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定風波·患難（上）青鸾篇

定風波·患難（上）青鸾篇

青鸾篇

（一）

成弼十八歲後被封為趙王，在宮外有自己的府邸。月影公主到了北夏後，先被安排住在北夏皇宮，待大婚之日再送到趙王府行禮，此後她就是趙王妃了。

我随公主先一同拜見了北夏皇後和幾位地位尊貴的妃子。

公主和我說，北夏皇後出身寒門，原來是貴妃，外界傳聞是她害死了前皇後，也就是成弼的生母，從而上位。

我看她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眉目中透着一股驕矜狠厲之色，看來傳言不是空穴來風。不過她對待公主還算禮數周到，說了些讓公主把北夏當家，願兩國世代交好之類的客套話。

之後的幾日，北夏皇宮的嬷嬷來教公主此地禮儀，以及婚禮所要注意的各類事項。從早到晚，把公主累得不可開交，都顧不上思鄉了。

成弼有個嫡親的妹妹名喚嬌燕，今年十七，比月影公主還大一點。她五官深邃，眼眸澄澈如藍寶石，睫毛又長又密，鼻梁高挺，一頭金色的卷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果說月影似溫室幽蘭般清麗娴雅，嬌燕則熱烈燦爛如夏日玫瑰，別有一番韻致。

嬌燕公主性格熱情活潑，仰慕大巽風華，三天兩頭來找月影聊天，和這個未來嫂子培養感情。我很喜歡她的金發，據說是随了母親，看來北夏前皇後也是個大美人。

成弼幾兄妹都很喜歡大巽，不愧是一母同胞。

我看公主由最初在路上的郁郁寡歡，到如今安然處之，任由北夏嬷嬷們擺布，和嬌燕公主也有說有笑，不由得佩服。她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心性堅韌，果然适合在深宮內生存，我也就放心多了。

随公主前來的還有她的乳娘和兩位貼身宮女胭脂、琥珀。北夏皇宮內守衛森嚴，我作為公主的護衛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但又無法出去，心裏倒有幾分盼着公主早日出嫁，這樣我就可以早日回到白澈身邊。

（二）

公主和成弼王子大婚的日子終于到來，我随公主跟着迎親隊伍一同來到了趙王府。

按照北夏習俗，婚禮在晚上舉行，之前有樂舞助興。先是一男一女對舞，男子戴着幞頭，女子一手持團扇，一手執帔帛，二人配合默契，體現夫婦和順之意；接着是一位紅衣垂髫童子翩翩起舞，一旁還有六人樂隊伴奏，取早生貴子的好兆頭。

之後一對新人拜堂成禮，先拜天、地、神，再拜北夏皇帝和皇後，然後夫妻對拜。

禮成之後又舉行奠雁儀式。

雁自古就是忠貞不渝的象征，“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一詞講述的便是一對大雁恩愛情深、生死相随的故事。奠雁儀式是此地傳統婚俗，成弼将一對大雁拋進公主所在的屏障內，我作為公主的侍從飛身接住大雁，然後成弼再給我銀兩贖回這對大雁，并将其放生。

在奠雁之時，公主坐在馬鞍上，取平安之意，以求婚後生活平平安安。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參加婚禮，一切都覺得新奇有趣，不知以後我和白澈的婚禮是不是也能如此熱鬧。

大婚現場最奪目耀眼的，自然還是一對新人。

成弼穿着為大婚專門定制的紅色長袍、雙手執笏，容光煥發；公主頭戴鳳冠，朱粉深勻，豔若朝霞，千嬌百媚。

成弼平日表現得彬彬有禮。我曾問白澈：“都說成弼是個野心勃勃之人，我看不像啊？”

他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北夏皇位之争如此激烈，哪是斯文君子能取勝的，對他小心提防總是沒錯。”

饒是如此，這一路我對他印象還是改觀不少，希望他婚後能夠對公主溫柔以待。

禮畢，公主被送入王府內作為洞房的連理軒，乳娘和胭脂、琥珀以及趙王府的幾個宮女随身伺候，成弼先在前廳招待賓客，稍晚再入洞房挑蓋頭、喝合卺酒。

北夏皇帝和皇後在禮畢後就已回宮，賓客主要是北夏的其他王子和一些大臣、将軍。

公主舉行婚禮時，不知為何，我覺得人群中似乎有一雙陰森詭異的眼睛在看我，這種感覺讓人渾身十分不自在。于是我趁人不備，悄悄溜到随侍康王的白澈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道：“阿澈，我覺得這裏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我，心裏發慌。”

“清鈴莫怕，如今婚禮已成，明日我就和康王說，我們啓程離開這裏。”

我“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三）

“王爺不好了，王妃不見了！”

一個凄厲的聲音響起，宮女胭脂失魂落魄、踉踉跄跄沖進了前廳，滿座大驚。

我們趕緊沖到連理軒，乳娘已經暈倒在地，幾個宮女跪在地上，一邊大哭一邊瑟瑟發抖。

禍不單行。失蹤的不止是月影公主，還有嬌燕公主。

聽胭脂講述，月影公主進入連理軒不久，嬌燕公主擔心她悶，就過來陪她聊天，倆人隔着蓋頭說了幾句體己話，乳娘和宮女們在屋外守候。先是隐隐聽到有兩人的低語聲，過了一會兒漸漸便沒有聲音了。

胭脂和琥珀進去一看，發現房內空無一人，兩位公主居然憑空消失了。

大婚之夜公主失蹤，不止是趙王丢了妻子，更嚴重影響大巽和北夏兩國邦交，成弼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康王擔心堂妹的安危，也是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只見一個須發皆白的黑袍老者上前一步，對成弼說：“趙王莫急，待老朽算一下。”

“正是正是，有勞國師快給算算，王妃和公主到底出了什麽事。”

白澈在我耳邊低語，北夏流行巫術，大事小事都要請巫師算吉兇，眼前這位老者就是北夏國師爻廣。

爻廣嘴裏念念有詞，忽而指天，忽而指地，又在地上一頓游走轉圈圈。

“王妃和公主的失蹤和妖邪作祟有關，是被白虎山的妖人擄走了。” 爻廣一臉嚴肅地說。

“白虎山？”我恍惚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白虎山在雁城以西約三百裏。這老頭兒裝神弄鬼，滿嘴胡言，那裏是有神仙居住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有妖邪。”白澈不屑地說。

“你怎麽知道，莫非也去游歷過白虎山？”我知道白澈見多識廣，沒想到北夏這麽偏僻的地方他也知道。

“這倒……沒有，我只是聽人說起過。”白澈臉色頗為不自然。

成弼聽了爻廣的話，當即點了一隊人馬，親自前往白虎山剿滅妖邪，營救王妃和公主，爻廣則陪同他一起出發。

康王是大巽的貴客，為安全考慮不便前往，留在趙王府中等待消息。

（四）

白澈走到康王跟前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便拉我到偏僻處商量：

“這太平日子朗朗乾坤哪裏有妖邪作祟，我看分明是人為。而且爻廣那老頭兒看上去鬼鬼祟祟，這次去白虎山捉妖可能有詐。我适才已和康王請命，帶你一起去尋公主。”

“如果不是妖邪，月影和嬌燕怎麽會憑空不見了呢？”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

“機關密道？”我倆異口同聲，想到了一處。

我們再次返回洞房細細查看，果然在床下發現了一條密道。

密道出口在趙王府後花園的假山之中，假山挨着王府的外牆。走出密道，我們看到一位金發美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正是嬌燕公主。

我們急忙先把嬌燕送回連理軒，她醒來後依舊迷迷糊糊，費力回憶了半天，才說道：

“我想起來了……适才我怕王嫂孤單，過來陪她閑聊家常，忽然感覺到一團黑霧朝我們襲來，甚是陰森邪門。我完全來不及大喊大叫，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聽起來的确像是妖邪，可妖邪為何要用地道，不是可以大變活人的嘛？

一直在康王身邊作陪的燕王成宣說，這連理軒是不久之前為了迎接月影公主而新建的，因為成弼一直在大巽，便修書讓他負責營造，但不知道什麽人在其中做了手腳。

“房內有密道我着實不知，此事于我而言是奇恥大辱，我定要把工匠都捉來，查個清清楚楚。” 成宣恨恨地說。

我心道，北夏這種偏僻地方居然還知道我大巽的機關密道之術，難道是聽了大巽梁王派刺客通過密道行刺皇帝的故事，從中學來的靈感？

“咦，這是什麽？”我發現嬌燕的頭發和衣服上沾了些黃褐色的塵土，指着問道。

“這像是流赭，一種礦物。”成宣摸了一下，放到鼻尖聞了聞，解釋說。

“奇怪，王府中沒有流赭啊。”他喃喃自語。

“請問王爺，這附近哪裏産流赭？”白澈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管家，你去多找些人問問？”成宣吩咐管家。

管家過了一會兒來報，說有個下人來自雁城以北的大石山附近，唯有那裏盛産流赭。

白澈分析說：“這流赭是賊人身上帶來的，如果是來自大石山，沒準那裏是賊人的老巢，公主有可能會在那邊。無論如何，我們都得速速去大石山探查一下。”

成宣年輕氣盛，因為連理軒內有密道之故深感內疚，想要将功贖罪，主動要求帶着八名親兵跟着我們一起前往大石山。

“無論是白虎山還是大石山，咱們和王兄分頭行動，總能救出月影公主的。”成宣說道。月影如今已經成了他的嫂子，但他還未習慣改口。

（五）

我們到大石山時，天色已蒙蒙亮。大石山山如其名，樹木稀少，山體大部分都是光禿禿的石頭。

我在山腳的石頭上發現了幾粒珍珠，和月影公主脖頸所佩戴的珍珠項鏈上的珍珠一樣。

我懷疑是公主被擄的時候故意給我們留下的線索，大家便滿山去找珍珠，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多力量大，不久就在前方好幾處地方陸續發現了珍珠。

我們循着珍珠的線索一路追蹤，終于在一個靠近懸崖的石洞裏發現了公主。

公主雙手雙腳被綁，雙眼蒙着黑布，嘴裏塞着絲帕，正在哽咽哭泣，身體顫抖個不停。

我趕緊上前取出絲帕，摘下黑布，解開捆綁公主的繩索。公主如同受了驚吓的鳥兒一般，立刻一頭鑽進我的懷裏，抱着我嗚嗚哭了起來。

“公主莫怕，我們可算找到你了，可曾受傷？”我急切地問道。

公主舉起雙手，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白皙柔嫩的手腕被繩索勒出兩道青紫色的痕跡，想是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種苦楚。

“這裏有些疼，別的未曾有什麽傷。”公主嬌怯怯地說道。

“公主，你可知究竟是何人抓了你，把你帶到此處？”白澈問。

公主一臉茫然，也說遇到一團黑霧就暈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人挾着帶到了這座山上。

“當時賊人以為我昏迷不醒，還未縛我的手腳，一路扛着我疾行。我想起清鈴你之前給我講的江湖掌故，就偷偷扯落了項鏈上的珍珠，希望能作為記號讓人找到我。雖覺希望渺茫，萬幸有上蒼佑護，被你們及時發現了，才救我逃出生天。”

我深感慶幸和欣慰，公主沒有白聽我給她講述的故事，還活學活用上了。

“到了此處，那人給我蒙上雙眼堵上口，綁上雙手雙腳，把我丢進石洞，就不知道去了哪裏。我路上怕賊人殺我滅口，一直不敢亂動，因此未瞧見他的正面，只隐約看到他穿着黑色衣服。”公主道。

雖然我下意識就想到了黑袍老巫師爻廣，但他去了白虎山不在此處，能夠排除嫌疑。

穿黑衣的人太多了，公主只記得這個特征，委實對破案幫助不大。

“公主放心，那賊人逃不了多遠，我們這就去搜捕，一定把他捉回來。”成宣信誓旦旦保證。

“我們先帶公主回趙王府吧。”白澈對我說。我點了點頭，扶起公主。

成宣率四個士兵走在前面開路，我扶着公主跟在後面，白澈和其他士兵在後面斷路。

剛出了石洞沒走幾步，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

“不好！”原來此山多流赭，那流赭易燃，不知道什麽人在路上灑了許多流赭，一個火折子從空中落下将其點燃，剛好落在我和公主腳下。

流赭遇火燃燒呈現淡藍色的火焰，同時釋放出大量難聞的氣味。

“有毒，大家快撤。”白澈大喊道。

我看到對面山崖一個黑影閃動，正是剛剛扔下火折子的賊人。

“燕王殿下，公主拜托你了。”我大喊一聲，抱着公主飛奔到成宣身邊，将公主交給他。

“你們速速帶公主回王府，我和白澈輕功好，去捉那個賊人。”

成宣知道我和白澈武功高強，看那賊人在峭壁上來去自如，自己幫不上什麽，便點點頭。

“清鈴姐姐，你和白統領務必小心，速去速回。”公主拉着我，懇切地說。

我握了握她的小手：“公主放心，保重。”

（六）

八名親兵簇擁着成宣和月影公主去了，我和白澈施展輕功，飛身跳到對面山崖去捉拿那個黑衣人。

這黑衣人十分狡猾，在山間跳來跳去，時隐時現，透着一股子邪氣。

自從天下輕功第一的袁大充死于峪山，我的輕功可以說在江湖上排得上數一數二。我心急要抓到這個黑衣人，對他緊追不舍，白澈輕功不及我，一會兒就落在了我的身後。

不久，我們來到了一處小山丘附近，山丘後露出一條東西流向的大河，穿梭于群山之間，不知奔向何方。

黑衣人跳到山丘之上，忽然轉身對我桀桀怪笑，表情陰森。

“哪裏跑！”我跑上前去捉他，不想他手中黑杖一揮，一股龍卷風伴着飛沙走石朝我席卷而來，霎時間讓我灰頭土臉，睜不開眼。

這龍卷風甚為怪異，風力越來越大，竟然将我整個身體卷了起來。

此時白澈趕到，連忙躍起把我抱住，就地一滾，脫離了龍卷風的裹挾。

白澈把我放下，對我說道：“此人是北夏國師爻廣的大弟子薩吉，我去會會他。”

白澈上前幾步，厲聲向薩吉質問，用的是異族話。

薩吉嘿嘿冷笑，叽裏呱啦回了一句。

白澈又叽裏呱啦問了一句。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可我一句也聽不懂。

說着說着，白澈和薩吉就動手打了起來。

白澈用劍，薩吉用黑杖，兩人旗鼓相當，鬥得密不透風。我拔劍想要助陣，卻苦于找不到縫隙插入戰局。

忽然，一團黑霧從天邊飄過來，以淩厲之勢直奔白澈的身後而去。

我想都不想就飛身撲了過去。

後背到前胸俱是一陣劇痛。接着，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