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逃逸速度05

逃逸速度05

2010年7月16日。

餘祈年沉浸在彭遙栀離世的悲痛裏,整日在杏花酒吧裏買醉。

烈酒入喉,餘祈年晃着玻璃杯。

迷離的視線裏,竟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那人在吧臺坐下,點了一杯酒。

餘祈年強撐着醉意,走上前奪過那杯酒,酒杯就這樣被砸向桌子,酒水飛濺出來。

他扼住她的手腕,“餘芝,你來這幹什麽!給我出去!”

餘芝握緊拳頭,惡狠狠地盯着他,“怎麽就許你喝酒,我還不能買醉了。”

“你還在上學,喝什麽酒!”

話罷,餘祈年将那酒杯裏殘餘的酒一飲而盡。

餘芝倔強的眼掉出一滴淚,淺吸一口氣,聲線止不住顫抖,“哥,芝芝不在了,我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我夢見那三個王八蛋是怎麽對待她的,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哥,你說如果我能早一點知道她遭遇了什麽,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老板,來三杯藍色妖姬。”

身後吵吵鬧鬧,一股濃重的煙味嗆得餘芝咳了幾聲,她皺緊眉頭。

“喲!這不是餘祈年嗎?”

餘芝轉過身,那三個惡魔真真切切出現了在自己眼前,她攥緊拳頭瞄準最近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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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頭揮出去的那刻,餘祈年攔住了她,她死死盯着他。

三人中笑得最猖狂的那位,邁了兩步,拍了拍餘祈年的肩膀,玩笑調侃,“怎麽幾天不見,憔悴了。”

餘祈年擠出一個笑,雙唇緊抿,拖着餘芝準備離去。

餘芝使勁撒開他的手臂,沖到那三人面前站定,奪過吧臺上的藍色妖姬,潑了他一臉。

那人狂躁地起身,擦了擦身上紅西裝,舌頭頂在後槽牙上,“餘芝,我記住你了。”

“呸!”

餘芝直愣愣地盯着他,唾沫星子碎了一地。

“性子挺烈啊。”

那人沖後面兩人,手指輕觸上餘芝的臉頰,不懷好意地笑道。

餘芝一撇頭躲了過去,盛怒之下盡量吐字清晰,“你們這三個畜生,一定會付出代價。”

“代價哈哈哈哈哈哈。”那人譏諷一笑,瞪了眼餘芝,“你沒看見嗎?我們仨就是警察局走了一趟,現在不照樣放了出來。”

“是啊,沒有證人沒有證物,誰知道那個彭遙栀是不是為了陷害我們大哥故意撒謊呢。”

身後的人附和道。

“陷害?”餘芝埋着頭碎笑,“我告訴你們,就算證據不足你們也是最大的嫌疑人!是害死她的兇手!”

面前那人一臉不屑,“诶,話不能亂說,她是自己跳的樓,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餘芝再也忍不了了,她的拳頭早就準備好了,毫不客氣朝他的臉一揮,“王八蛋!”

那人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指着餘芝,漆黑的眸子溢滿了怒氣,“死女人,你完蛋了!”

餘祈年眼見即将收不了場,擋在餘芝跟前連連道歉,拖着她逃離了酒吧。

杏花酒吧距離漓江很近,踩着江灘上的碎石子,餘芝死命甩開餘祈年的手。

“哥,你就是懦夫!”

“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他們,他們會怎麽對你?”

餘祈年抓住餘芝的肩膀,擔憂的神色寫了滿臉。

“哥!”

餘芝推開他的手,聲嘶力竭,奮力喊,但是卻啞了聲,“我理解不了!憑什麽憑什麽是他們做錯了事,為什麽是受害者去死!”

“而他們,”餘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什麽代價都不用付!憑什麽!這個世界還有公道嗎?!”

公道……

餘祈年将餘芝湧入懷中,咬着牙說:“他們一定會遭報應的,一定會的。”

翌日,餘祈年刮掉胡子,換了件幹淨的短袖,去了一趟烈士陵園。

跪在劉忠的墓前,手裏攥着個小石頭,使勁朝地面刻着什麽。

良久,他收起石頭,拂了拂地面上的灰塵,“夏時”兩個小字現出來。

餘祈年輕觸着上面的磨痕,喃喃:“夏叔叔,對不起還是辜負了您的期望。”

“我又要成為一個惡魔了,但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是我害了她,我欠她的。您會怪我嗎?”

問句沒有回應。

餘祈年落魄起身,将手揣進褲兜,夕陽落山的樣子很美,但他再也沒機會欣賞了。

2010年12月,潼遠市突發一樁離奇命案,環衛工在雨夜某深巷垃圾箱內發現一具成年男屍,屍體連中八刀,致命傷在頸動脈處,一招斃命。奇怪的是,垃圾桶旁邊的電線杆上綁着一朵倔強生長的栀子花,上面的血水在雨滴的洗禮下愈發鮮豔。

2011年2月,潼遠市再發一樁離奇命案,作案手法及現場那朵栀子花和之前如出一轍,警察局選擇并案偵查。

2011年4月,潼遠市的第三樁命案,一時間人心惶惶,有人說是那朵栀子變成鬼魂來索命了。

2011年5月,得知害死彭遙栀的三個兇手都死于非命的那刻,餘芝去找了她哥,說這世上還是有報應一說的,那三個畜生死後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但她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個月後,餘祈年成了連環殺人案的第四個受害人。

餘芝在失去摯友的一年後,又失去了最愛她的兄長。

沒人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

甚至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大腦選擇性删除痛苦的記憶,只是為了能讓主人活下去。

*

2022年3月4日,夏柰的甜品店內。

林恙然等夏柰忙完這單後,拽住她的手,開門見山地,“夏柰姐,你還記得夏蟬的那些情書,你送給誰了嗎?”

“我送了那麽多次,肯定記得。”

夏柰将手中的木質餐盤放在收銀臺上。

“那你認識她的家人嗎?或者你知道她家在哪兒嗎?”

明知可能性很小,但林恙然完全不想放棄任何一絲線索。

夏柰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店內的人,湊近林恙然耳邊,悄聲道:“你知道前幾天在我們這裏開演唱會那個偶像嗎?”

“你是說彭垚垚?”

林恙然不解。

夏柰點點頭,“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回我去找彭遙栀的時候,有個小男孩喊她姐姐,而她叫他垚垚。當時不知道是哪個字,覺得男孩怎麽會取yao這個音,我就問了她。”

“你是說,彭垚垚是彭遙栀的弟弟?”

林恙然一愣,捂嘴掩飾驚訝。

可他的身份證上分明寫的是李垣添這三個字啊,難不成彭遙栀的弟弟和何暄的弟弟是同一個人?

那不就是說……彭遙栀的後媽是何暄的親媽。

但何仟不是說她死了嗎?

林恙然拍了拍額頭,遏制住這混亂的想法,“應該不可能這麽狗血吧!”

“可,這樣似乎就能解釋,李仁為什麽會綁架彭遙栀了,用來威脅他姐要錢的。”

林恙然站在電視臺樓下,踱步來踱步去。

“恙恙!”

方榆子從背後拍了拍她。

林恙然吓得一激靈,捂着胸口喘氣,“你吓死我了芋頭。”

方榆子彎了彎眉眼,“你想啥呢,這麽入神。”

“沒啥,”林恙然挽起她的手便往電視臺大樓走,還是有些懷疑地,“芋頭,你真的能帶我見彭垚垚?”

“你當我在電視臺白混的。”方榆子摘下胸前的工作牌,遞給林恙然,“你待會兒拿着這個,按照我微信發你的話,去跟他交接工作,你就能見他了。”

“芋頭你真好。”林恙然接過工作牌,輕輕抱了抱方榆子。

揮手作別後,林恙然來到後臺,戴上工作牌,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屋內只有三人,一個坐在沙發上刷手機打發時間的助理,一個收拾東西的化妝師,還有一個就是林恙然要找的人了。

她走上前,露出标準的職業假笑,輕言說:“彭老師,我們去走一遍現場吧。”

彭垚垚睜開眼,掃了一眼鏡子裏的林恙然,冷不丁地站起身。

林恙然手指摳着衣角,跟在他身後,踱步在走廊的那刻,終于鼓足勇氣般沖到他前頭,開口試探:“我是彭遙栀的朋友,我有事可以問你嗎?”

彭垚垚的視線落下,他似乎并不着急,緩了一秒,“你要問什麽?”

“你有見過你姐姐留下的東西裏,有一張綠葉嗎?”

林恙然望着他,迫切期待着他能給出她想要的答案。

“我姐的遺物,都是我爸在保管,”彭垚垚彎了彎眉眼,咬字變重,“他比我熟。”

“你爸?”

林恙然來找彭垚垚前,專門百度過他的人際關系,發現他爸爸就是潼遠市那家有名上市公司的老董,彭天華。

上市公司老董要見一面,堪比登天。

她這等小人物怎麽可能見得到。

但她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問:“你能帶我見見你爸爸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關于你姐姐的。”

彭垚垚輕嗤一聲,“我爸這個人神出鬼沒,這幾年我都很少見到他。”

林恙然垂下眼眸,淺嘆。

“不過,”彭垚垚頓了頓,“你可以去有間花店碰碰運氣,他有的時候會去那裏坐坐。”

“謝謝!”

林恙然咧開嘴,摘掉工作牌,抓住路過的工作人員,“幫我把這個還給方榆子,就說林恙然先走了。”

回來這麽久,林恙然竟然都沒過去一次有間花店。

若是能早一點,是不是她根本就不用頹廢這麽久。

林恙然飛奔到馬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臉上止不住的笑意,“師傅,去百川中學附近那家有間花店,麻煩快一點。”

車上的每分每秒都如此漫長,林恙然焦急地,頻頻開關手機屏幕查看時間。

十分鐘後,林恙然關上車門,想也沒想推開那扇熟悉的花店大門。

有間花店還是和從前一樣,擺滿了鮮花。

林恙然快速環顧兩眼,瞧見一個在一堆花簇裏背身而坐的男人,頭發已然花白。

她走近還沒開口,一個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從工作間跑出來,不小心撞到了她。

“杏杏,你慢點!”

男人回頭,帶着寵溺的口吻呵斥着。

林恙然看見了他的臉,和新聞照片裏的一般模樣。

她拽緊手機,試探問:“請問,您是彭天華先生嗎?”

男人拿起茶幾上的茶杯,輕晃頭吹了吹,又從茶水中擡眼指了指對面的那把椅子。

林恙然困惑地坐下,瞧見面前也擺了一杯茶。

她猜:“您是在等我嗎?”

彭天華抿了口茶,将茶杯放下,自然翹起二郎腿,“這些天,我一直在這等你,幸好你還不算太笨。”

林恙然眉頭微蹙,回想起這幾天一連串的遭遇,“我這幾天遇到的人都是您安排的?”

彭天華笑笑,并未否認。

“您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只是想引我來這?”林恙然不解,“為,為什麽?”

“小姚!”

彭天華一叫,一個穿着白領服飾的人走了過來,将一個木盒子遞到他手裏。

他将盒子打開,裏面躺着一張帶有筆墨的葉子,是綠葉情書!!

彭天華關上盒子,又放回小姚手裏,招招手讓她下去。

他斂起笑,“因為,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什……什麽。”

彭天華轉了轉茶杯,将杯柄朝向自己,身子靠在椅背上,放下翹着的腿,眼神蒙上了一層光陰,“我的女兒芝芝已經離開将近十二年了,這十二年裏我沒有一天不在想她。”

“周圍的人都跟說我,時間會撫平一切。可他們根本不懂我的心痛,”他嘆了一口氣,繼續說:“芝芝偏偏是自殺的,若是她死于意外或者疾病,我不會這麽久都釋懷不了。”

“你能懂嗎?”半秒後,彭天華搖頭自嘲,“你怎麽會懂呢?”

林恙然怎麽會不懂呢,至親之人的離世,從來都不是一場滂沱大雨,而是一生漫長的潮濕。

此後任何一件和他們有關的細碎小事,都在訴說着深埋心底的思念。

但活下來的人,只能裝作釋懷的樣子,才能在這人間走下去。

林恙然埋下頭,擡眸瞬間眉眼輕彎,“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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