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章

第 59 章

又是一個上元,阖家已經熱熱鬧鬧地過了十幾天,日日去親朋家中聽戲、抹牌,就算熱鬧,卻也已疲乏。上元節的晚上,阖家聚在一起吃完元宵,雯金和餘澤徇兩人帶婵姐兒上街觀燈。

婵姐兒穿着一件大紅的小襖,雯金又給她罩了一條披風,小臉裹在出風毛的紅披風裏,粉團子一般可愛。雯金情不自禁地貼上女兒的臉蛋親了一口。婵姐兒這是第一次逛這麽熱鬧的集市,兩只眼睛目不暇接地左看右看。不會說話的她只能豎起一根短短的手指,指指這個,又指指那個,嘴裏“嗯啊”地叫個不停。

餘澤徇見自家閨女指向哪個,便讓身後跟随的小厮去把那燈買下來,餘澤徇手上拿着兩三個逗婵姐兒,身後的小厮手上還提着各色燈籠。

好容易走出人群之中,一家人來到一處空曠地歇腳,看着小厮手上五花八門的燈籠,雯金皺眉道:“這些買太多,今日不許再買,小孩子不過貪圖一個新鮮,明日就丢開手了。”

餘澤徇朝雯金深揖下去:“遵命,奶奶。”

雯金嬉笑着“呸”了他一聲,一家人又繼續向前逛。

雖走的路不算多,雯金仍覺得腰酸腳痛。回到房中,仰躺在臨窗大炕上就不願意再起來。餘澤徇在院子裏頭喊她好幾聲,她都不願搭理。

聽見餘澤徇走進屋的腳步聲,她還不耐煩地抱怨:“有什麽事你說就是,一聲接着一聲的,喊什麽呢。”

雯金支起手肘,懶洋洋地撐起上半身,打眼一瞧,餘澤徇手上竟拿着一個滾燈,頓時眼中一亮,伸手要去拿:“這什麽?你何時買的,我竟沒有注意到。”

餘澤徇反手藏到身後,向後退一步道:“這是我親手給你做的。有了姑娘,也不能忘了姑娘她娘。”

餘澤徇坐到炕上,手上的滾燈卻仍藏在身後。雯金膝行到餘澤徇身邊,兩只手勾上他的脖子,仰起頭對上他明亮的雙眼:“什麽時候給做的,我怎麽不知道。”

一個柔軟的身體貼上來,軟得似水一般,餘澤徇的心也跟着化成一汪水,信手将滾燈放在手邊的炕桌上,兩只手臂纏上雯金的腰肢,垂下眼眸,一寸一寸地量過雯金的淩厲的雙眼,高挺的鼻梁,彎起弧度的紅唇。他低聲說道:“這不是為了給你個驚喜。”

雯金嘴角上揚,根本壓不下去,卻假意說道,“哼,這個驚喜也來得太容易。”

餘澤徇兩腳一勾,脫掉自己腳上的鞋子。因他進來時已經将門帶上,故而沒有什麽顧慮。他稍稍一傾身,雯金便跌在炕上,她索性換了個舒适的姿勢躺下。

餘澤徇俯下身來,二人緊緊相貼,他親了親她的唇角,手自雯金的緞子袍下伸進去,問:“這個驚喜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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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莺雖然成了親,可除每日回家睡外,白日仍然在雯金身邊伺候。尤其是這兩日,紅箋回家備嫁,玉莺恐銀雀一人忙不過來,通常一大早就進府伺候雯金洗漱、用早膳,然而今日早膳時還不見她。

雯蘭剛生下一個男孩兒,雯金吃過早飯,帶着婵姐兒去甜水胡同送了月子禮。直到雯金從甜水胡同回來,才見玉莺在廊下在左右踱步打轉。

玉莺擡眼一見雯金,立刻小跑上來,形容急切:“不好了,奶奶,出事了。”

她向來老成持重,這番模樣必然是真有難事,雯金示意她進屋慢慢說。主仆二人進屋,只留銀雀一人在側。

玉莺道:“我那小姑子白霜從去年開始去三爺房裏服侍,回來也只說三爺屋裏不錯,大丫鬟們待她很好,紅箋經常去關照她,多餘的一個字不說。誰知…誰知昨天回來,竟和我婆母說她已經是三爺的人了。”

雯金面色“刷”一下變白,餘澤徽和李芸婉的婚事就在下個月。此事一出,濟寧伯府那邊恐會不滿。雯金問道:“白霜自己有什麽打算?”

玉莺嗟嘆連連:“壞就壞在這裏,我說不如和太太說明後自請出府,所幸知道的人也不多。可那丫頭偏偏要争個說法,說要留在三爺房裏,哪裏也不去。”

銀雀道:“這是她大了,心裏早已經有自己的成算,你們還把她當孩子呢。”

雯金一時竟也亂了心神,拿不出主意。若是去告訴婆母,婆母一定會命虞田雨夫婦将白霜領回,婚事照舊,如此一來,她對不起濟寧伯府;若是去告訴濟寧伯府,濟寧伯府要求退婚,婆母必定能猜到是她洩露此事,她們的婆媳關系又會因此受到影響。更何況,白霜是她陪房的女兒,說不準兩邊都怪她管不好自己的人。

雯金急得再坐不住,她起身在屋子中央急得團團轉。這時,她聽見院子裏小丫鬟們喊“春朝姐姐”的聲音,下意識擡眼與玉莺、銀雀二人對上目光,三人不約而同地想到:難道席夫人已經知道了?

果然,春朝請她去嘉平院一趟。可等她來到嘉平院,發現魏夫人居然也在。

席夫人還沒有開口,魏夫人已怒氣沖沖地對雯金說道:“我一直把世子夫人當個好人,真心實意地與夫人交好,指望夫人将來對我們芸婉多多照拂。誰知你是個背裏藏刀的,竟唆使自己的陪房勾引主子,分明是不想我們家芸婉好過!”

雯金本能地辯駁道:“這事我也是才知道,夫人又是如何得知,且得出‘唆使’二字?我知道這對芸婉将來的日子不好,我可以現在就讓我陪房把那孩子領回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魏夫人冷眼瞥向雯金,譏諷地說道,“不用夫人現在在此處充好人,夫人若是想當好人,早就應該把貴府三爺先前有過房裏人的事情告訴我們家。先前那個房裏人嫁給了夫人的陪房,其中種種,想必夫人是最清楚的。”

此話一出,席夫人也很驚訝,她看向魏夫人:“夫人是怎麽如何打聽到的?”

“這事兒還用打聽嗎?我們家的下人從江南帶回來的消息。”

涵巧和魏秋實婚後正是在蘇州過日子,這話的意思是他們夫妻自己散布出去的。席夫人的目光又回到雯金身上,惡狠狠地瞪了雯金一眼。

雯金不相信涵巧是那樣的人,她想起涵巧跟她告別時的滿臉淚水,皺起眉搖搖頭:“這事兒定是從其他人那裏洩露出去的。”

她觀魏夫人言行,知道濟寧伯府已無意做這門親事,加之她心中也有怒氣,遂有些賭氣地說道:“夫人今日的來意是想悔婚麽?”

話才出口,席夫人已經喝斥道:“雯金,閉嘴!”

雯金的話正中魏夫人下懷:“是。大家都是要臉面的,我們府商量過,若是貴府主動退婚,對外可稱兩個孩子偶然相見,性子不合。”

席夫人好不容易得來這門親事,如何肯輕易放手,此時也強硬起來:“那若是我們家不肯退婚呢?男子婚前有房裏人本屬常事。”

本朝律法,除男方作奸犯科,或五年無故不娶外,女方悔婚要受笞刑。席夫人正是捏住這一點。

“別人家或許能忍房裏人,但是我們芸婉不能忍,”魏夫人并沒有被威脅住,“若不肯退婚,那就勿怪我們家鬧到宮裏去。”

她态度輕慢,仿佛只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一下打在七寸上。若是鬧到宮裏去,即使這樁婚事成了,兩家的臉皮也撕破了,還在衆人面前鬧笑話。

雯金淡漠地勸道:“婆母,答應夫人吧,事已至此,這親家做着還有什麽意思。”

席夫人氣得大口大口地喘氣,眼中的凜凜寒光都射向雯金,牙關緊咬,嘴唇氣得直哆嗦:“你…你…”

雯金無動于衷,她本就覺得二人不配,今日鬧這一出也好。她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看不見席夫人的表情。

屋中冷寂半晌,只等席夫人松口。

終于,平靜的湖面丢下一粒石子,席夫人松口,“罷了,我們家退婚,親家做不成,以後見面仍是和和氣氣的。”

雯金心裏一陣輕松,像是在水面下憋了許久,至此方松下一口氣。

終究是國公府理虧,婆媳二人一齊送魏夫人出去,目送魏夫人的馬車消失在街口。

回到嘉平院,席夫人命雯金一人随她進屋,而後忿恨地厲斥道:“跪下!”

雯金依言下跪,正準備開口辯解,席夫人擡袖一掃,桌上的茶盞滾落在地,杯內熱氣騰騰的茶水潑上雯金的衣服下擺,茶盞“咕嚕咕嚕”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停在雯金腿邊。

席夫人伸出手指,直指雯金面門:“你好惡毒的心,就是不想讓徽哥兒得門好親事。讓涵巧那個小賤人在江南散播從前的事,又唆使另一個小賤人勾引徽哥兒。”

雯金睜圓兩只眼睛,毫不畏懼地擡頭看着席夫人,目光凜然:“若是我不想讓徽哥兒做成這門親事,我從一開始就應該把涵巧的事告訴濟寧伯府。不過,我現在确實後悔沒有這麽做。”

“啪”,一個巴掌甩在雯金臉上,席夫人的手指戳到她額頭上來:“你果然包藏禍心。”

雯金起初整個人都懵住,後來才逐漸有了知覺,憤怒夾着羞辱湧上。她慢慢擡起手捧住一側的臉,臉上細細密密地泛着疼,她圓圓的眼眶裏包着一汪淚水,依舊倔強地看着席夫人,緊緊地抿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九歲之後,父母也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現在卻被婆母打了。按她的脾氣,她是要還手的,可她偏偏做不了什麽。

席夫人長舒一口氣:“你今天就給我跪在這兒,我這個當婆婆的也該教教你什麽事規矩。”

說完,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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