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當雯金從夢中逃脫,她又不願睜開眼了。她怕睜眼後得到仍是和睡前一樣的噩耗。
她聽見房內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像極她生完婵姐兒後醒來的那日,她多希望睜開眼,就能看到餘澤徇抱着孩子向她走來,告訴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夢,現在是她剛生完婵姐兒的那天。
帶着這樣的期待和僥幸,雯金緩緩睜開眼睛,入眼的依舊是房中的紅羅帳,然而掀開簾帳,坐在床前的人卻是淚眼婆娑的李氏。
雯金還不曾開口說話,看見母親的淚眼,眼眶立刻就紅了一圈。
李氏與女兒對望半日,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哽咽半天,執起雯金的手,埋下頭去,兩肩抖聳,哭得擡不起頭:“沒了姑爺,以後可怎麽好呢!”
雯金無言地別開頭,淚水從眼角滑落,淌進發窩裏。
陸曼卿、雯蘭也來了。雯蘭心軟,看見妹妹這樣,也已哭得兩眼通紅。
陸曼卿心中難受,但頭腦尚保持冷靜,她看着淚流滿面的母女三人,小聲地提醒道:“父親說,已經讓家裏人去尋妹夫…妹妹放心,一定能找到。先吃點東西,你睡一兩天了。”
“找到什麽?是活人還是屍首,”雯金扭頭看着床畔的三人,執拗地搖頭,“我不相信他死了,他臨走前明明說會平安回來的。”
雯蘭和陸曼卿相視一眼,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不知從何勸起。
這時,乳母牽着婵姐兒來了。乳母解釋道:“姐兒哭着喊着要二奶奶,聽說銀雀姑娘說奶奶醒了,只能帶她來看看。”
婵姐兒扭開乳母地手,跌跌撞撞地奔向雯金,皺着臉道:“娘,怎麽?”
雯金本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見女兒來了,立刻掙紮着坐起來,扶住床邊的女兒。她不想在女兒面前落淚,但見了女兒,愁思更多,眼淚愈發忍不住。
一歲多的婵姐兒對于死亡沒有概念,并不知家中發生何事。可看見母親跟着哭,也跟着哭起來,還抽噎着說:“娘,不舒服。”
雯金見女兒如此懂事,心中一軟,彎下腰身摟住女兒,放聲大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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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衆人看了這情形,紛紛低下頭淌眼抹淚。
陸曼卿适時地勸道:“婵姐兒看你躺了這麽久沒吃飯,也無心飲食,乳母們換了好幾種花樣都不吃。妹妹用些飯餐,就當是陪婵姐兒。”
在幾個人的勸說下,雯金同意用些清粥小菜。
布上一碗紅棗粳米粥,一碟炒春拌,還有兩瓣鹹鴨蛋,一碟蟹殼燒餅。都是雯金和餘澤徇慣常吃的,尤其鹹鴨蛋,她每每把蛋清撥給他,他也不嫌棄。
雯金看着眼前這些,淚水又湧到眼邊,轉念一想,母親和女兒都在,自己一哭,必惹得她二人跟着落淚,只能忍下淚意,勉強用些飯食。
銀雀肅着臉帶方錦昕身邊的大丫鬟桃杏進屋子。
桃杏一身素裝,腰間纏着白布,舉止語言依舊恭敬:“二奶奶,您醒了就好,我們家奶奶一直挂念您。只不過昨日老爺的靈柩剛剛到京,來吊唁的人極多,她和大爺都忙着,不得空來看您。”
“知道了,”雯金不悲不喜地回答,“讓你家主子不必着急來看我。沒什麽事你就下去吧。”
桃杏一愣,随即又有些失望,她能看出雯金哭過,可她沒有從雯金臉上捕捉到悲戚的神色。
桃杏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大爺已派了許多家丁護院南下,軍中和官府也都有人在打撈。大爺大奶奶看太太本就渾渾噩噩的,就先沒有把這些事告訴太太…”
雯金不是不心痛,而是她的要強不允許她在方錦昕面前流露丁點兒情緒。桃杏的話猶如一把利刃,每個字都在她心上割了一刀。
陸曼卿打斷桃杏,破口斥責道:“你們家二奶奶才醒不久,身子還虛着。你在這裏喋喋不休,是存心攪擾你們二奶奶休息?連我這個外人都看不下去。好沒眼色的丫鬟,還不下去!”
一席話說得桃杏滿臉通紅,草草地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
雯金這才卸力倒在身後的枕上,捂着心口緩過一口氣,淚水順着腮邊滑落。
雯蘭愁眉不展:“看樣子,這府中的一切現在都被方錦昕夫婦把持,以後妹妹母女倆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陸曼卿沖她使了個眼色兒,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
下午,餘雙霜、餘雙霄又來看雯金。
父親新喪,餘澤徇、餘澤徽又都是餘雙霜的胞弟,餘雙霜兩眼紅得如兔子一般。來看雯金時,她看見婵姐兒這個嫡親侄女,又大哭一回,雯金默默流淚。最後,餘雙霜貼身的丫鬟嬷嬷怕兩人一起待着,越看越傷心,便把餘雙霜勸走。
餘雙霄的到來倒在雯金意料之外。
先前雯金聽了方錦昕的話,加之餘雙霄三番五次開口向她借錢,她心中對餘雙霄略有微詞,認為餘雙霄變了,沒想到這次餘雙霄并沒有去燒餘澤衍夫婦的熱竈,反來看她。
雯金道:“多謝姐姐你來看我,不曾嫌我們一房失勢,遠遠躲開。”
餘雙霄擺擺手:“妹妹先前出手助我多次。我們兩人之間的情分,哪還有什麽失勢不失勢的話。”
說着,從袖裏掏出一個荷包放在桌上:“這是先前向妹妹借的錢,我知道妹妹不差這點,但所謂有借有還,今日一并還給妹妹。”
雯金感慨萬千,這就是“患難見真情”吧。
這兩日京中許多官宦人家都來府中吊唁。平日與雯金交好的女眷得知餘澤徇、餘澤徽的噩耗,又曉得雯金因此病倒,吊唁的同時也會來雯金房中看一看雯金,如中山侯府的大奶奶、濟寧伯府的魏夫人、李芸婉等。
其中荊王妃也借着來吊唁的機會探望雯金。外人都知雯金針線活兒細致精巧,經常幫荊王妃做些針線活兒。而且荊王不得勢,衆人不做他想。
荊王妃看雯金形容枯槁,臉色蠟黃,好似一夜之間被抽去魂魄,有心想勸,也不知如何開口。喪夫之痛,且二人還如此年輕,孩子這麽小,落在誰身上,都會是一座壓垮人的大山。
她嘆了一口氣,試圖說一些讓雯金開心的話:“皇上已有意冊封婵姐兒為縣主,以示對先宋國公的嘉獎。有這個縣主傍身,婵姐兒的未來也不愁。”
雯金落寞地垂下眼皮:“我懂,這是皇上對公爹的褒獎,也是皇上可憐我們母女兩個。”
雯金說得确是實情,荊王妃啞言。但她這次來,心中還挂念一件事,她警惕地環顧四周,見門窗緊閉,心腹丫鬟也守在外間,近前說道:“你知道嗎,這次代萬歲爺吊唁的是祁王。”
此刻的雯金無心關注這些事,可她又想到,若荊王能承繼大統,以後才不會有人欺負她和婵姐兒;如若真讓祁王得勢,餘澤衍夫婦則更加猖狂。
“蟄伏了這麽久,我們也該有些行動。祁王所倚仗的,是從小機靈,母妃得寵,皇上與他相處的時間長一些,感情深厚。若說什麽功勞,卻是沒有,他自己恐怕也盼着能來一個功勞,”她不得不暫時抛卻那些愁緒悲傷,思考起眼前這事兒,“我想,不如讓王爺去向他表臣服之心,吹捧他一番,再勸他向皇上請命出征閩粵。他立功心切,加上自負的性格,多半會應。”
王妃蹙眉道:“若他真打了一個大勝仗回來,豈不是助他了。”
“不,我猜皇上不會答應。清剿倭寇和陸戰不同,皇上不會讓沒有經驗的祁王去。若王爺說動祁王請命,他必定聯絡朝中勢力,一起向皇上舉薦。我是想通過此舉,讓萬歲爺看到祁王的勢力,從而忌憚他…”
王妃不放心地問道:“此計真的可行嗎?難道祁王他不怕萬歲爺忌憚他?”
“聰明反被聰明誤,”雯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正因為萬歲爺地寵愛,他才有可能逐漸忽略了,這份寵愛也是有限度的。”
王妃聽後,靜默地思索片刻。然後手與雯金緊緊相握:“大事未成之前,什麽許諾都是多餘。只不過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絕不會有人能欺負你們母女。”
·
兩三天之後,雯金的身子有所好轉。太醫囑咐要出去見一見陽光,透一透氣。
在早晨太陽尚不算太烈的時辰,玉莺扶着雯金去花園裏散步。
這幾天雯金都縮在房裏,不曾出門,再見到陽光時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擡頭看着湛藍的天,想起她得知餘澤徇噩耗的那日也是這樣晴好的天氣,可一切已變得不同。
雯金聽見遠處傳來哀樂聲,朝前院正屋的方向極目遠眺。又想起那晚餘澤徇和她說,從此之後,父親就是把家業交給我們了。可如今他又撒開這家業離去。
身邊的一切都能讓雯金想起和餘澤徇在一起的樁樁件件,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玉莺慌忙扶雯金在一方小亭中坐下,她蹲在雯金腿邊,安慰雯金。
一個冷漠的男聲冷不丁在二人背後響起:“別哭了,你把眼淚哭幹他也不會回來,何苦呢。”
雯金主仆二人扭頭一看,居然是方致之。他穿着一身白色道袍,居高臨下地看着雯金,目光冷峻,帶着審視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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