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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滿月宴?”
“對啊,你怎麽回事,到底是你姓齊還是我姓齊。”
齊全家的二寶都快滿月了這件事,齊盼還是聽蔣賽說了才知道。蔣賽打來電話的時候,她還沒起床,今天是周末,她睡了個懶覺,打算給自己做個早午餐,然後留在家裏工作,下午再去獨自看個電影,晚上約飯。
“我姓不姓齊又怎樣,”齊盼笑道,“反正我都習慣了,他們有什麽事都跟我沒關系。”
“你不知道嘛?向向和她老公搬新家了,大房子我還沒去過呢。”蔣賽說。
蔣賽是齊盼的大學同學,也是很多年的好朋友。她倆讀書時性格迥異,幾乎每個人生節點的選擇都是兩條橫沖直撞截然不同的路。蔣賽心靜,看重學習,高績點妥妥保研,齊盼務實,為了攢錢,各種打工兼職,錯過了保研機會。蔣賽跟男友一戀愛就沖着一生一世去,畢業就領證生了兒子,齊盼畢業後找不到工作,索性辦了個打工簽證孤身一人去了澳洲。蔣賽讀完研進了傳統媒體,齊盼給自己賺了學費之後又去了英國讀研讀博,幾年後回國進了大學中文系當老師。蔣賽早早感情破裂離了婚一個人把孩子帶大,齊盼兜兜轉轉三十五歲了依然單身。兩個人雖然經歷再無相似,但卻一直都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加之如今工作時間都相對自由,蔣賽孩子也大了不太操心,她倆仍然能夠經常一起吃喝玩樂享受生活。
蔣賽是向亦文第一份工作時的前輩,比她大三歲。後來兩人先後跳槽,又先後做了自媒體,一拍即合成了合作夥伴。向亦文也是後來才得知她竟然是齊全的姐姐的同學,一邊感嘆世界如此之小的同時,一邊奇怪齊全和家人感情那麽深,怎麽從來不提自己這個親姐姐。
“她很早就從家裏出去了,這些年也不回來。”齊全說,“爸媽不願意提她,說她不孝順。”
“怎麽不孝順了?”
“哎,還不是因為她偷了家裏戶口本一個人來北京買房。”
齊全和向亦文剛結婚的時候,爸媽就讓他去問他姐,借不借錢給他買房子。齊盼回國之後那幾年房價還沒飛漲,加上蔣賽當時剛離婚跟前夫一人分了一套房,告訴她一定要先給自己買套房子才有底氣,她就早早在四環邊上買了一套不是學區的小兩居,打通了變一居自己住也足夠舒服。後來眼見房價水漲船高,到現在整整多了一位數,不由感謝蔣賽的先見之明。
齊家爸媽知道她在北京有房,這幾年不愁吃穿,過得挺滋潤,就質問她怎麽不給弟弟結婚添點。對于這個質問,齊盼不僅沒有回應,連齊全的婚禮她都幹脆沒來參加。
她也認識向亦文,知道她是蔣賽的合作夥伴,三個女人還一起吃過飯。向亦文一見面就叫她大姑姐,她立刻退避三舍地拒絕,“別這麽叫我,太難聽了,叫我齊盼就行。”她說,“我沒針對你,我也不是針對誰。我就這樣,不喜歡跟家人牽扯那麽多。你對我來說是蔣賽的朋友,比是齊家的兒媳婦更有好感。”
“他們換大房子跟我有什麽關系?”在電話裏,齊盼漫不經心地跟蔣賽說,“這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來北京養老了,還不把他們兩口子累死。”
“你這不是知道嘛,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蔣賽說,“還真打算一直避着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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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不知道?她不是在朋友圈裏曬了好幾天九宮格了嗎。”齊盼說,“見面幹嘛?都傾家蕩産給齊全買房子了,當然是要他負責養老,我這個單在外面的煞星,何必去他們家自取其辱。”齊盼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邊,看了一眼門口的可視門鈴,就打開門。門外的架子上放着快遞剛送來的鮮切花。
對門适時地開了,一張慈眉善目的臉探出來,是相熟的鄰居郭阿姨。“小齊在家呢?最近老有人給你送花呢!”
她應了一聲,把花拿進屋放在桌上,換掉花瓶裏不太新鮮的花。
“你話也不能說絕吧,誰家養孩子沒個私心。”蔣賽在電話那邊說,“我們家然然是我散養的,但是如果将來他沒良心把我扔大街上,我也會罵的。”
“你是富婆,怎麽可能被扔大街,”齊盼笑,“放心吧,到那天之前,咱倆一起去住養老院。”
“哎,話說,你的考察報告進行到哪個階段了?”蔣賽突然話鋒一轉,“我那老哥不會還天天給你送花呢吧?”
“……”齊盼看了一眼桌上的花,“……送呢。”她無奈地說,“我說那種包裝好看的太費錢,他就改送鮮切花了,天天不重樣,我手機查了一下,包月才499,優惠299,這麽便宜我都不好意思轉賬給他了,顯得我對他們有錢人有偏見一樣。”
每天給齊盼送花的這位看似在追求她的男士叫蔣亞君,今年四十歲,一家室內設計公司的老板,也是蔣賽的堂兄。但他倆又不是通過蔣賽認識的,蔣亞君的女兒今年十七讀大一,正是齊盼的學生。蔣賽知道她哥覺得女兒要成年了可以考慮再婚了,看中了齊盼是一位理想的優質再婚對象,不過她哥并不知道齊盼除了他之外,還有兩位不同賽道的備選。
“沒事,你就讓他花。反正他歲數大了,愛好跟你也不一樣,你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直接說。”蔣賽倒是胳膊肘并不往家裏拐,“他不差那點兒錢和心思,你愛吊着他就吊他一陣子,反正他要是自己不樂意,早就撤了,老男人精着呢。”
“嗯。”齊盼心不在焉地答應。
“周末幹什麽?晚上出來吃飯?做指甲?”蔣賽問。
“晚上約飯了。”齊盼說。
“是不是跟我老哥?”蔣賽問。
“你猜?”
“……看來不是,我就說他沒戲了,年老色衰。”
齊盼就笑,“那倒也不至于。”
“行了!我也不打聽了,”蔣賽說,“我要送然然打球去了。回聊。”說完利索地挂了電話。
只有蔣賽知道她目前在對身邊可能的三位男士進行考察計劃,婚姻伴侶倒是其次,主要是三十五歲之後,她突然開始考慮,如果這輩子沒有自己的孩子,會不會後悔。以此為由,她試圖以“給自己未來可能有的孩子選個理想的生物學父親”為基礎,開始了對身邊異性的考察,本身可選項就不多,對她有好感的更少,雖然年輕的時候她也算是萬花叢中過,但現在畢竟年歲漸長,沒了花裏胡哨的心思。思來想去,剩下三個備選。
其一自然是蔣賽的老哥蔣亞君,人長得也算儒雅,成熟多金資産穩定,女兒成年不用當後媽。另一個呢,是她在讀博時就認識的前男友,姓陳,中文名她沒記住過,只知道他叫Peter,小時候就跟爸媽移民出去了,中文會聽說不會讀寫,她回國的時候兩人感情正好,就把人家拐回北京來,外教也算高薪,吃喝不愁,日子過得正美的時候他喜歡上了別人,就順理成章地分了。這兩年空窗,又想浪子回頭,試圖跟她複合。
還有一個是她跟蔣賽一起玩斯巴達勇士賽的時候認識的,男生叫于銳,今年才27,幾年前辭了鐵飯碗去海南開民宿開沖浪店,現在算是個體戶小老板,後來她去度假,兩人一起沖過幾次浪潛過幾次水,算是比較聊得來的玩伴,但也僅僅是玩伴而已。蔣賽聽說的時候連拍大腿,說,“那完了,我老哥指定沒戲了,誰不喜歡年輕健壯的弟弟呢?就算遴選娃他爹,那也妥妥贏了啊,畢竟男性三十歲以後精子質量也下降的。”
“話是這麽說,但還是你老哥比較有錢。”齊盼故意逗她,“我可是很勢利的。”
“勢利,自私,不孝。是爸媽形容她最多的話。”齊全跟向亦文說,“她就是那樣的人,你也不用跟她計較,也不用凡事想着她,咱們過咱們的,她過她的就行了,反正北京這麽大,想不見到就可以不見到。”
晚上終于收拾洗漱喂完孩子,齊全也加班回來,兩個人倒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還好二寶從回來就生活在吵吵嚷嚷的大家庭裏,他只要睡着了,周圍随意走動說話都吵不醒,給了向亦文很大的寬慰。但沒辦法的是小琪的入睡時間就要晚一些,這幾天都是姥姥哄睡的,除了媽媽,她也只讓姥姥哄睡。
睡覺這件事,是頭等大事。齊全不在的時候,家裏也鬧了點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便是這四居室的完美戶型。四間房三南一北,他倆主卧,小琪兒童房,那兩家老人勢必一家住南面一家住北面。
向爸說他有風濕,這輩子可都沒住過北屋,撺掇向媽去跟閨女談,“他們老兩口農村幹了一輩子活了,硬朗着呢,哪在乎這個?”
向媽卻不願意,親家肯定也想住南屋,而且這樣一來,閨女為難,必然要說他們兩口子把主卧讓出來去住北屋,向媽心疼閨女,不想開這個口。
“反正你陪孩子睡,你睡南面,讓我一個人睡北屋?”向爸不樂意了。
齊媽就自然地說,“孩子她姥姥都跟孩子睡兒童房了,幹脆讓姥爺也一起住吧,咱們都住南面,多好。”
但小琪又不願意,那是她的小房間,晚上睡覺除了媽媽和姥姥,誰都不讓進。
要是讓向爸一個人住南卧,那奶奶就得跟齊爸齊媽一起住北卧,向亦文又不忍心讓八十多的奶奶剛來家裏就住得不舒坦,何況齊全沒在家,等他回來,看她趁他不在把爸媽奶奶趕到北屋去,難免會多心。想來想去,還是委屈了自己爸媽。
“等二寶大一點,倆娃可以一起住兒童房了,我就跟齊全住北屋,到時你倆住主卧。”向亦文只能這樣安慰爸媽。
向爸不滿意,私下裏跟向媽抱怨,“在老家待得好好的,來住閨女的大房子,連個南屋都住不上。”
向媽給二寶沖奶,沒吱聲。
“還讓小斌住地窖!”向爸又說。在他心裏,地下的房間陰冷潮濕,可不是人住的地方,無論向亦文跟他解釋多少次全屋新風系統是可以通風調節濕度的,客房有南向天窗,白天也很亮堂的,北京的氣候很幹燥,住起來很舒服,給小斌的床和床墊也是很好的,他就是別不過這個勁來,每天要跟向媽叨叨一遍。
向亦斌倒是覺得挺好,反正他有個地方住就行。就是他工作找來找去也沒着落,這一住就住下了,搬出去還不知道哪天呢。
“沒事,反正樓下也空着,他願意住就住。”齊全聽了倒是大度。
“你不知道。”向亦文翻了個身,喃喃道,“他還找了個女朋友,說是他大學同學,滿月酒那天要帶回來給爸媽見見呢。”
寶貝的滿月宴,長輩願意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她也不好拂了他們的心,反正也是家裏人聚,朋友除了蔣賽,也沒有別人。想了又想,她沒跟齊全說,試着給齊盼發了一個消息。
“新家你還沒來過呢。下周末給寶寶辦滿月,蔣賽也來,你來嗎?”
齊盼果然沒有回複她。
晚飯正是跟蔣亞君一起吃的,兩人聊聊工作,聊聊生活,齊盼就順口說了下周末是弟弟家的小孩滿月。
“你去嗎?”蔣亞君問。他知道齊盼和家裏關系冷淡。
齊盼搖搖頭,不置可否。
“可以去看看。”蔣亞君笑着說,“你天天跟十幾二十歲的毛頭孩子打交道,難免煩躁,多接觸接觸未谙世事的人類幼崽,有助于重返青春。我女兒叛逆期的時候,我就是靠想她小時候可愛的樣子避免犯高血壓的。”
“你女兒不是奶奶帶大的嗎?”齊盼說。
“嗯……我媽給帶大的,但我也是當了十七年的單親爸爸。”他說,“幾歲叛逆期我可都沒缺席過。”
齊盼就笑一聲。
“去吧,畢竟是家裏人,你不是還在抉擇嗎?有助于你思考。”
他說的抉擇自然不是三個備選到底選誰當孩他爹的抉擇,他只知道齊盼在猶豫想不想要小孩,也在猶豫要不要和他以要小孩的前提發展進一步的關系。
這個想法之所以去年突然從天而降到一直獨身主義的她身上,是因為去年她做了一個小手術,雖然是小手術但依舊是全麻,從頭到尾醫生看到她只有一個人,就說不行,必須要家屬來陪。
那天正好蔣賽的兒子有比賽,她來不了,一個人坐在醫院琢磨找誰來的時候,她突然迷茫了,不知道該找誰。奇怪的是,那一瞬間腦子裏冒出來的不是“如果我有一個老公就好了”,反而卻是“如果我有一個孩子就好了”。
“你這是什麽腦回路?我三十歲那年動手術的時候我兒子還是個皮猴,難道他能給我簽字?”蔣賽聽了之後不解道,“不過你要是現在生的話,倒也可以,等他成年了你五十多歲,正好養老。所以說啊,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她說,“孩子跟我們的血脈延續,有助于延緩我們對衰老和死亡的恐懼。……所以,你後來叫誰來陪你了?”
向亦文隔了好幾天才收到齊盼的回複:“收到。”
收到是來還是不來?她也沒在意。滿月宴那天是周末,她嚴令齊全把工作倒開不許加班,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布置房間,做飯,給小寶貝喂飽,哄得樂呵呵的,大寶也不能忽視了,她一整個上午都在陪大寶畫畫,還給她買了平時都不讓她多吃的冰淇淋。孩子挺高興,還跟着媽媽一起裝飾了牆上的氣球。
向亦斌果然帶着女朋友回來了,剛畢業青春洋溢的一對年輕人,看起來确實是登對。女孩叫褚嬌,跟他是同班同學,性格開朗嘴又甜,第一次來竟然能給這麽一大家子每個人都準備一份小禮物,從奶奶到外甥女和小外甥都沒落下。雖然是些常見的小東西也不貴,但畢竟心思到了,向亦文還是頗為感動,比她弟弟懂事多了。
蔣賽也很快登門,她就也用不着那些虛頭巴腦的客套,只給向亦文帶了一套她喜歡的貴婦護膚系列,給她喬遷新居帶了一對某奢侈品牌的香槟杯,給兩個娃娃一人一套樂高。
“弟弟還小,玩不了,這倆都是你的。”她蹲下來小聲湊在小琪耳朵邊說,“你随便玩。”
小琪立刻就笑開了花,超大聲喊,“謝謝蔣阿姨!”一個人艱難地把兩大盒玩具拖進自己屋裏去了。
向亦文準備趁二寶暫時乖巧先拍照,就連忙把他抱到裝飾好氣球的背景板前擺拍,小琪出來看見了,非要一起拍,爸爸告訴她一會再輪到她,她不願意,哼哼唧唧鬧騰,終于把二寶鬧騰哭了。大人們哄這個哄那個,亂成一團。
齊盼就是這個時候按響了門鈴,按了很久,明明聽到屋裏鬧,門卻沒人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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