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餘澤徇嘴上說着,當即就站起了身,卻依舊将食指扣在雯金的手心裏,輕晃了晃:“為讓姐姐放心,我現在就去和母親說清楚。”

雯金并不攔他,只側頭笑看着他走出去。不緊不慢地斟了一杯茶,悠悠飲下。

一會子,雯金向窗外一瞥,便瞧見餘澤徇從後頭後罩房處走出,身後跟着那個名喚作春琴的丫鬟,穿行過兩側的抄手游廊,向外走去。

銀雀見姑爺帶走了太太指的丫鬟,心中大概明白姑爺要做甚,進房後,給雯金的杯中添續茶水,問道:“二爺就這麽把人給太太送回去了,太太回頭不會和奶奶您置氣吧?”

雯金面色不改,餘光掃了一眼窗外,早已不見餘澤徇的身影,她滿不在乎地嘟囔一聲:“是她兒子将人退回去的,又關我什麽事?”

雯金掀起眼與銀雀對視,斂收起輕松的神色,認真嚴肅地說道:“經過先前鋪子的事、二姐姐的事,太太對我已是心中有怨,我做再多也是無用。再則,自己過得舒坦才是最重要的。我犯不着委屈自己來博太太對我的好感。”

餘澤徇進屋請安後,沒有落座,而在屋中恭敬地站定,說明來意。

兒子将人退回是在席太太意料之中的,所以席太太也未曾動怒,先将屋裏的下人都遣出屋子,而後再輕緩平和地勸說:“娘我也并非是要給金兒尋不快,只是她又要料理府中事物,又要伺候你,娘是心疼她忙不過來呢,怕她累壞身子…”

席太太這番話說得格外溫柔慈祥,不清楚內情的人,只怕就被她唬住了。

但究竟是騙不過餘澤徇。他也不和母親再深究她送這個丫鬟的目的是什麽,直言問:“送丫頭的主意可是我大嫂給您出的?”

論理大嫂不應該過問小叔房裏的事,餘澤徇這一句恰中要害,席太太立刻就表現得有些心虛,別過臉不正對餘澤徇:“不是,是我的主意,人也是我挑的,和你大嫂沒什麽幹系。”

餘澤徇靜默不言,他想母親終究是不會承認;若和她說她這是把刀子遞到旁人手裏,她也不會相信。

餘澤徇心間暗嘆,深深地籲出一口氣,低頭看向母親:“納通房丫頭這事,實在恕兒子不能從命。”

席太太擡頭,眉尖緊緊擰成一團:“我若是硬要你納呢?你不聽我的話?”

“娘,若是逼急了兒子,做出什麽跌損您面子的事,可就不好。”

席太太也明白近一二年自己的兒子已非是昔日的毛頭小子了,若是硬碰硬,不知會做出什麽。只好放下身段:“我還是顧念你的,你好好瞧一瞧那丫頭,不覺着她和金兒還是有五分相似的麽?”

聽說了這話,餘澤徇臉上煩厭之色更濃幾分,眸色依舊是堅決澈亮:“母親無需再費心了,無論這人模樣有多像金兒,只要不是金兒,我是絕不會近身的。”

“言盡于此。”餘澤徇丢下最後四個字,随即轉身離去。

席太太聽着靴履之聲漸遠,屋內重歸于寂靜,握起拳狠狠在桌上錘了一下。

餘澤徇獨自一人從嘉平院走出來,垂下了兩只寬長的衣袖,手背在身後,眼睛直直地盯住腳下,遲慢地走回自己的景雲院中。

正出神時,兄長餘澤衍冷不丁從後頭輕輕拍了一下餘澤徇的肩膀:“我正欲往你院裏去,不想在這裏遇見了你。”

餘澤徇擡頭一瞧,含起笑客氣地回一句:“不知大哥什麽事?”

“你可知最近城外有一新馬場,可供賽馬、騎射、馬球等。”餘澤衍微微揚脖,碧澄如洗的天上綴白雲幾朵,春光正好,但日頭又不大,确是出游的好時機。自然而然地說道:“我們兄弟二人似乎是許久未曾較量了,所以想約二弟同往,就我們二人。”

餘澤徇慢慢将目光垂向餘澤衍放在自己肩上的那雙手上,思緒遠飄。

他也有過跟在兄長後頭當跟屁蟲的時候,求哥哥帶着自己一起頑皮。稍大些,二人一道跟随師傅學騎馬,在馬場上策鞭揚塵,一較高下,而兄長的馬術似乎總比他更精進娴熟些,兄長無私地和他分享自己琢磨出的那些禦馬之術,耐心地指教他動作要領。

可這兄弟之情何時開始悄然發生了變化呢…

半晌思緒方收回,兩唇抿成一條弧線,餘澤徇點點頭:“好,一言為定。”

餘澤衍得到自己弟弟的應允,欣然囑托道:“後日正逢我休沐,我們就出發,這一日來回的時間怕是太緊,晚上要在那裏歇一歇,你讓弟妹給你收拾幾件衣物。”

說完這些,便徑自走了。

回到景雲院,餘澤徇見雯金正站在屋外看侍女們侍弄院子裏的花草。初春時節,已有嬌嫩的花容初現,亦有花苞待放,似少女含羞。雯金眼裏閃動着明媚的光,時走到花邊俯身一嗅,又或上手輕觸花苞。

餘澤徇漫步在廊檐下,不覺就看呆了。還是雯金先看見了他,又見他身後沒了那丫鬟,知道是他将人退回去了。心中歡悅,嘴邊漩起梨渦:“呆子,看什麽呢?”

餘澤徇這才緩過神,從廊檐下走入庭院,一手搭在雯金的背上,順着脊骨往下滑,滑到人腰間,一同走向屋中:“快進屋,我有話同你說。”

餘澤徇将人拉到大炕上坐下,兩手将雯金的兩只手捂在手心裏。他知道餘澤衍約他同去馳馬,使的是與前世裏一樣的手段。

他想将前世所有告之眼前人,可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他說了,雯金會相信嗎?若是雯金信了,是否又給她徒增了許多煩惱?

雯金看他久久不語,目光渙散,“撲哧”一聲笑出:“真成呆子了?”

餘澤徇想起前世,他從未在雯金的臉上看過如此真心爛漫的笑。既然如此,那這一切的重擔,都交給他一人擔好了。

餘澤徇打消了剛才的念頭,和雯金說道:“剛才我半路遇見大哥,他說要和我同去城外馬場馳馬,估計一日來回不夠,你幫我收拾幾件衣服。”

雯金聽着,就扁起嘴:“你們爺們兒倒會往外頭樂去,可我只能呆在這府裏打理這一大家子的事。”

餘澤徇心中想:倒也不是尋樂,反而是受罪的。但仍然好生安慰雯金:“因大哥事先說了就我們兄弟兩人,因此不能帶你去,下次吧。”

雯金不再糾結,起身去找丫鬟分派收拾衣服行李的事。

這日餘澤徇起早,和雯金一起用過了早飯,兩人一起出門。雯金去嘉平院請安,餘澤徇則去側門預備出發去城外馬場。

餘澤徇這一路還不停叮囑雯金:“若是母親這倆日又和你有什麽不對付的地方,千萬別由着性子發作,等我回來去找母親。

雯金笑他未免太小瞧自己。

走到半路時,夫妻倆遠遠見甬道對面有餘澤衍和方錦昕兩人并肩行來,四人曲膝致禮。

先前的鋪子的事,讓雯金心中明白這位長兄實非善類,然而仍舊是很客氣地朝他一笑:“二爺一向馬虎大意,不會照料自己的身子,這城外風大,若他忘添衣、少加被,還要大哥您囑咐一二。”

餘澤徇嘴上怪起雯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樣不放心。”

方錦昕伸出手指在雯金、澤徇兩人中間點點,掩面帶笑,打趣:“弟妹是恨不得和你一起去呢。”

雯金将目光投向餘澤衍兩只眼睛,耍賴似的:“我不管,我反正是将人交給大哥了!”

四人一起輕笑出聲音。

雯金又問了兩人大概何時歸家,何日到家,四人便在此道別。兄弟二人出門,妯娌兩人去嘉平院請安。

那丫鬟是畢竟是餘澤徇退回的,席太太沒有理由質問雯金,而方錦昕見席太太已經是偃旗息鼓,自然也不敢有什麽大動作。因而雯金這倆日過得還算是太平。

出發前餘澤衍說好約莫是四月廿三回來,廿三這日雯金一盼也不歸,二盼也不來,實在不放心,就打發了幾個家中小厮去城外的馬場瞧一瞧。誰知一行人拖到廿五才歸。

幾個小厮将餘澤徇一路扶着進了房間,着實使雯金大吃一驚。

去時餘澤徇是精神抖擻,驅馬而行的;歸來時餘澤徇已是精神昏沉,面色上泛着不自然的紅暈。

雯金忙揪住平日餘澤徇的随行小厮長醉問這是怎麽回事。

長醉苦着一張臉:“那日二爺和大爺打完馬球,熱了一身汗。回房後,馬場的下人未能及時送上熱水,因此衣服換的遲了些,一冷一熱,二爺已有些感染風寒。後來晚上那屋子的窗戶擋不住風,實在冷,杯子又薄,第二日早起二爺就發燒了。”

長醉垂着腦袋,膽怯地擡頭瞄了一眼雯金:“都是小的不好,沒能伺候好二爺,随奶奶責罰。”

雯金郁氣滿腔,無暇顧及懲處随行之人,問道:“可請大夫看了?大夫怎麽說?”

“大爺在城外馬場就已請了大夫,大夫開了藥方,說二爺年輕人,喝上幾副藥應就痊愈了。”長醉忙補充說,又從袖子裏摸出藥方遞上。

雯金接過藥方,讓長醉先下去,自己走進屋中。

餘澤徇已自己脫了衣服,卧在床上。頭枕着一只高高的軟枕,用兩只手的中指按着太陽穴,兩唇緊抿成一條線,劍眉皺蹙,看着很是痛苦。

雯金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邊,說話語氣也放得很是輕柔:“怎麽你就自己收拾躺下了?好歹等我來伺候你。”

餘澤徇睜開眼,扯起一個慘淡的笑容,盡力拔高聲音:“沒事兒,讓姐姐擔心了。本想撐着身子,廿三那日回來,好不讓你擔心挂念,還是我不中用…”

雯金聽他說話有氣無力,心裏酸楚,眼中發澀,忙轉身去西次間,趁着這工夫擦擦眼角,嗔道:“誰要你這樣?你當把身子養好才是。”

她從炕桌上倒出一杯熱水,走回床邊,先就着杯沿吹了吹,才遞給餘澤徇:“小心燙。”又替餘澤徇掖好被子:“我這就去讓小厮抓藥,給你煎上。”

雯金的手卻是被餘澤徇一把攥在了手心:“別——”,他低啞着聲兒:“你去你家藥鋪裏另找一個大夫,教他打扮成家丁的樣子,由小厮悄悄地帶進來。”

雯金不解地皺起眉頭,想問為何如此。可一想餘澤徇婚後行事尚且算是可靠,自由他的道理,便不再多問,出門喊來玉莺,讓她照此去請大夫。

屋內餘澤徇又閉上眼休息,心中腦中卻是久久不能平,唯覺頭疼欲裂,前塵往事如走馬燈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過去,投下一個又一個清晰的光影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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