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信徒不再

這次醒來時不是深夜,日光從未拉好的簾子中透進來,因為有些刺痛我沒辦法完全睜開眼,緊緊皺着眉頭,只讓眼睛睜開一條縫。頭發似乎被包裹在了發網內,活動頭部對現在的我來說有些困難。

看來是到極限所以才會倒下,察覺到比之前還要發麻的手,我啞然失笑,就這麽任由自己一直躺着,反正這麽長時間了,也不是沒習慣這樣什麽事都不做地躺着。

手裏提着保溫盒的人拉開病房的門,聽到開門聲我動用了自己拼死的力氣轉過頭去,一瞬間的失落像潮水般湧上來,原來救我的人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人。

「非常抱歉,來的人是我,」黛千尋放下東西,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醫生說你醒來的話就可以吃點東西了。」

我眨了兩下眼睛,輕輕應了他一聲,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手術怎麽樣?」

「反正不會死,」黛打開保溫盒,「如果手腳不能動的話,」他看向我的眼睛,「我來養你。」

「不要開玩笑,我在問認真的。」他将我的床慢慢調高了些,我皺起眉說。

「我也沒有,我說會養你就是養你。」黛用勺子舀了一勺湯,确認不燙口以後才喂進我的嘴裏。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手術究竟怎麽樣?」咽下後我又開口。

「你昏迷了一個禮拜,」他放下勺子,「如果情況好的話,本應該三天內就可以醒來,所以現在醫生也不确定你的狀态究竟如何。」

果然還是不該動手術的,我總覺得有些事不去下決定就不會有結果,沒有結果也就無所謂好壞,懸置問題,從來都是我用來騙自己的方法。過了一段時間醫生過來了,他檢查過我的身體後,淡淡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告訴我即便及時複健,也僅僅能夠做到勉強行走而已,左手的麻痹可能不會治好,不要說是打拳,也許連鍵盤我都無法雙手使用了。

「學長,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呢?」聽完醫生的話我怔怔地坐在床上,「我當時去救他的理由是什麽呢?」

黛坐在了我的床邊,将發抖着的我抱進懷裏,我閉上了眼睛,卻感受不到任何的安全感,複雜的情緒交織在腦海裏,平生第一次想要死。

——————————————

才剛走到滿島工作的公司大樓下,按下電梯的瞬間手機響了起來,望了一眼來電顯示,赤司頓了兩秒才按下接聽鍵。

「是,我現在不在東京。」還未來得及驚訝為何父親的心腹藤井和哉會主動打電話給自己,他聽着那頭人說的話已經快要拿不住手機了,鎮定下來後他回複道:「請您先料理好所有事,我立刻就會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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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晴天霹靂,赤司感覺眼前的日光霎時成了暗湧,然後他扭頭走出了公司大樓,和從電梯中跑出來向醫院去的黛千尋擦肩而過,只是因為心中都思慮着什麽,誰也沒能注意到彼此。

而更是沒人能想到這一次錯過意味着什麽。

橫濱一間挂着赤司財團标志的化工廠因為管理不當發生了廢料洩露引起了大型的爆炸,事故發生當時在工廠會議室坐着開會的包括赤司征臣還有其他三位董事,無一幸免,甚至連屍首都不見得完好。原本應該同行的藤井和哉由于留在東京處理與集團機密相關的舊資料合并的事宜而幸免于難。

但意外的後續并不是以惋惜亦或是悲傷就能解決的,外界看來管理不當導致悲劇産生這幾乎就是赤司財團在自食惡果,化工廠洩露的消息先前被一壓再壓,現在居然因此曝光,赤司征十郎點開寫着「揭開赤司財團驚人的真面目」的那條新聞稿,最後一行寫着佐野士郎的名字,報道又更是來自News Focus雜志,見風使舵的人從來都不少見,他冷笑了一聲,收起手機轉身走進私人飛機的機艙內。

作為日本經濟支柱的三大財閥之一的赤司家出了這樣的大事,不要說是自身難保,就連國家經濟都有可能受到大的動蕩而崩盤,不過短短三日的功夫,旗下的小公司幾乎死傷過半,直到赤司征臣出殡當日,股票已經跌到了臨界點以下,任誰看這都已經是無可挽回的局面了。

——————————————

下午的時候黛千尋回學校上課,我總算是能夠獨自一個人坐在床上不用再一直躺着了,我也終于注意到櫃子上那張壓在玻璃杯下的一張銀行卡和留言條。

「阿姨有急事回國了,來不及等到你醒來,對不起。」

段野美紀的字體一如她本人,有力而潇灑,放下紙條擡起頭,下午接替來照顧我的人是冰室辰也,笑着對他打了聲招呼,他便向我走過來。

「那天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就已經來了,」冰室指了指我手裏的紙條,「但還沒等到你手術開始阿姨接了一個電話就立刻離開了,那是你媽媽?」

「當然不是,」我搖了搖頭,「美紀阿姨是我的老板,不過她走的那麽急有沒有和你們提到為什麽離開?」

「那倒沒有,不過她走的時候臉色确實很不好。」冰室推過一旁的輪椅,「外面天氣不錯,去曬曬太陽?」

點了一下頭,我掀開被子,把還未有什麽知覺的兩條腿費力地往床邊挪動,冰室見狀彎腰抱着我坐到了輪椅上,細心如他,怎麽也都能看出我眼裏的不甘心。

「慢慢來。」總是像大哥一樣的冰室辰也再可靠我卻也都一直覺得不安,恐慌的徹骨感伴着隐約的疼痛來到我的血液裏細胞裏,像是受刑。

醫院倚着山,六月的洛杉矶陽光不帶一點遮掩地照射下來,冰室推着我走在鋪滿草坪的山坡上,不管怎麽說外面的空氣終歸還是比病房裏的消毒水味要好聞多了,像個曾經斷過氣的人一樣我貪婪地呼吸着,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心裏空缺的一大片稍微有一點實在的感覺。繞了一轉我們停了下來,冰室坐在長椅上輕輕閉上眼曬太陽,我則是低頭看起了托他從家帶來的書,周圍有各種聲音傳來,我卻只能感覺到這個世界與我無關的寂靜感。

能打破寂靜的只有足夠刺耳的聲響,我從未有任何一秒這樣希望這種寂靜感永遠不要被打破。

觀察了兩日後我選擇了保留學分先休學,在大家的支持下開始了複健,第一天從開始到最後我都未能做到憑自己站立,我知道心裏太過心急,但一旦給我一點希望我都想拼死抓住它,在它差點從我手中溜走的時候,那個刺耳的聲音出現了。

複健訓練室的電視上國際財經頻道的女主播不帶任何表情地用英文念出了屏幕下方的新聞标題,「日本經濟支柱赤司財團遇危機,其發言人稱不排除停牌清算的可能性,據悉由于財團董事長赤司征臣在六月八日于橫濱發生的化工廠爆炸事件中意外身亡……」

她後面解釋的所有內容我已經聽不進去了,兩只手無力地垂在了身子兩邊,我向前跪倒在地上,如果可以我寧可一輩子不知道這件事。

現在他需要我嗎,一個人能撐下來嗎,會不會因為工作成夜的不睡覺,耳邊轟鳴的聲音像是耳鳴,什麽尖銳的物體從太陽穴戳進去了,心口也抽痛着,什麽陪在他身邊,什麽做他的盾,我根本一件事都沒有做到。

「Are you OK?」護士試圖将癱在地上的我拉起身。

「今天到這裏吧,」擡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黛千尋,「學長,我想回家。」

——————————————

她是用什麽心情對自己說出「回家」的,黛用輪椅推着她,滿島就連一個側臉都看起來悲痛欲絕。抱着她上了自己的車,她坐在副駕駛上,偏頭看向窗外,沉默讓車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從山上的醫院開下來上了公路趕上周末前一個下午的晚高峰,非常不出意外地他們被堵在了405號上,看這路況,它為什麽會被稱作全美最大停車場也算是可以理解了。

「學長。」她終于把視線轉了回來。

「怎麽?」黛單手抓住方向盤,看向她。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就用你喜歡的詞好了。」滿島笑了起來,開始自顧自地講着——

「女主角出生在沖繩一個靠着海的鎮上,有個白胡子老人給了她一條有魔力的手繩,跟她說這個東西會鎖住她的不定數而順着命運走下去,她相信了,也從未想過違背命運,就算命運沒有給她安排一個父親,就算命運扔給她一個無能的母親,她也一直接受着。」

「無能的母親将靈魂出售給惡魔,最後發現籌碼不夠便獻上了自己的女兒,女主角從此成了惡魔的奴隸,但凡升起反抗之意就會被烈火焚身,而手繩依舊提醒她這是命運,應該接受的命運。」

「直到貪婪而饑渴的惡魔想要用她的軀體填補欲-望的時候,女主角選擇了抽出寶劍,她砍下了惡魔的頭,卻成了比惡魔還要可怖的惡人。手繩依舊頑強地綁在手上,她由此更是堅定,屠魔也應當是她的使命。」

「淪為惡人的女主角借着上帝之由披上了白色的僞裝,在習慣了白色後被人們看穿,卻還仿佛受傷般覺得心痛,她已經忘了自己是屠魔的惡人,不是穿着白衣的聖徒。手繩在真正的聖徒出現時終于變成了塵埃,而她亦開始恐慌,這樣的遇見是命運還是命運擲的骰子。」

「『成為我的信徒吧』白衣少年對她伸出了手,女主角便以為自己走上了救贖的路。救贖的路和屠魔的路是同一條,只不過是流淌着鮮血的土地上開滿了聖潔的花而已。但女主角不知道,亦看不清,她只是虔誠地跪拜着,受傷的膝蓋與額頭滿是血腥味,花兒因此更是茂盛起來。」

「長久的跪拜,終有一天肉體凡胎的信徒會再也站不起身,而聖徒還在前方給她指着這條救贖的路,霎時間明白了絕望為何物的女主角融進了浸滿血液的花田裏,雙眼依舊望着對她微笑着的聖徒。」

「最終失去虔誠的她再不是信徒,也再不是惡人,可她亦還存在着,又像個幽魂,又像個實體,她只是存在着。」

身後的車喇叭聲将黛從她說的這個故事中拉出來,他踩了一下油門,跟上了前面的車,他們正在往被她稱作「家」方向行駛着。講故事的滿島挂着絕望又真實的笑容,就像因為絕望而過實在的她自身一樣。

「但是學長,你知道嗎?」她說,「就算融進了與血腥味分不開的土地,在聖徒面臨困境的時候,女主角仍然希望有瞬間站起來的能力。因為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正是我最無能的時候。」

「你把赤司當成上帝了嗎?」黛的手不自覺抓緊了方向盤。

「不是我把他當成了上帝,而是在我短暫的人生裏他就是上帝。」車出了公路口後便是一路暢通,滿島轉頭望着車窗外的車水馬龍,「我是個孤兒,被養父家暴過,虐待過,曾經過着臭蟲一樣的生活,赤司征十郎将我從臭不可聞的深淵裏解救出來,給了我新的人生,我從來就沒有把這條命當成是自己的。」

「滿島,我們聽說過的責任只有一個,那就是愛。」

頭一次從黛的嘴裏聽到除了輕小說以外的語錄,她像是出戲一般地笑了,回道:「『所有偉大的行為和偉大的思想,都有一個荒謬的開始。真正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加缪在那句話之前提到的是關于荒謬的問題,生活當然是無意義的,沒有追求的意義,也沒有意義去追求,什麽是荒謬呢,問這個問題的同時就已經默認荒謬了,」滿島看向他,「我知道學長是想安慰我,可是越是這樣絕望我卻越是想再活下去,似乎沒有什麽可以再絕望了一樣。」

「我不是安慰你,我是想讓你放下。」黛當然不可能放任這個狀态下的滿島繼續去為赤司牽腸挂肚,一條命才剛剛保回來就又要再送給那個人,她是完全把自己丢掉了嗎。

「如果學長了解我,就該知道我有多貪婪,抓在手裏的東西就是砍掉我的手,我也會用嘴咬住的。」她的眼神開始閃出幾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種光亮。

諷刺的是,最完美最閃亮的滿島遙竟然一直是站在赤司征十郎身邊的那一個。

「所以學長,你不要再喜歡我了。」黛抱着滿島往公寓樓上走,她勾着他的脖子,終于是對他說出了這句話。

「我是個自私的人,所以從來沒有認為我喜歡你這件事和你有任何關系,」黛将她放在房間的床上,替她理着被子,低頭說着,「認命吧,在你能夠站起來之前,能夠留在這裏的人仍然是我。」

——————————————

黛看着我吃下了晚飯又服了藥才離開,質問自己何德何能會被這樣的人關心現在看來反而是對他的侮辱,我想他看到的那個我,應該是很好的人,可那不是我。

美紀阿姨匆忙回國顯然和赤司家的事脫不了幹系,事情到底發酵得有多嚴重處在山高水遠的我也無從得知,淡定下來再去想赤司是不會手足無措的,瘦死的駱駝也會比馬大,魚蝦死得再多,虎鯨也還能再活一段時間。

只要,不是擱淺。

作者有話要說:

高虐不要怪我!

悄咪咪說赤司征臣不是第一次被我在文裏寫死了,對不住!

千萬不要爬牆換CP啊,我這是HE結尾。

這裏開始離結局差不多也就四章左右了,我可能需要時間醞釀,這個月底應該就會結束,透露一下結局會到結婚生子,所以圓滿結局大家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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