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章
第 60 章
餘澤徇從衙門回來的路上,看到一處擠着許多人,讓小厮上前打聽,才知道是一處賣棗泥糕的攤子,在京中很是出名。忙使小厮買了,親自焐在披風裏,一路策馬回到家。到家下馬後,将馬鞭丢給身後小厮,急匆匆就奔房中,一進院門從胸口掏出紙包好的點心,高聲喊道:“金兒,快來吃糕點,軟了就不好吃喽!”
可不見雯金,只見婵姐兒邁着小步子,顫顫巍巍地走過來,身後跟着銀雀和奶娘。餘澤徇把手上的糕點遞給銀雀,彎腰一把撈起婵姐兒:“你娘呢。”
婵姐兒剛會叫“娘”不久,她看着餘澤徇,一聲聲地念着“娘”,念着念着就扁嘴哭起來。
銀雀先将白霜和餘澤徽的事解釋一通,然後說:“今天下午奶奶被春朝喊走,一直沒回來。我去看過一回,嘉平院的門都沒放我進,玉莺也沒能見到。”
餘澤徇趕緊将婵姐兒遞給奶娘:“銀雀你随我去嘉平院。”
嘉平院的小丫鬟們自不敢攔餘澤徇。
餘澤徇進了院子,直奔上房,推門而入,打眼就看見雯金跪在堂屋中央。她纖細的背仍然挺得筆直,但看得出是快堅持不住了,搖搖晃晃地像是即刻便要倒下。
席夫人為了折辱雯金,特地罰她跪在堂屋當中,門又不曾關緊,倒春寒的風自門縫裏灌進來,正吹在雯金身上。雯金一開始尚覺腰酸背痛,膝蓋如針刺一般的疼,跪久了身體倒逐漸麻木。可是呼呼的冷風像是把她整個人拉進一個水缸,冷得她頭昏腦脹。直到她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身體的溫度逐漸回籠,像是又從冷水裏被拉進溫水中,惬意的感覺讓她昏昏欲睡,便又朝那個懷抱裏鑽了鑽,昏昏沉沉地睡去。
雯金再醒來的時候,入眼的已是自己床上挂的大紅銷金撒花帳,她緩了一口氣。可是白天恥辱的記憶又不受控制地席卷而來,雯金無力地閉上眼,拉起被子蒙住頭。
外面守着的銀雀聽到動靜,撩起床帳:“奶奶,您醒了?起來先把藥喝了吧。”
“喝藥?”雯金從被子裏探出頭,“我生病了嗎。”
銀雀動手扶起雯金,給她身後墊上一個軟枕,回身給她端來一碗滾熱的藥,一勺一勺地喂給雯金。銀雀撅撅嘴:“您在地上跪那麽久,一回來就發燒了。”
“是二爺抱我回來的吧?二爺人呢?”
“是,我陪二爺一起去的,”銀雀挺了挺身子,似乎是與有榮焉,“太太跟二爺說您如何用心歹毒。二爺就說,這些事不管是不是您說出去的,根源都在三爺,讓太太先把三爺管好。”
雯金聽着,嘴角高高地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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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去廂房哄婵姐兒睡覺,婵姐兒一直喊着要您。”
銀雀又端來幾碟清淡糕點給雯金墊肚子,興致勃勃地跟雯金講當時的場景。主仆兩人正說話,餘澤徇從外面進來。銀雀收拾了桌上的藥碗和點心碟,識趣地退下,臨走前還沖雯金擠擠眼睛。
餘澤徇坐在床邊,雯金二話不說就上前勾住他的脖子,擁住他,餘澤徇兩只手撫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捋着,失笑道:“怎麽越大越像個孩子了。”
雯金窩在他的肩頭:“謝謝你。”
餘澤徇把她身子扳正:“什麽叫謝謝我,你今天都被母親折磨成那樣,我當然應該把你帶走。而且,我也不相信那些事是你說出去的。”
雯金定了定心神:“涵巧的事只有我們一家人知道,這事兒多半是大嫂在其中攪和。”
餘澤徇道:“這事兒把大嫂揪出來,才能還你一個清白,讓母親明白與你無關。”
現在整件事中只有一個白霜是雯金所能掌控的,這件事唯有從她入手。
第二天早上,雯金讓玉莺将白霜帶來。
上次見白霜還是雯金剛嫁進府,那時的她瘦瘦小小,像是一只飛不出掌心的雀兒。三年過去,她已十五歲,再不見當年畏畏縮縮,往她母親身後躲的模樣。
雯金把屋裏的丫鬟都打發出去,只留她和白霜二人。她将白霜拉到身邊坐下,擡手幫白霜把鬓邊的碎發都抿到耳後,和風細雨地說:“好幾年沒見你,果然出落得不一樣,可謂是清水出芙蓉啊。”
小丫頭當然愛聽旁人誇她美,白霜低下頭,抿了抿嘴唇。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瘦瘦小小的,豆芽菜似的,可沒有現在這般好看,”雯金摸了摸她身上淡青色暗紋綢的比甲,“這料子真好,摸在手上也舒服,是徽哥兒賞你的?”
提到餘澤徽,小丫頭的臉明顯一紅,她點點頭,輕聲地應了。
為再一步拉近距離,雯金說起餘澤徽的好話:“徽哥兒是個好孩子,待底下人好,對長輩、對我們也尊重。”
白霜擡起頭,面色愉悅地看着雯金。
雯金暗叫不好,小丫頭的神情分明對餘澤徽也是有感情的,并不全然是因為貪慕富貴。她狠心地澆下一盆冷水:“可是,我覺得他唯獨對自己的女人不好。”
白霜眼神立刻變得疏離,為餘澤徽辯解道:“可他明明待我很好。在家裏,從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穿過這麽漂亮的衣裳。”
雯金心頭一軟,也改變了方才冰冷無情的語氣,耐心地解釋道:“那你知道涵巧嗎?之前也是徽哥兒身邊的丫鬟,被他收了房,後來嫁給魏家,他可是一句話都沒說。”
白霜點頭:“我知道,我和娘還去喝了喜酒。可我相信,在他心裏,我和涵巧不一樣…”
雯金被白霜的天真逗笑:“為何不一樣?就憑幾匹緞子,幾頓吃食,你就覺得他待你不一樣?這些對他來說,就是手指頭裏漏一些,根本不算什麽。若無論何時,他都堅定地選你,那才叫不一樣。”
被雯金這麽一說,白霜顯得有些慌張,低下頭:“可是…我相信他會讓我留下來的。”
雯金看她這番篤定的模樣,也猜到是有人給她打了保票,因而說道:“其實此事很容易驗證。你待會兒回房,就對徽哥兒說,二奶奶生氣了,要把我送到莊子上嫁人。若徽哥兒真待你不同,他就該來向我讨你。”
白霜一下慌亂起來:“若三爺連這個口都不向您開怎麽辦?”
雯金慶幸,這丫頭還不算全然無藥可救,只不過不願去打破自己所處的幻境之中。雯金道:“說明多你一個少你一個,于他并無不同。你走了,以後還會有許多‘你’。”
白霜立刻神色萎靡,她嗫嚅道:“我不想再回我那個家。”
雯金知道這是被富貴迷了眼,明知是美夢,也甘心沉淪于其中,不想去捅破那層窗紙,旋即又說道:“這樣,你先去一試。若他向我讨你,那是最好;若他不向我讨要你,我也有辦法讓你繼續留在他身邊。”
神采複又回到白霜臉上。
為防止旁人在路上截住白霜,雯金讓玉莺親自把白霜送回餘澤徇院裏。
玉莺回來後,雯金跟她說剛才聊過的話,最後還為白霜說句話:“這些事兒也不能都怪白霜,你公婆若是能多疼她些,她也不至于被徽哥兒迷了眼。”
玉莺點頭贊成:“可是奶奶你為何答應她,幫她留在徽哥兒房裏。”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讓白霜和涵巧一樣嫁出去。可是白霜她自己不願意出去,我也不強求她,至于将來日子是好是壞,這是白霜自己選的,”雯金哂笑,“再說,每回徽哥兒收了房,我和太太都幫他把屁股擦得幹幹淨淨,哪有這等好事?我偏要讓白霜留在徽哥兒房裏,惡心惡心太太,這是他兒子做的‘好事’啊。”
畢竟是玉莺的小姑子,玉莺有些不忍。
雯金道:“沒事,白霜是我的陪房,你這個嫂子又是我的貼心人。只要涵巧安分守己,将來徽哥兒媳婦就算看在我面上,也不會太為難白霜。”
下午白霜就來了,雯金瞅見她愁雲慘淡的小臉就猜到是什麽結果。雯金讓玉莺打來一盆熱水給白霜淨面,自己則安慰起她:“徽哥兒就是這麽個人。你現在已經看破他,你還堅持要留在他房裏嗎?”
白霜依舊點了點頭。
“好,你是我的陪房,我不能不管,”雯金和氣地說,又換上一副惋惜的表情,“可是正為着你的事,太太和我生疏了,太太總疑心是我唆使你接近徽哥兒。我若是此時再去幫你說情,只怕太太會更厭我。”
事關白霜的切身利益,她緊張起來:“但您從沒和我說過這些,我去向太太作證。”
“僅憑你這麽空口白牙地說,太太也不會相信。”雯金心中着急,兀自強裝鎮靜。她裝作毫不在意地端起手邊的茶盞,慢條斯理地撥開水面上浮着的茶葉,緩緩地送入口中,她相信白霜比她更急。
白霜看雯金不慌不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懇切地說道:“不是您教我的,都是大奶奶的陪嫁梅竹”
雯金故作吃驚地放下茶盞,柳眉倒豎,厲聲道:“誰讓你瞎說的,你自己人大心思大,還誣陷大奶奶的人?”
白霜擺擺手,焦急地解釋:“真的,當初我閑在家裏做些針線活,梅竹嫁的人就住在我家隔壁院子,她經常來找我玩。前年她和我說,三爺院子裏有空缺,您懷有身孕,家裏是大奶奶理事,只要她去和大奶奶說一聲,一準兒能讓我進府當差。”
“她…她還說…”白霜臉一紅,吞吞吐吐地說,“我的樣貌不比涵巧差,伺候三爺,定得三爺的青眼。後來到了三爺身邊,梅竹也經常來看我。”
雯金這才将信将疑地說道:“口說無憑,你可有人證物證?”
白霜點頭如小雞啄米:“有有有,我為求她幫我去大奶奶跟前說情,送了好幾條我親手繡的手帕給她。繡這手帕所用的技法都是松江府的‘顧繡’,一般人繡不出來。我前幾日遇到她,她還用着我繡的手帕。後來,她說選丫鬟也要走個過場,就提前把我引見給三爺院裏的張媽媽,我媽請張媽媽吃了一頓酒。”
雯金一拍掌:“這就好,現在我便和你一同去太太跟前說清,為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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