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章
第 66 章
這眼神看得雯金渾身難受,胃裏作嘔。她倚在亭子的美人靠上,對着亭外的花草一陣幹嘔。
方致之毫不猶豫地快步走到雯金身側,遞出自己的一方手帕:“沒事吧?”
雯金一把推開方致之遞來的手帕,扶着美人靠站起身,乜斜着他,惡狠狠地咬牙說道:“你剛才那話什麽意思?誰說他不會回來的?這件事和你有關?”
“沒有,我不屑做那樣的事!”方致之當即否認。
陽光下,雯金頭上一根銀質一丈青散出凜凜的寒光,一如雯金的眼色。方致之與她直直對視,心随着那眼神兒寒到谷底。他一拳砸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前段時間南直隸發大水,許多糟了災的難民都在往江南湧,餓急了窮急了的難民,什麽事做不出來?再加上水流湍急,丢進水裏的屍體沒一會兒就能被沖走,你等下去也是白等!”
雯金連退幾步靠在玉莺身上,眼眶中又包了一汪淚。這兩日她哭得太多,每晚阖上眼時,總覺得眼睛火辣辣地疼。她語氣強硬的說道:“不,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比冰冷的眼神更刺痛方致之的是雯金臉上的淚珠。方致之上前幾步,伸手想要抓住雯金的手:“金兒,你別哭了…”
雯金敏捷地轉身繞到石桌後頭,和他拉開一段距離。
方致之的手僵在半空之中,無力地捏起拳頭,尴尬地放下。他關切的目光一點點黯下去,唇角勾起的笑意逐漸暧昧起來:“我勸你識相,男人都沒了,你還裝什麽裝?”
他轉過身,負手在後:“以後宋國公府是餘澤衍的天下,可他不還是要借我的勢。你若從我,以後你們母女二人還能好好地在這府裏。你若不從我,以後你們母女倆過什麽樣的日子,女兒許什麽人,哼哼…”
雯金虛弱地撐着桌子,支起瘦弱單薄的身子,“咯咯”嗤笑道:“那你又是借誰的勢?你借的是你妻子的勢。一面利用你妻子,一面在這裏勾搭我,你可真本事。”
“你!”方致之猛地轉身,雙目灼灼地看向雯金。
雯金一身孝裝,面龐蒼白。嘴角挂着譏诮的笑,眉眼一如從前,微微上挑,但這一抹笑意和眼色卻在她寡淡的妝扮上添了一份媚色。方致之只看了她一眼就轉過頭:“你男人剛死,我當你一時轉圜不過來,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罷,他快步流星地離開花園。
雯金精疲力竭地跌坐在石凳上,絲帕掩面,嗚嗚地恸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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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莺陪雯金走過這一路,事事都看在眼裏。她家姑娘先是被方家辜負,好容易遇到姑爺這麽一個可心的人,可夫妻緣分這般淺。現如今又被方家威脅,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念及此般種種,也跟着流下眼淚。
·
這倆日餘澤衍春風得意。家裏家外,迎來送往都由他一人說了算,父親這場葬禮又辦得聲勢浩大,來往賓朋話裏話外都誇他會辦事,有能力。他不由飄飄然起來,仿佛已經看見一道旨意降下來,他承襲爵位,然後振興國公府。
餘澤衍正和一個客人坐着敘話,外頭突然吵嚷起來。得益于雯金先前已安排好各個奴仆在喪禮上的差事職責,這幾日下人們做起事也是井然有序,不曾有過推诿拌嘴的事。因此餘澤衍聽到這吵嚷聲,立刻站起聲,朝外看去:“是誰在吵嚷?管家呢?給我先押下去。”
這時,管家從外頭踉踉跄跄地跑進來,一臉喜色地指着門外,喘着氣說道:“二爺,三爺…二爺三爺回來了!回來了!”
“怎麽會?”餘澤衍下意識地脫口說道,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門外,看見餘澤徇穿着一件灰色粗布制的短打走進了靈堂,身後跟着餘澤徽。
和當初出門時大不相同,餘澤徇瘦了,原本白皙俊俏的臉居然成了小麥色,他眸光堅毅地快步走來。餘澤衍竟被那眼神吓得呆住,顫巍巍地開口,不斷重複:“怎麽?怎麽回來了…”
在他呆愣中,餘澤徇已經走到他面前,拱起手,鄭重地叫一聲:“大哥!這些天辛苦你了。”
餘澤衍如夢初醒,故作驚喜地上下打量他:“二弟,你回來了?如何回來的,這些天發生了何事。”
餘澤徇說道:“說來話長,日後再說。我想先回房看看雯金。”
“哦,好,确實應該先看弟妹。”餘澤衍點頭。
昨天去花園散了一會子步,今早起來雯金就有些低熱。墨文讓回事處的管家去宮裏請太醫,那管家推脫:“這府門口迎來送往的事離不開小人…”
銀雀要去與管家争辯,雯金攔住她:“喪期裏別吵嚷。這還是低燒,你給我擰一塊濕帕子來敷上,看看能不能好些。”
銀雀給她敷上一塊濕帕子,雯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睡了不知多久,聽到屋中有人尖叫一聲,然後屋內衆人都叽叽喳喳地說起話。她煩躁不已,朦胧地睜開眼睛,居然看到餘澤徇掀開簾子,坐到她床邊:“金兒,金兒,我回來了。”
雯金苦笑一聲,挪開目光喃喃說道:“怎麽又做夢了呢。”
“不是夢,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真的是我啊金兒!”餘澤徇的聲音已帶了哭腔。
雯金扭過頭,目光長久地釘在他臉上,好像是在認真地辨認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忽然她大叫一聲,猛然坐起來撲到餘澤徇身上抱住他,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将他越摟越緊,把頭埋在他肩窩裏嚎啕大哭,她發洩般地尖叫着。
餘澤徇圈住雯金的腰,好像輕輕一用力就能折斷。他察覺到雯金瘦了不知多少,眼中忍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餘澤徇微微偏頭,溫柔地親吻雯金的鬓邊,安撫她:“好了好了,不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
雯金推開他,一把捶在他肩上,啼哭道:“我恨你,你為什麽不早回來,或是派人回來說一聲,你知道這麽多天我是怎麽過來的嗎?”
餘澤徇吃痛地扶住肩膀,“哎喲”喚了一聲。雯金又緊張地扶住他:“怎麽了,沒事吧,我打到你哪兒了?你身上哪裏傷着了。”
“沒事,”餘澤徇執起雯金的手,“看到你,我什麽傷都好了。”
雯金這才顧得上好好看看餘澤徇。他兩頰和眼窩瘦得凹陷下去,但兩點黑漆漆的眼珠依舊明亮有神,皮膚被曬黑了,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兒,臉上淚痕還在,又沖她傻笑着。
雯金被他這幅模樣逗得哭笑不得:“張德群說你們路上遭了賊人,你和三弟都遇害了,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鬼,我是鬼,我變成鬼了也要纏着你,”餘澤徇摟住雯金,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這次和我回來的,除了三弟,還有一對夫妻。涵巧,你進來。”
涵巧走進裏間,立時跪下,磕頭道:“二奶奶!”
雯金一驚,擡手讓她起來,問道:“涵巧,你怎麽來了?魏秋實也和你一起進京了?”
“嗯嗯,”涵巧點點頭,娓娓解釋道,“我們是陪二爺、三爺進京的。說來太巧。那天早上,我一大早起來,從城裏去鄉下一個鄉紳家裏幫忙做衣服,走到一條鄉間土路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我心裏滲得慌,還好有一個同行的婦女壯膽,我倆人湊近一看,居然是二爺三爺!我趕緊讓她去城裏喊我男人來,接二爺三爺回去養傷。二爺身上的傷稍好些,就說要回京,怕奶奶惦記。”
雯金看看涵巧,又看看餘澤徇:“張德群說你們那時候已經被歹人殺死,綁上石頭丢進水裏,你們又是怎麽到岸上的。”
餘澤徇想起那日,心仍是止不住地狂跳:“說來我二人福大命大。他們那幾刀都不曾刺中我們的心髒,而是刺在肩上。三弟早吓暈過去,我閉眼裝死。又趁他們不注意,撿了一把短刃藏在袖裏。被抛到水下後,我用短刃割開繩子,又救三弟,二人一起奮力游到岸上。”
雯金聽得目瞪口呆,以手撫胸:“這,這其中一招不慎,就是死啊。”
她這個平時不信佛的人也不禁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餘澤徇有些傷神地感嘆道:“其實這游泳還是爹教我們兄弟二人的,小時候我倆不敢下水,爹鼓勵我倆,手把手地教我們。他人雖不在…”
這些話倒提醒了雯金:“這幾天我心灰意冷,三病兩災的,一直不曾理會父親的喪儀,都是靠大哥大嫂。”
餘澤徇道:“你放心,我吃個飯,待會兒就去接手過來。”
雯金讓餘澤徇拿出衣櫃裏早為他準備好的孝服,又吩咐玉莺準備些清淡的藥膳給餘澤徇墊墊肚子。
餘澤徇笑道:“你快好好休息,別操心。我剛握了你的手,摸了摸你的臉,還燙着呢。”
餘澤徇去吃飯後,雯金留下涵巧說話,她感激地說道:“這回多虧遇見你,否則他說不定早死那田裏了。”
涵巧恬淡地說道:“奶奶,這是我的報恩。您給我說了一門好親事。”
雯金見涵巧如今面常帶笑,臉色紅潤,就知她如今過得暢意,欣慰地說:“這就好。好不容易來了,你們多在京中待些時日,也陪陪你公婆,不着急回去。”
“是。”涵巧跟随玉莺下去,
餘澤徇一回來,下午回事處的管家就為雯金請了太醫診脈。雯金心中感觸頗多,自認平時也沒虧待他們,竟如此見風使舵,終究是形勢比人強。
晚上,餘澤徇從靈堂回來,雯金正躺在床上給婵姐兒講故事。白天餘澤徇回來時婵姐兒正在睡覺,父女二人不得相見。此刻,餘澤徇激動萬分地抱起女兒,高高舉起轉了一圈:“想爹沒有?”
婵姐兒喜歡這樣刺激的游戲,“咯咯”直笑。但對着餘澤徇看了良久,似乎才有了一點關于“爹”的印象,親了她爹一口:“爹——”
餘澤徇幾乎要喜極而泣:“今晚還讓婵姐兒跟我們睡吧?”
雯金鋪好床被:“好,讓婵兒睡最裏面,你睡中間。我雖退燒,但還是擔心把病氣過給她。”
一家三口躺在帳中,換了餘澤徇來給她講故事。雯金聽着餘澤徇富有磁性的聲音,不急不緩地講述一個故事,差點兒也要被他哄睡着。
餘澤徇看女兒睡了,翻了一個身,将雯金擁進懷裏:“真好啊…那天早上躺在那兒的時候,我真覺得再見不到你們母女倆。”
雯金困意漸消,問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覺得這次這件事,有幕後人沒有?方致之說,這段時間流民衆多,是流民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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