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番外（一）朱雀鳳凰篇

番外（一）朱雀鳳凰篇

上 ·朱雀

我是赤嚴，開天辟地後降世的朱雀神鳥，與鳳凰、青鸾同屬羽族之神。

鳳凰神君鳳舒失蹤之後，我便開始天涯海角苦苦找尋他的蹤跡。

我和鳳舒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形影不離。

他是祖神指定的羽族首領，責任重大，從小就受到了極為嚴格的教育，既嚴于律己，也嚴于律人。

他神力強大，性格驕傲，平日裏總是一本正經，不茍言笑，一衆仙君仙女看到他，無不緊張兮兮，小心翼翼。

只有每次和我對弈的時候，他才能做回他自己。其實他善良、赤誠，偶爾還有一些冷幽默。

我全力輔佐他，幫他一起處理羽族的事務，也和他一起教導他未來的妻子——青鸾神女青禾。

青禾這丫頭開朗靈動，和鳳舒的性格倒是可以互補。

不知為何，我對青禾越是和藹，她就越懼怕嚴厲的鳳舒。幾萬年過去，沒看到兩人在男女之情方面有任何增進，更像是兄妹和師徒。

天後凰悅為弟弟操碎了心，鳳舒自己卻不着急，一直不向青禾提親。

一日，青禾急沖沖地來朱雀山找我，說鳳舒和白珉因為她在打架。

我趕緊前往阻止，以免事情鬧得無法收場。

我第一次看到鳳舒發這麽大的火，也許他心中已經愛上了青禾卻不自知，所以才會動了嗔怒，白珉的一條尾巴差點不保。

白珉和鳳舒性格不合，從來算不上是朋友，但他和我向來交好。

他來找我喝酒，說打算卸下狐王之位，離開天界出海遠游。

“如果我把青禾帶走，你會如何？”他試探性地問我，好像開玩笑，又似是真心話。

“我一定會想方設法攔下你們。”我心想，如果問的是鳳舒，肯定當場冒火，白珉的狐尾此刻怕是徹底不保了。

“我們打個賭如何？我賭青禾不會跟你走。”我對白珉說。

“好啊，賭注是什麽？”白珉眉毛一挑，來了興致。

“如果我贏了，就賭你這一走，萬年都不要回來。”

“如果你輸了呢？”白珉問。

“如果我輸了，自會想法勸住鳳舒，任由你們離去。”我鄭重答道。

白珉大方地點了點頭，與我握手成交。

我讓侍從柳轸通知墨然看好青禾，有什麽風吹草動随時和我通報。

得知白珉對青禾的蓬萊之約後，我去找了鳳舒。

青禾輸在人間賭場的古玉簪我早已經取回。我把它交給了鳳舒，讓他親自去送還給她。

鳳舒從不關注這些小事，他感激我事事做得周到，常說有我在身邊，他便沒有後顧之憂。

青禾一如我的預料，沒有去蓬萊赴約。

我太了解她了，她重情重義，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如何能說走就走？

白珉是一只信守承諾的狐貍，他這一走，一萬多年都沒有回來。

曜商知道天界少了一位骁勇善戰的靈狐神君，尋機悍然發動了第二次神魔大戰。

第二次神魔大戰結束的那天，鳳舒無端端地失蹤了，六界都感知不到一絲他存在的氣息。

我憂心如焚，當即吐出一大口血來。

我再也無心處理事務，将朱雀山交給了柳轸，便只身開始了數千年的漫長找尋之旅。

我上天、入地、下海，從南走到北，從東走到西，踏遍每一個角落，只盼着能發現一點點的鳳凰痕跡。

鳳凰會涅槃，我相信他肯定還活着，還會回來。

我們相伴數萬年，未曾分離過。

我不能守在那裏等着，什麽也不做。

柳轸時常和我通報消息，他告訴我，青禾決定到人間歷劫，同行的還有青鸾山的一只小狐貍。

我不放心，偶爾會悄悄去看望她在人間的轉世化身。

雖然神無法幹預凡人的生死，但遇到機緣巧合，略微出手相助是可以的。

有一世，她投胎帝王之家成為了公主，但長期纏綿病榻。我看她命不該絕，便化身紅衣術士給她贈藥，助她康複。

第十二世是她的大劫，尤為重要，當我循着青鸾神鳥的氣息去找她時，卻意外發現了白珉。

原來白珉回來了，先我一步找到了她，已經成為了她的師父，教了她三年武藝。

“久聞靈狐一族的追蹤之術舉世無雙，果然名不虛傳。”我對白珉說道。

白珉嬉笑道：“青禾是你和鳳舒教導大的，我認識她太晚，對你們羨慕得很，所以來人間過過瘾。”

他又看到我希冀的眼神，嘆了口氣，道：“可惜我的追蹤之術也找不到他。”

我默然無語。

這一世的青禾純良天真，心性堅韌，我恍惚看到了當年跟着我和鳳舒修煉的那個小姑娘。

沒想到她居然有一手好廚藝，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青禾的新技能。

若是鳳舒在就好了，他口味刁鑽，對美食要求很高。

如果鳳舒吃了青禾做的菜，即便不肯當面誇獎她，心裏也一定會很高興。

我和白珉切磋，意外發現他的神力比之前有所折損。

他不肯告訴我原因，不知道這一萬多年來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對白珉說：“青禾是來人間歷劫的，我們可以護她一時，不能護她一世，終究要放她自己去成長。”

我又把小狐貍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覺得十分有趣，撫掌大笑道：“沒想到我們靈狐族竟有這樣出息的子孫，敢做我做不了的事”。

笑着笑着，他的眼神又黯淡落寞起來。

他總是這樣，表面上灑脫不羁，其實尤其善于僞裝自己。

他對青禾的心意我如何不知，但我始終覺得他們并非良配。

當年青禾不會跟他走，一如他也不會為了青禾而留下來。

那只小狐貍終于還是找到了青禾，他膽大妄為，第十二世居然沒有喝孟婆湯。

但是我和白珉并沒有出手懲罰。

一切都是天意。他們既已經是凡人，我們就不能強行阻止他和青禾在人間的感情發展。

即便是天帝天後也不能幹涉。

因為這也許就是青禾在此生所要經歷的劫。

白珉再一次離開了青禾。

“青禾已經不再需要我了。”說這話的時候，他又是大笑着的。

“她有了自己的選擇，我希望你不要阻止。至于鳳舒……青禾對鳳舒沒有男女之情，你是知道的。我不知道鳳舒對青禾的心意如何，但在青禾看來，你們都是她的哥哥。做哥哥的肯定希望妹妹過得幸福快樂。”

白珉頓了一下，又說道：“我也是。”

這是我認識他數萬年以來，看到他表情最為認真的一次。

他看着我，忽然又笑起來，眼中露出了狡黠的神色，說道：“不如我們再打一次賭？”

“哦，賭什麽？”

“這一次，就賭你我二人誰先找到鳳舒如何？”

“那賭注呢？”

“我若贏了，你當答應我一件事，反之亦然。至于什麽事嘛，我卻也沒有想好，以後再說，自然不能違背天理公義為先。”

“好，一言為定！”

白珉和鳳舒向來彼此看不對眼，但他是個一諾千金之人，既然立了賭約，必會想方設法幫我一起尋找鳳舒，我心中甚為感動。

白珉走後，留下了逍遙谷給青禾避難。和她一起的還有那只小狐貍，白澈。

人間戰争烽煙又起，我再次來到逍遙谷，目的是為了試探白澈。

他做出了正确的選擇，沒有讓我失望。

青禾如同我的妹妹，被我疼愛着長大，我自然希望她幸福。

她如果有了真正喜歡的人，而不願意嫁給鳳舒……如果我是鳳舒，我會尊重她的意願。

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鳳舒。

只是鳳舒，你在哪兒？

下 ·鳳凰

我是鳳舒，天界中的鳳凰神君，羽族四神之一。

我們羽族主要住在天界南境和西南境的三座神山，鳳凰山、朱雀山和青鸾山。

朱雀神君赤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前後腳降世，因為我和姐姐凰悅早了一炷香，所以祖神定了鳳凰為羽族之首，而朱雀在羽族的地位并不亞于鳳凰。

神界之中，以姐夫蒼俊和我的神力最強。赤嚴神力雖然強大，但性格溫和仁慈，不喜殺伐，缺少了一分狠厲。

後來，羽族又誕生了一位青鸾神女：青禾。

她從小就活潑伶俐，爽朗大方。我和赤嚴擔負了教育她的職責，一個嚴厲苛刻，一個儒雅和藹，配合默契。

我們看着她成長，帶着她征戰。她常常在赤嚴面前撒嬌說笑，看到我則十分拘謹，不敢高聲說話。

姐姐說，鸾生來就是與鳳相配的，青禾是我未來的妻子。她從三萬年前就開始催促我準備婚事。

我喜歡看到青禾無憂無慮的樣子，可能是我自己從小循規蹈矩慣了，對她有些羨慕吧，所以一直各種推脫，不想讓她早早受到拘束。

第一次神魔大戰時，除了魔尊曜商，魔族還有十大魔将，個個法力高強，戰況陷入膠着。

正在此時，剛剛煉化出九尾而晉神的靈狐白珉橫空出世，加入了戰局。他出手不凡，斬殺了魔将梁渠，為神界的勝利帶來了轉折點。

論神力，白珉不及我和蒼俊、赤嚴、斑逢，但他在戰場上毫不顧惜自己的生命，那種視死如歸的氣魄令敵人心驚膽戰。

梁渠的部下為複仇而放箭偷襲白珉，幸虧青禾眼明手快，甩出回雲軟劍為他解了圍。

自此以後，白珉就對青禾格外熱絡，時不時帶她到人間游玩，關于青禾和白珉走得很近的消息，在天界傳得沸沸揚揚。

姐姐讓我盯緊點，切勿讓青禾被白珉拐跑了，丢了我們的顏面。

白珉出身妖獸，行事肆意妄為，與我們大相徑庭。我一直看他不慣，但他和赤嚴的關系倒是不錯。

青禾我并不擔心，她是我和赤嚴帶大的，為人和品行我極為清楚，絕不會做出有損羽族聲譽的事情，不過就是小孩心□□玩罷了。

直到一天，一個小仙告訴我，白珉帶青禾去賭場賭博，輸掉了祖神所賜的古玉簪。

我忽然覺得怒不可遏，擔心白珉帶壞了她，糟踐了我和赤嚴辛苦教育的成果，所以和他狠狠打了一架。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生氣，而白珉依舊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更是讓我火冒三丈。他雖然打不過我，眼神中卻充滿挑釁，毫不妥協退讓，若不是赤嚴及時出手攔阻，他的九尾就要變成八尾了，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後來，赤嚴把贖回的古玉簪交給我，他說：“你把這玉簪親手還給青禾，剛好借機表明心意，你們二人的親事不要再蹉跎了。”

他做事總是如此妥帖周到，有知己如此，夫複何求！

我到了青鸾山，看着青禾的眼睛，卻無法開口求親。我直覺她的眼中沒有我。

我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又怎會強人所難？更何況，她還是我看着長大的青禾。

再後來，白珉辭去了狐王之位出走了，沒有他的天界，安靜沉悶了很多。

有時候想起他的眼睛，會有一種奇怪的念頭：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和他再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我看到青禾很失落，更覺得心裏頗為不舒服。

姐姐又催我提親，我還是不置可否。

總有一天，青禾慢慢會淡忘了白珉，到那個時候再找時機也不遲。

又過了五千年，我被姐姐催得受不了了，終于決定去提親。

青禾好像猜到了我的來意，她閃躲的眼神再次讓我難以開口。

青禾她……對我沒有男女之情，已經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

我很是尴尬，正不知如何下臺。恰好此時，赤嚴來了。

第二次神魔大戰爆發。

曜商這次是有備而來，他在魔界蟄伏兩萬多年，修為提升不少，又培養了一批魔力高強的魔将，戰況十分吃緊。

狐族和虎族奉了天帝之命前來支援，也加入了和魔族的戰鬥。

斑逢與魔将朱厭苦戰，拼盡全力擊斃了朱厭，自己也受了傷；

狐王洛安只是仙君，父子三人齊上陣，與魔将諸懷戰作一團，最終同歸于盡。

危急關頭，我和赤嚴、青禾催動全身神力，分別祭起我們的武器鳳羽劍、陵光扇、回雲軟劍。回雲軟劍化作堅不可摧的長帶将曜商一圈圈縛住，鳳羽劍、陵光扇分別制住曜商的百會穴與咽喉，聯合将他封印。

就在曜商被打入鎮魔淵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一道異光在我眼前閃過，直奔赤嚴而去。我不假思索，閃身擋住，豈料霎時被吸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和我所處的世界完全不同，一片混沌初啓的樣子。

天地之間一片陰沉，烏雲低垂，濃霧彌漫，山川靜默，沒有花草、樹木、鳥獸，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我遇到了一個女子，她叫幻渺。

她說，這個地方叫方外之境，由她的主人所開辟，其存在的時間與我們所處的世界幾乎一樣久。

三萬年前，境主閉關修煉，失去了蹤跡。她不知道我是如何進來的，也不知道出去的方法。

我想盡了一切辦法，都無法突破方外之境，找不到回歸的辦法，只好耐着性子在裏面呆着，慢慢等待時機，也不知道境主什麽時候能夠回歸。

方外之境太過安靜壓抑，令人窒悶。

我不是一個習慣獨處的人，或許只有玄坎到了此處才能适應。

我只能有時候坐下來冥思，有時候回憶過去，有時候沒有目的地四處亂走……

幻渺偶爾出現，陪我說說話。

她在這裏不知道呆了多少年，看上去非常寂寞。

我不擅長和女子聊天，與青禾那時就常常無話可說，和她自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不過是她問我答，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

她問我在我的那個世界裏有沒有親人、朋友。

我便告訴了她赤嚴、青禾、白珉以及姐姐凰悅、姐夫蒼俊他們的故事。

“青禾，是你心愛的女子嗎？”幻渺問我。

“我……我也不知。”我老老實實答道。

“那你心中有喜歡的人嗎？”她又問。

“……”我确實答不上來。

我喜歡青禾嗎？是男女之情，還是兄妹之誼，我從來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

只是在姐姐的碎碎念中，默默接受了鸾配鳳，青禾理應是我鳳舒未婚妻的設定。

幻渺看我神思恍惚，便把我帶到一個地方。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半山處有着一面如鏡子一般光滑淨亮的石壁。

她說，這裏是懸鏡山，這面鏡子據說可以照見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望。

每個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心向往之，外人是看不到的。

我在鏡壁中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