兩名刺客見勢不妙，欲揮劍自刎，忽然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作為一名曾經的江湖游醫，我有個習慣，随身會帶着各種靈丹妙藥。

這兩名刺客行刺皇帝膽大包天，背後必有主謀，我不能讓他們死無對證。

他們中了一種慢性毒藥，應該是刺殺前就已經服下了，有可能是幕後真兇所為。我速速喂他們吃了解毒丹藥，又和清鈴運功替他們逼毒，不一會兒兩人漸漸有了氣息。

見刺客已無生命危險，只是還未醒來，清鈴松了一口氣，想起昨晚的事依然心有餘悸。

“昨晚吓死我了，我好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若不是她及時趕來，我獨力難支，還不知結果會怎樣。

我只覺得心緒激動，情難自抑，不禁将她擁在懷裏，安慰她道：

“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嘛，吉人自有天相，我們還未成親，我怎麽舍得死呢。”

清鈴聽到“死”字立刻捂住我的嘴：“不許胡說。”

“好，好，娘子說的都對，小生聽命。”我心神蕩漾，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女刺客睜開了眼，見到我們的模樣，輕輕咳了一聲。

清鈴不好意思，紅着臉将我推開。

我對她溫柔地說：“先審問他們。”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二）

天風俠侶是一對夫婦，男子叫林長天，女子叫秋水風。

林長天桀骜不馴，醒來也不道謝，對着我怒氣沖沖地說：“你既是江湖中人，為何甘心做朝廷鷹犬，替那狗皇帝賣命？”

“你們號稱俠侶，刺殺皇帝，難道就沒想過會天下大亂，傷及無辜嗎？簡直枉為俠字。”我也毫不客氣地回敬過去。

“那狗皇帝草菅人命，死有餘辜！”

秋水風溫柔知禮，一方面勸丈夫不要動怒，一方面感謝我們的救命之恩，并解釋了他們刺殺皇帝的原因。

四年前，皇帝最疼愛的兒子穎王墜馬而亡，皇帝遷怒穎王府所有人，将他們全部處死，其中就包括林長天的嫡親兄長，當時他是穎王的護衛，而他的嫂子、年僅五歲的侄兒均在此難中喪生。

林長風性格剛直，有恩報恩有冤報冤，任是天王老子也敢拉下馬。所以天風俠侶此次進京就是來報仇的。

“你們這次刺殺皇帝，是梁王指使的吧？”我不經意的一句問話，令天風俠侶大為驚訝。

“這毒想必也是梁王賞你們飲的。”我看着林長風的眼睛，他不會扯謊，眼神已經給予了肯定的答案。

“梁王風雅，你們可知這毒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花間意。”

“不過，他一開始就是利用你們刺殺皇帝，以便自己謀權篡位。當年穎王之死，我猜和他也脫不了關系。”

齊王獨孤明是皇帝三弟獨孤景的兒子，梁王獨孤晟卻是皇帝已故長兄獨孤闵的兒子。先帝沒有嫡子，皇帝獨孤衍乃是次子，和長兄獨孤闵原本都有機會繼位，但獨孤闵對權力沒有欲望，自覺才能不如弟弟，甘願退出，将皇位讓給了獨孤衍。

穎王死後，皇帝無子，最後可能繼承大統的就是梁王和齊王，梁王由于父親當初讓位的緣故，在風評方面更加占有優勢。這也是為何，齊王着急發動叛亂的原因。

梁王表面尊儒尚文，禮賢下士，背後卻是包藏禍心，比起有勇無謀的齊王更加可怕。畢竟已經在人間經歷過十一世，我一早就看透了他為人并不簡單，只不過沒有證據，所以只能暗中觀察防備。

“正德門樓去年重新修葺就是梁王督造的，柱中的機關想必也是他設的。”清鈴在一旁補充，讓我又驚又喜。

先是沒想到她能找到這裏，如今她還看出樓中機關與梁王之間的關系。這段時間她成長了不少啊！

“梁王已知齊王要在上元夜謀逆之事，你們行刺皇帝得手後，他再出手平息齊王叛亂，如此就可以坐收漁利。”

我聽清鈴繼續分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花間意無色無味，一般人察覺不出來，服了之後第二天才會毒發，太醫也很難甄別。我猜穎王當年很可能是中了花間意才墜馬的。”清鈴再接再厲，我向她投去了贊賞的眼神。她一臉得意。

林長天聞言又怒又愧，說不出話來，低頭噴出一口血。

秋水風一邊為他撫背，一邊對我們說道：“我們為了報仇而來，這才聽從了梁王的安排。梁王先是讓我們随北夏使團一起入京，再安排我們刺殺皇帝，事後留下憑據嫁禍北夏，再讓我們逃之夭夭。原來這竟是他的一場陰謀！可恨他還提前給我們下了毒，欲殺人滅口。”

“嫁禍北夏？這于梁王有何好處？”我不解問道。如果大巽因此和北夏開戰，勢必令百姓遭殃。

“準确來說，是嫁禍給北夏的二王子成弼。那梁王與北夏大王子成賢有勾結，若謀刺大巽皇帝的是成弼，北夏那邊便會順勢大義滅親，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你們可願意随我們回去認罪？刺殺皇帝罪無可恕，如果戴罪指認梁王的話，我可以幫你們争取留一個全屍。”我問他們。

秋水風點點頭：“青衣雙俠的大名，我們早就久仰了，果然名不虛傳。我們可以随你們回去，但希望你們答應我一件事。”

“我們有個獨生兒子名喚林風，年方八歲，寄養在西南方青鸾山下的一戶農家。”秋水風念起兒子，眼中含淚：“這是我林家唯一的血脈。若有機緣，還請兩位日後多加照拂。”

“青鸾山？這是什麽地方，名字在哪裏聽過。”清鈴自言自語。

我恍了神，如潮思緒紛沓而至，腦海中轉過一個念頭：“既然他們與青鸾山有緣，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放他們一馬吧。”

我從內衫下擺上撕下一塊布，讓秋水風寫下了舉報梁王罪行的血書，然後放走了他們。

我對他們說道： “你們以後要隐姓埋名，帶着孩子好好過活。到了青鸾山，如果遇到一位不愛說話的黑衣男子和一位多嘴多舌的黃衣小姑娘，請代我向他們問好。”

（三）

天風俠侶離開後，清鈴歪着腦袋問我：“你還認識青鸾山的人？”

“是，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經去過那裏。”

“青鸾山與那《青鸾》琴曲有關系嗎？”她又問。

“不錯，青鸾山雄偉壯麗，風景如畫，《青鸾》琴曲正是游歷有感而作的。”

“什麽時候也帶我去玩玩啊，什麽黃衣小姑娘，我要見見。”聽起來居然有幾分醋意。

我啞然失笑，想象得出黃嫣兒見到神女會一把抱住嚎啕大哭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山林的場景。

然而神女如今只是凡人，是不能回青鸾山的。

回到皇宮，我私下将天風俠侶的血書呈報給高倫，告訴他兩名刺客中了花間意之毒，在押解回城的路上毒發，墜入深谷已經屍骨無存了。

高倫對我很信任，沒有細究，比起梁王殺害穎王、行刺皇帝的大事，兩個江湖人算得了什麽。

昨夜齊王起兵造反，剛出門就被埋伏好的禁軍給抓了。

本想“漁翁得利”的梁王見禁軍防備周密，見勢不好遂按兵不動，還想着天風俠侶料已中毒而亡，正德門樓被焚，外人絕難發現柱中機關，無人知道他背後做的事情。齊王謀反事敗，只要這次僥幸過了關，太子之位就必然是他的。

他原本為人精細，但當夜變故太多，城門又被禁軍封鎖，因此也無暇安排人到竹林來确認天風俠侶的屍首，本想第二日再找機會遣人出城。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還未等他謀劃下一步布局，就被我和清鈴拆穿真相。皇帝得知實情後龍顏震怒，即刻下旨将梁王逮捕。

梁王和齊王為皇位苦心積慮鬥了幾年，最終二人前後腳進了天牢。

我負責押送梁王入獄，路過關押齊王的監牢。齊王披頭散發，衣衫淩亂，昔日風采蕩然無存，看到梁王便狂笑不止：“哈哈哈哈，怎麽王兄你也來了？你平素裝腔作勢號稱賢能，實則狼心狗肺。看到你這個僞君子能有今日，快哉快哉！”

梁王橫眉冷冷道：“成王敗寇，願賭服輸。你自身不過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既然你我都輸了，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皇帝肩上中了林長風刺出的一劍，傷口較淺。林長風是個正派人，不屑在劍上用毒，所以皇帝調理了兩天就好了。

梁王和齊王同時以謀逆的大罪下獄，舉國震驚，朝野上上下下的官員受牽連不少，一時間大理寺的牢獄內人滿為患。

皇帝心疼愛子穎王慘死，對梁王恨不得碎屍萬段，但終究是顧忌皇家顏面，賞了他一杯花間意；齊王則被賜自缢。齊王和梁王兩派的大臣紛紛受到處置，參與謀反的處斬首之刑，罪過較輕的或流放或革職，不一而論。

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多少皇權霸業夢，最後不過化為一抔黃土。

（四）

齊王、梁王謀逆的這場風波被稱作“二王之亂”。月影公主遠嫁之期因此又延後了幾個月，到四月初一方才上路。

成弼因為曾經和梁王交好，很是惶恐，皇帝知道他對此事毫不知情，反而還安撫了他一下。

我賣了成弼一個人情，把梁王與北夏大王子成賢勾結的事告訴了他。當成弼得知梁王企圖将刺殺大巽皇帝的罪名栽贓給他，氣得用大巽話破口大罵了半天。至于他和成賢之間的恩怨，估計就要回北夏再算賬了。

不知不覺他在大巽呆了小半年，學了不少大巽的文化知識，我覺得他還在語言方面蠻有天賦。

皇帝改命康王獨孤昭為送親使，我為送親護衛的統領，此外大內又調派了六名一流高手，一起負責保護康王。

清鈴不再做宮女，以女護衛的身份保護公主。原來皇帝之所以默許清鈴入宮，是擔心有人謀逆傷及公主，從而影響與北夏的和親。

帝王無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疼愛女兒，還是只把她當作穩固江山的工具。我前世做過皇帝，自我感覺是二者兼而有之。

康王是皇帝堂弟獨孤博之子，前年父親去世後承襲了王爵，今年十八歲。論與皇帝的血緣關系，他比起梁王和齊王又隔了一層，因此之前一直被二王的鋒芒掩蓋，不為人所關注。我看他印堂飽滿，性情謙和，舉止有禮，頗有帝王之相，應該會是未來的儲君。

咳咳，畢竟皇帝眼下也沒什麽別的人可選了。

他讓康王擔任這次送親的差事，亦有讓他遠游歷練、順路體察民情之意。到底前世做過皇帝，我對帝王之術還是頗有心得的。

這次行程之後，我計劃和清鈴遠離朝廷，神機堂左使一職我也打算辭去，從此做個閑散的江湖人。

不過，為以後謀劃，避免因知曉機密太多被滅口，我決定和康王搞好關系。

康王還是少年心性，喜歡拉着我問一些江湖事，我瞅着他那做派更像是皇帝的親兒子，神機堂不出意外未來也是他的。

他對白衣劍俠很有興趣，有意招攬過來拜他為師，這讓我略覺得不爽。我告訴他：

“白衣此人武功雖高，但自命清高，放浪形骸，難為朝廷所用。而且他行蹤飄忽不定，神龍見首不見尾，着實難尋。”

我說的是大實話。白珉如果不想被人找到，天帝拿他都沒辦法，何況凡人？

康王聞言，只得無奈放棄了這個念頭，又讓我教他武功。我看他一片誠意，順水推舟指點一二。他學到點皮毛也很開心，對我甚是滿意。

說起來，江湖上已經很久沒有白衣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只留下一段傳奇為人所津津樂道。

據說許多見過他的女俠都十分挂念他，擔憂他的生死，常常以淚洗面。還有人為了他發誓終身不嫁。

清鈴心大，從不懷疑她師父能遇到什麽致命危險，偶爾念叨兩句，說等送親之行結束後想回逍遙谷看看，我假裝沒聽到。

康王和月影公主年齡相近，幼時都在太後身邊承歡，平日裏關系就十分要好。按照規矩，婚禮前月影公主和成弼王子不能單獨相處，反而是康王和這個大他六歲的未來妹夫相處得十分和睦。

成弼醉心于大巽的風土人情，一路看到名勝美景就拉着康王去游覽，我從不阻攔。有時候我跟在一旁為他們講解各種典故奇聞，聽得二人極為入迷。不知不覺間，我和他們之間熟絡了許多。

（五）

“二王之亂”後，清鈴性格依然活潑，但我覺得她已褪去青澀單純，逐漸成熟起來，開始有一點點接近我印象中的神女了。

這一路上，我們時常偷偷在半夜溜出來約會，坐在驿館的屋頂之上看星星看月亮，卿卿我我，甜蜜無限。

若說在青鸾山上，我對神女的态度是又敬又愛，不敢冒犯；那麽如今對待清鈴，我已經把她當成了心愛的妻子，膩在一起大膽肆意，反正我們成親只是遲早的事。

清鈴是神女，又不是神女。我在心裏暗暗對自己說。

清鈴是我未來的妻子，可神女……我心中忐忑，并不知道日後回到青鸾山，和她之間的關系，能否如現在和清鈴這般親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至少我今生要和清鈴恩愛相守一輩子。

這一路我們走得不緊不慢，其樂融融，用了半個多月時間，抵達了北夏的都城雁城。

雁城位于北夏中心區域，背靠連綿群山，城內建築風格與大巽的京城截然不同，充滿異域風情。除了高鼻深目的北夏人，還有不少西域人、大巽人定居，各色面孔、服飾、語言混雜，是另外一種包容并蓄的熱鬧景象。

此地流行巫術，現任國師爻廣就是一位法力高深的大巫師，他身着黑袍，須發皆白，手持蛇杖，地位超然。北夏皇室和百姓對他都十分膜拜。

我們抵達雁城之後先稍事休整，成弼王子與月影公主的婚禮安排在了七日之後，據說是爻廣親自為他們選定的吉日。

和大巽皇室男丁單薄不同，北夏皇室的子嗣衆多。成弼上有一個異母哥哥，下有兩個同母弟弟和五個異母弟弟，最小的年僅五歲。兩個親弟弟是四弟渤王成宥、六弟燕王成宣。

成宣與康王年歲相當，一見如故。他邀請我們去他府上做客，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了北夏國師爻廣。

看不出來，眉清目秀的成宣居然是爻廣的弟子。爻廣身邊還有一位大弟子，名叫薩吉，是個三十多歲的西域人。

爻廣和薩吉都身着黑袍，陰鸷深沉的樣子，面相看着不善。見到他們，我的第一直覺感受就是：不能讓他們見到清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