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上一世這個歲數的他當然還未成婚,但已經憑借一副不凡的樣貌與榮王家的建安郡主定親,兩家說定兩年後成婚。

可偏偏也是這個時節,兄長約他去馬場策馬,他發了一身汗之後沒有及時換衣,因而受涼染上風寒。可回來之後無論如何尋醫問藥,請醫求神,總不見好轉,反而身子越來越虧空,一年之後便已纏綿病榻,腳不能沾地了。父親怕拖累王府郡主,做主退婚。

此時的雯金和溫斯柳在方致之後宅鬧得不可開交。溫斯柳剛剛有孕,一氣跑回娘家,直言自己絕不和雯金同處一個屋檐下。方家急于讨好溫家,又不想失去趙家的財力,哪裏肯放雯金回趙家。最後只能由方錦昕出面同雯金商量,先随她住到宋國公府,待溫斯柳生下孩子,消氣後再回。

席夫人對于餘澤徇的病過問了一陣後,就将這些請醫問藥的事都交給錦昕管,但畢竟錦昕身懷六甲,府內事務有多又雜,只能拜托雯金幫忙照顧、過問餘澤徇的病情。

餘澤徇孤孤單單地卧在病床上,只有一個雯金陪他說話解悶;雯金面對渺茫的前路,也只有一個餘澤徇安慰她。二人長久相處,作為彼此黑暗時光裏的唯一一束光,自然情愫暗生。後來餘澤徇身子一天差過一天,待他幡然醒悟是兄嫂加害時,已經時日無多;而方致之早将雯金抛之腦後,都不來看她一看,更不提什麽接她回去的話。

想到這兒,餘澤徇心痛如絞,長嘆一口氣,兩滴熱淚順着眼角滑落,滴在枕上濡濕一片。

等雯金再進屋時,餘澤徇已經睡着了。雯金在床邊坐下,便這樣坐着,靜默地望着他。或許是連日來沒有睡好,他眼下生出了烏青,明明才生這麽幾日的病,可總覺着他臉瘦了一圈。雯金心中直悔,早知不放他去赴餘澤衍的約,誰能想到這麽大的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可越想,雯金越覺出不對勁兒來,這樣的馬場都是伺候達官顯貴的,怎麽會有下人伺候不到,送水不及時的情況?餘澤徇又是年輕小夥,按道理來說風寒後只要喝兩貼藥,出一出汗就好,怎麽一連病了好幾天還如此嚴重?再結合之前餘澤徇讓她去自家鋪子裏尋大夫,一個猜測慢慢在腦內浮現。雯金将飄遠的眼神又落回到餘澤徇身上,決意等他醒後問一問,自己則先坐到另一邊的椅上做針線。

席夫人聽說兒子染了風寒,和方錦昕責怪好一陣下人伺候不仔細,然後就帶着方錦昕往景雲院,來探望餘澤徇。一行人還未景雲院,席夫人和方錦昕的說話聲早傳到了正屋前,銀雀出去相迎,紅箋進屋禀報雯金和餘澤徇。

雯金這廂繡花繡着繡着,就伏在桌上睡着了。等紅箋進屋喚她才醒,忙起身斂衣整容,便一路迎出去,卻沒舍得喊醒餘澤徇。

雯金先上前垂腰行禮喊過“娘”、“嫂子”,然後自覺站到席夫人另一側扶着她,低聲說道:“二爺還在睡覺,我想感染了風寒就當多休息,沒喊醒他,兒媳代他請個罪。”

席夫人點點頭:“該當如此。”

雯金說明餘澤徇在休息後,方錦昕也不方便再進去,只留在門外等候,雯金伴着席夫人走進屋裏。

席夫人蹑手蹑腳撩開床帳簾子,雖在閉眼休憩,但依然可見兒子面色蠟黃,精氣神不足,做母親的自然也心疼,眉眼迅速團蹙在一起,彎腰替兒子掖緊被子。而後轉身帶着雯金出屋。

在屋外席夫人停下步子,雯金見她兩手動了動,似乎想要抓住雯金的手,最終還是收了回去,和雯金說道:“你好好照顧着,這兩日府裏有忙不過來的地方,就讓你嫂子先頂上。抓藥請大夫都要一律要最好的。”雯金應下。

席夫人也不要雯金相送,讓她回屋照顧好餘澤徇,自己帶着方錦昕一行人走了。

雯金站在房間臺階下,目送席夫人轉過抄手游廊往院門去。自己也回了屋裏。

在屋裏坐了沒一會兒子,紅箋禀報玉莺已經帶着大夫回來了。雯金忙将餘澤徇喊醒,扶他從床上坐起,給他披上外衣,再請大夫進來。

進來的人是趙家藥鋪裏最好的一位老大夫,姓張,平日也常進趙府請脈問診。他和雯金、餘澤徇見過禮之後,就坐在床邊幫餘澤徇診脈,雯金在一旁相陪。

張大夫将手搭上餘澤徇的手腕,側身過去,眉頭立刻為之一緊,擡頭看了看餘澤徇,再低下頭,臉色是越來越難看。雯金、餘澤徇見狀,也不由得跟着緊張起來,二人深深地對望一眼。

片刻後大夫診完脈,沒有急着下定論,又問雯金要這倆日餘澤徇的藥方。他接過藥方後,他仔細看了好一陣,神情又添疑惑。張大夫将藥方交還給雯金,說道:“我在來的路上,玉莺姑娘已經在來的路上同我說了姑爺這病的由來,一個風寒本來并不是什麽大病。但如今看來…”他拈了拈胡須:“姑爺的身子是越來越虛,我猜問題是出在用藥上,但剛才看來藥方并沒有什麽問題,實在奇怪。”張大夫搖頭,随即又信誓旦旦地說:“幸好發現早,只要用上我這一副藥,好好調理,可保姑爺無恙。”

雯金有了隐隐的猜測,垂眼悶聲想了想,再擡頭與餘澤徇對視一眼,二人相望着嘆了口氣,朝張大夫說道:“既如此,煩請張先生開一副藥吧。”玉莺帶張大夫去了東稍間的書房開藥方。

雯金坐到餘澤徇床側,直言問出自己心中想問的:“你是不是也懷疑大哥他們?”

“嗯”餘澤徇點點頭,其實在他這裏,哪裏是什麽懷疑,而是确定,但又不方便和雯金直言:“我也是在回來路上才開始懷疑的,剛才大夫一說,我就更加确定了。這些天,大夫是大哥找的,藥是他派人去抓的。”

趙雯金右手攥拳狠狠砸在床上,小聲哼出一聲冷笑:“之前鋪子的事情,我只當他是貪財,不曾想居然還要謀你性命,估計是早惦記上爵位了,估計方錦昕也摻和了這樁事。”

餘澤徇早知他這位好大哥的真面目,自然不似雯金這般生氣,他平靜地将雯金的手握進掌心:“沒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就不信,有你這樣一位聰慧的參謀,他還能傷到我半分。”

雯金見他這樣故作輕松,心疼更甚,說話聲音也比平時溫柔不少:“那你怎麽打算,會将這些事告訴父親母親嗎。”

餘澤徇搖搖頭,這是他早就想好的:“不,這次的證據還不夠充分,就算我抓到他給我抓的藥有問題,他也大可推脫掉,或者将這些疏忽怪在下人身上,我必須等,等一個他更大的錯處。”他臉上勾起一個笑令人莫測的笑:“放心吧,他會着急的,他會再下手的。”

兩人正說話時,外面張大夫已經開好藥方,雯金出去接過藥方,張大夫又囑咐道:“以防萬一,小姐每天還是讓人去我們藥鋪裏抓藥,今天的藥我待會兒讓人送來。”張大夫深知豪門內夫妻反目、兄弟阋牆皆是常事,放低聲音:“另外那一副藥,小姐改天若是抓回來了,可以送去藥鋪讓我瞧一瞧。”

雯金謝過張大夫後,便讓玉莺好生送先生出去。

這天晚上,雯金伺候餘澤徇喝過藥歇下,自回東廂房休息。餘澤徇擔心自己的病氣過給她,堅持要讓她搬到東廂房去獨居一段時間,待他大好再搬回來。

雯金今天确實是累着了,上床後想了一會兒餘澤衍的事兒,就沉沉地睡去。

·

夢裏她恍惚又回到了在方家遇見餘澤徇,得知方致之變心的那天,看到了待字閨中時的自己。

夢中,餘澤徇并沒有在半路出現,她看到自己邁着步子直直朝方錦昕約她的屋子走去。可是屋裏并沒有什麽方錦昕,只有方致之。他攔住雯金,說是說幾句話便走,說話時卻“不慎”将茶盞打翻在雯金身上。方錦昕“恰到好處”地出現,提出讓雯金換上自己的裙子。雯金沒辦法,只好讓方錦昕拿來一條裙子給她換上。

于是,等雯金再次出現在大家眼前裏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衫裙裳。又不知是誰說看見雯金和方致之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來。這兩件事連在一起,變得十分耐人尋味,雯金為了名聲也不得不嫁給方致之。

幾天之後她才知道,方致之已經同江陰侯府的溫三姑娘定親,可她已經沒回頭路可走了。

在方溫二人大婚那天,她被一頂嫣紅的小轎由側門擡入,趙家一家人臉上無半點喜色。嫁入方家之後,便是和溫斯柳無休無止的争風吃醋,而後被方錦昕帶入宋國公府,遇到餘澤徇。

幾年後祁王作為新帝登基,狡兔死,走狗烹。出了不少錢財助力的趙家,被方家構陷,全家被抄,她父親自沉長江。

同年餘澤徇病逝,她孤零零地住在宋國公府的一個小院裏,想報仇卻無門。反被宋國公夫人——方錦昕指成瘋子,每天給的飯菜皆是馊飯,分明是要活活逼死她。

在一個午夜,她終于堅持不下去,用自己的衣服腰帶上吊自戕。

·

雯金一下被驚醒,從床上坐起身,脊背嗖嗖地發涼,她本能地蜷起身子,抱住自己。剛才的窒息感還在,她貪婪地大口大口喘着氣,同時不由自主地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前世的記憶一下都湧入她的腦中,每一幕都太過清晰,以至于她可以确定這不是一個夢,這是全部真實發生過的,只不過老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那為什麽餘澤徇這次會出來攔住她,并且讓她知道方致之早在和溫三議親?雯金立刻有了一個大膽猜測,他也是枉死的,所以老天都給了他們二人重來的機會,只不過他比自己早恢複前世記憶一些。再聯想到,他見了自己一兩面就認定自己的事情,一切都能說通了。

玉莺在外間聽到雯金的哭聲,端着燭臺匆匆趕來:“姑娘,沒事吧?”

雯金心有餘悸地抓住她的手,生怕老天爺再将自己卷走。同玉莺說,她定是不會相信的,雯金只能搖搖頭:“沒事,只是有些夢魇。”

玉莺幫她一下一下順着背,又端來一杯熱水:“姑娘別怕,我就睡在外間呢,喝了這杯熱水再睡。”

雯金接過熱水,抿了一口之後捂在掌心:“正屋二爺那裏可有什麽事?”她現在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和餘澤徇說,她都想起來了,她全部想起來了。

“我剛才瞧了,熄着燈,想來二爺無事。”

雯金想只能等一早天亮了。于是喝了茶又卧進被中,其實一直到天亮,再也沒睡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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